我们可以把知识比作是未知海洋中的岛屿。知识的数量便是岛屿的面积,海岸线便是已知和未知的接壤线。知识增长了,岛屿的面积扩大了,海岸线也就变长了,这意味着我们所面对的未知世界更加广阔了,发现的问题更多了。用分形几何来比喻人的认识,就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知识进步了,如果我们思考得比较笼统、比较肤浅,我们就会发现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比较少;如果我们思考得细致一些、深入一些,我们就会发现需要我们解决的问题就比较多。
知识就是力量,创新是力量的源泉。而问题则是创新的源泉。
唤醒与突破
唤醒,就是让人在迷茫中醒来。
让人在欢天喜地中感觉到忧患,让人在一片黑暗中能看到光明。
觉醒,才能看到自己内在的残缺,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完满,才能迸发自我更新的欲望。突破,是一个何其艰辛的过程,要经历几多痛楚,如花蕾之绽放、蝉蝶之蛹变、冰河之消融……
然而,不在痛楚中突破,就在麻木中迷茫、腐朽、僵死。
2008年冬天,纸媒体“消亡论”已经“深入人心”,都市生活类报纸的严冬更加令人瑟瑟发抖。2009年元旦前夜,我曾对自己6年来的新闻记者生涯“抚今追昔”,写下了一篇万言文章,以《反思信息时代的报纸生态》为题,并发表在2008年12月11日的《新疆经济报》“社会科学”版上。
正是这篇文章,开启了我真正意义上的新闻理论探索之路。正是这篇文章,成了这本百万字著作的“火种”。我不敢说这篇文章有多少创见,有多少成熟的理论内涵,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映射了一个新闻一线的年轻记者内心世界的思考与追问。这本书是从这篇文章开始的,我最终以它作全书的结尾,实际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这里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7.4.1报纸的涅槃——危机不等于末路
报纸不仅仅是媒介,更是理想。
报纸会死亡吗?回答是肯定的。世间万千事物,在它诞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了它最终的归宿——走向死亡。但是,就像谈论“人会不会死”一样,谈论报纸会不会死亡的话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作为一个个体,人不管活多少岁,总是要死的。而作为一个类,却是一个新陈代谢、生老病死的过程,是历时态和共时态的统一。报纸的存在,同样也是一个历时态的共时态。就如同地球上的物种,有自然选择的无情,也有不同层次的物种共生。这好似人类社会的存在,有生老病死的轮回,也有老中青少童婴不同年龄的人共居。
任何事物,都是作为开放的世界系统、生态环境当中的一个“生态链”而存在的。报纸也不例外,它同样也遵循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法则。生态环境处于不停的变化当中,每一个生态链都处于不断进化之中。我们国家的报纸,从盛唐时期的前身“邸报”,到西方传教士创办的“舶来报纸”,到20世纪初爱国志士“救世理想”的载体,到执政党的舆论工具,直到20世纪90年代进入“大众报纸”的商品时代,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一天天成长起来,形成了一个欣欣向荣的产业。但是,随着近几年“都市类报纸的严冬”的到来,整个报纸行业的处境越来越令人担忧。目前来说,报纸的确是面临着空前的危机:新媒体的崛起,读者的流失,市场的分割,增长的减缓,效益的下滑……乃至有人断言:报纸的末路到了。
“不复存在的事物之所以不复存在,那是因为它的本性已经不再符合它所在的内在联系的体系对它所提出的要求。”就事物的消亡,英国美学史家鲍桑葵在其《美学史》中作出了这样的判断。那么,在互联网时代,报纸究竟还能不能适应现实的环境?报纸还有没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人们还需要不需要报纸?人们需要什么样的报纸?报纸怎样才能满足信息时代人们的需求?回答了这些问题,报纸生与死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事实上,在工业时代,报纸传播信息方面确实占据着毫无置疑的主导地位。而当广播、电视、互联网、手机等新媒体崛起之后,报纸传递信息的速度、成本、便捷方面的弱势已经不言而喻。目前报纸正从信息传播的“领导岗位”转向“退居二线”——今天的人们,如果单单为了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选择已经不是“找一份报纸来看看”,而是选择上网、甚至接收一条短信息就可以了。
那么,报纸还有没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呢?
我们知道,信息社会已经形成了一个信息流动的汪洋大海,人们面对的海量信息。但是问题也随之来了,对有限生命的人来说,能够摄取和吸收的信息却是有限的。人们需要特定的信息,但是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汪洋大海中捕捉自己需要的信息。这种情况下,报纸原来一直被掩盖的一个属性就凸现出来了:那就是对信息进行筛选、处理,提供给特定的对象。在信息的海洋中,人们就越是需要拥有港湾和灯塔。在信息时代,报纸的更为本质的价值才真正显现出来。
报纸原本是一张白纸。但是,报人在这一张白纸上却创造出一个“空故纳万境”的太一舞台。报人用文字和图片,在这个舞台上再现自然、社会、人生的“活剧”。一切来自真实发生,但采撷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大自然的云雨风雷、花草芳菲,社会的千姿百态、五花八门,人生的悲欢离合、奇思妙想,大事件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小人物的身世变迁如梦……因为有了这个舞台而活了起来,动了起来,恢复了本来的生命,并且被赋予特定的价值思考。
这是一个奇妙的舞台。这个舞台四面临空,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观看社会生活的再现。这个舞台,可以把空间放射到客观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可以把时间延伸到每一个瞬间。在这个开放的、鲜活的舞台上,人们可以看到到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切,可以听到宇宙万物的心声,可以进入到一个活的思想激荡的场域。
把事物真实地展现在舞台上,仅仅从事物本身的描述是不够的,还需要我们来还原它特定的背景,把它放回到自己的时空坐标上,把它与相关联事物的关系揭示出来,把它运动、变化的轨迹描画出来。这个过程,不仅仅是一种创作,更是一种神妙的“高峰体验”。这个过程中,需要我们用感性思维的形态去拥抱事物的外部世界,又需要我们用严密的逻辑思维形态去深入探究事物的内心深处。
现代社会是一个思辨的时代。尤其是我们今天处于大变革期、社会转型期,人们需要思考,需要启迪,需要抉择,需要分辨。报纸本身应该承担这样的职能。但是,这种思辨和哲理深度,不是赤裸裸的外化,而是通过富有感性的、有血有肉的形象来体现,需要感人至深、“润物无声”的“情丝织锦”来实现。在这方面,报纸的作用也是难以代替的。靠心灵的感悟去穿透天地、观照万物——从这个角度来说,报纸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是其他媒体难以做到的。
报纸,不仅仅是给今天看的,也是给明天的人看的。报纸还承担着缝合昨天与今天、今天与明天的接合的使命。这就是报纸的历史价值。今天,社会是立体的,人的命运五彩斑斓,人的内心世界更是绚丽多彩,而我们用什么来记录和见证?强大的互联网,固然能够为我们提供无穷尽的信息,但是同时又把我们淹没到信息的汪洋大海中。搜索一个词条,出来几万、几十万、几百万条信息——如果一条条去看,只怕我们看上几年也看不完。而报纸则不同,它可以在有限的平面载体上,为我们展开一幅社会生活的写真的画卷,同时,又是一幅以价值观和社会理想为骨架支撑的画卷,它引领着我们走出迷茫,走出不知所措。岂不知,报纸未来的生命,在于生活之中,在于读者当中,在于理想之上,在于引领人们为生的幸福而生,为爱的自由而活。这是报纸最大的价值所在——未来,报纸能够与其他媒体竞争,根本的优势在这里。
报纸虽然遭遇了危机,但是,还远远没有走到末路上。那么,目前报纸的危机,究竟在于何处?
现代报纸从产生的那一天起,就承载着认识世界、发掘新知、启发思想的功能,而传播信息则是实现这些功能的载体。但是,在后来的发展中,报纸的功能被异化成以“传播信息为主”,到了所谓的“厚报时代”,这种异化更是达到了高峰。互联网时代风驰电掣而来,一下子把依靠“传播信息为主”的报纸逼到了悬崖上:你的信息量再大,终究大不过网络。
一切事物最根本的生命力在于开放和吸收,在于不断打破自己的封闭,从其他事物中吸收养分和能量。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过分专门化是导致一种类灭绝的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当一个物种在某一特定类型的生态系统中变得过分专门化时,它往往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它不在具有那种度过危机所必需的灵活多样性。报纸也是如此。今天,报纸面对的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代变了,生活变了,读者变了,但是大部分报纸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当然也有一些报纸在改革创新,但是这种幅度,始终跟不上时代的变化。
须知,报纸是不能当饭吃的。也就是说,读者读报纸,不是为了果腹,而是为了满足精神的愉悦和思想的享受。当然,新闻也可称为“精神食粮”。但是,报纸在提供这些精神食粮时,一定要开品种繁多、色彩夺目、香味诱人的“蛋糕店”,不能只开成干净卫生、简陋寒酸、别无选择的馒头店。读者想吃满汉全席,我们却只有糠菜饼子,还在埋怨读者胃口太刁,埋怨他们喜新厌旧——岂不知贪恋美食、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报纸姓新,新闻本身也姓新。读者变了,我们还在守着旧样子自怨自艾;时代变了,我们徜徉在过去的旧框框里打转转。我们落后于时代了,不是时代抛弃了我们;我们脱离读者了,不是读者脱离我们。让读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嚼白蜡、喝白水,是无能,是懒惰,更是羞耻。
一方面是本质的优势没有利用,一方面是对变化了的环境缺乏适应。这就是今天报纸所面临的危机。
至于把互联网当成报纸的“终结者”的说法,无疑是肤浅的。这就如同馒头店对面开了一家蛋糕店,老中医旁边开了一家西医诊所一样,只能说是消费者可选择的余地多了,生活水平提高了。当然不能说是蛋糕店、西医要成为馒头店和中医的“终结者”、“掘墓人”。甚至,聪明的馒头店老板也可以把自己的馒头“创意”一下,通过蛋糕店卖出好价钱,中医又何尝不可以把自己的中药煮好了,通过西医门诊卖给患者。
今天的报纸,最大的危险是抱残守缺,固步自封,体制保守,思想僵化。缺少了开放的气度,缺乏创新的“孵化器”。所以面对新环境、新竞争、新契机的时候,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有的干脆学起了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一位叫做周珣的优秀女记者曾发出过这样感叹:“我想不出任何一家‘中央级’报纸能容我这类风格的胡说八道,那种文体和语言的自由,是中国青年报特有的宽容度。”周珣的感叹,实际上在折射着今天报纸行业“凝固”的现实。今天的报纸,大多被老体制束缚了手脚,或被急功近利冲昏了头脑,缺乏开放的平台,没有创新的“孵化器”,引不来创新型人才,即使有人才也发挥不了作用。在这方面,新疆经济报是少数的保持清醒头脑的报纸之一,也是长期把不断创新、不断吸收作为自觉实践的报纸之一。为了鼓励记者尝试新的手法,专门开设了“试验新闻”、“新闻文学”这样的探索性栏目、版面,甚至还惊世骇俗地举起“主观新闻”的大旗……像这样不拘一格、敢于创新突破自我的“野报纸”,在当今的报纸圈里,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总之,网络不仅不会杀死报纸,反而为报纸的创新提供了新的传播路径;总之,信息时代不会抛弃报纸,反而为报纸的涅槃新生创造了新的契机。
危机,本身也是机遇。报纸能不能涅槃重生,关键在于能不能实现自我的更新与突破。
7.4.2新闻之重生——从易碎品到精品
新闻是报纸的主体。报纸的自我更新与突破,首先从新闻开始。事实上,今天报纸面临的危机,更大程度上来自新闻的“易碎”。在现实中,甚至在新闻人自己心目中,新闻是“易碎品”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本来说“易碎品”是为了强调突出新闻的时效性,也就是保鲜期短——这本来是积极的。可是,曾几何时,这个“易碎品”却成了新闻“粗制滥造”、“不重文采”、“不值得下很大功夫”的依据!这不仅仅是错误,简直就是荒谬了!
新闻不仅是新近事实的报道,更是对新近事实能动的报道。新闻的本质是人对新事物的认知、表现和传播。新闻不仅仅是信息,更是作品和文化。新闻不仅是一种自为的生存方式,更是一种自觉追求的生活方式。
回望新闻在我国文化时空中所达到的水平和高度,今天的我们应该感到惭愧和不安:古代史家的作品,达到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高峰境界;白话革命时代的报人作品,呈现出“惊涛拍岸、乱石穿云”的气象。但是到了我们,新闻却在形式上走进了“高度程式化”,语言上被“套式语言”淹没,新闻变成了寡淡无味的文字,再也不见了可以流传千古的传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