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是顾家公子压根儿就不喜欢小姐。”
长随愣了,金千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若是情投意合还好,若不是呢?”
是啊,若不是呢?怪不得沐小姐说什么也要将连理枝讨回去,她是想用连理枝让顾家公子回心转意,只是,人心真的能凭借一个传说中的连理枝就能变化吗?若真的可以,他长随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相信刻骨铭心的****了。
绀香又道:“我听娘亲说,小姐和顾公子定的是娃娃亲,不过顾公子自小就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从来都是小姐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来转去。长大后,到了成家的年纪,两家人想让他二人尽快完婚,但顾公子说什么也不同意,闹了好久,前不久,态度忽然软了下来,同意了这门亲事,这个月初九,小姐便要嫁过去了。”
长随不解:“那顾公子自始至终都态度强硬,怎地忽然就改了主意了?”
绀香将盘子里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谁知道呢,反正他是同意了,小姐高兴得很呢,整日都开心得合不拢嘴。她眼里只有顾公子,就盼着嫁给他,可是我却把她的连理枝拿来当了,她肯定恨死我了!”
长随将水递给她,道:“沐小姐临走时曾托付我一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是什么?”绀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很好奇。
长随摸着她的头,柔声道:“她托我好好照顾你。”
绀香的眼睛再次被水汽氤氲,伏在长随的腿上,久久不愿抬起头来,这一次,长随没有听见她的哭声。
沐采韵的出嫁在春熙城是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沐家与顾家均是大户人家,这一次的婚事自然办得风风观光,极尽奢华之能事。
漫天丝竹喧嚣,十里红妆,满街艳羡的眼神护送着送亲的队伍。大红喜娇里的沐采韵一颗心惴惴不安,双手紧紧抓着裙子,绞了又绞,原本平整的裙面上被她掐出了道道褶皱,很是抢眼。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沐采韵只觉得这段路长得很,半天也没个停歇,像是走不到尽头了,她害怕得很,忍不住掀起了盖头,冲轿外唤道:“莺儿?”
轿帘的一角被掀起,莺儿的脸探了进来,惊呼道:“小姐,你怎么把盖头给掀开了?不吉利的。”
一听说不吉利,沐采韵赶忙把盖头放了下来,低声问:“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有到,不会是走错路了吧?”
莺儿“扑哧”笑了:“小姐你还真是心急,咱这队伍长,路上看热闹的人又多,自然走得慢了些,再说,咱们才刚出府没多久啊,小姐这是急着要见顾公子了吧?”
沐采韵面上一红,嗔道:“我就问一声,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外面的喜娘在这时也凑了过来,冲轿子里的沐采韵小声道:“姑娘还是别说话了,再耐心等会儿就到顾家了,新娘子在大喜之日不能多言,不吉利的。”
说着,轿帘被她放了下来,沐采韵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吉利,莺儿说不吉利,喜娘也说不吉利,沐采韵的心有些不安,怎么都说不吉利,倘若她们说中了,那今后可要怎么办才好?
她越想越混乱,面色已然苍白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从轿子里跳出去,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轿子停下了。
轿帘从外面掀了起来,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进来。
沐采韵慌张地搭上了那只手,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出了轿,从盖头下依稀可看见一双鹿皮靴子,沐采韵的心忽地滞住了,只呆呆地盯着靴子看,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娘子,吉时已到,该进去拜堂了。”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沐采韵顿时热泪盈眶,她任由顾里安搀着自己向前面走,周围喧闹声震天,许多双鞋子从盖头下闪过,却都成了他们的陪衬,在沐采韵心中,只有搀着她手跪拜天地父母的顾里安一人。
“夫妻对拜!”
声音响起,顾里安松开了沐采韵的手,沐采韵顿时慌张了,伸手胡乱搜寻着,被喜娘及时拦了下来,带着她走到了正确的位置。
周围已有低笑声传来,喜娘在她耳边悄悄道:“姑娘,该夫妻对拜了。”
顾里安的鹿皮靴子重又出现在对面,沐采韵这才安下心来,与顾里安行了对拜之礼。堂下一片喝彩叫好之声,在众人的欢呼簇拥之下,沐采韵迷迷糊糊地被送进了洞房。
在榻上坐定,洞房里嬉笑声不断,沐采韵更紧张了,一颗心四处乱撞,总没个停歇。身旁传来一阵衣袂摆动声,顾里安挨着她坐了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世界安静了。
金杆挑起了盖头,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沐采韵却只看到了坐在身旁的顾里安,眉头紧锁,一双眼睛带着凄迷,虽唇边有笑,但那里面隐含着的心疼让沐采韵一身的大红色喜服都褪尽了姿色。
“娘子,你好美……”
也不管周围的喜娘和丫头们,顾里安将这露骨的情话直白地说出来,沐采韵自是羞红了脸。满屋子的人都别过头偷笑,也被这对新婚燕尔的俊人感染得眉眼里都沾了喜气。
交杯酒喝过,顾里安轻吻了沐采韵的唇,便自去了前厅招呼客人。
“我去去就来,等我!”
他眼含浓情,说了这最后一句话。
夜幕低沉,屋外疏影黯淡,屋内红光暖阁,凤冠在坠得头生疼,沐采韵却迟迟不肯将她摘下,她要等着顾里安回来,亲自摘去她的凤冠,结发绾同心。
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停,空气里酒意甚浓,随着客人的离去也变得稍淡了些,沐采韵只闻着,也觉得头有些晕了。她想躺下去小憩片刻,却是不敢,因为顾里安还没有回来。
她的洞房花烛,容不得一点瑕疵。
前院的道谢告别声响了又停,此起彼伏过后,空留一院沉寂,黑夜凉得彻骨,沐采韵搓了搓手,宁愿忍受着寒冷,也不愿找一件衣服来披上。
因为喜娘说了,新娘子坐在洞房里安安静静地等着夫君回来圆房,天经地义。
洞房花烛夜,收拾前厅的丫环小厮们都刻意绕过这里,不敢扰了新人的良辰,所以,这里足够安静,安静到连红烛滴泪的声音都可以听到,安静到沐采韵听到了自己渐渐平静下来的心跳,听到了急促呼吸的停顿,听到了心上覆霜一般的凄凉。
顾里安没有回来。
他说去去就来,可是这一去,他便没再回来。
沐采韵听着自己的心寸寸凉透,红烛一根根泪尽,次第而灭,转瞬间,黑暗将房间吞噬干净,心里却衰草漫天,比黑暗还要凄凉。
沐采韵浑身僵硬,却仍是执拗地等下去,这天还没亮呢,既然没亮,她就得等下去。
时间愈是流淌,沐采韵的心愈是灰死,芳心将要寸断之时,洞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浓重的酒气扑鼻,沐采韵皱着眉,仍是不敢动,注视着形如顾里安的黑影踉跄而来,一路跌跌撞撞,如同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才来到她的身旁,一把将她按在了床上。
顾里安用力很猛,沐采韵被她抓得生疼,忍不住叫道:“里安,疼!”
顾里安醉后的眼眸仍是晶亮,痴迷地看着沐采韵,却再没了深情:“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怎么,还不够么?”
沐采韵被他吓住了,惊恐地道:“你在说什么?”
顾里安冷笑道:“你不是想让我娶你么?我娶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沐采韵眼中含着泪,轻声道:“里安,我已是你的妻子。”
“哼,原来你想让我这样啊……”顾里安说着,一把扯去她的衣服,疯狂地吻了上去,沐采韵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顾里安豪不疼惜的野蛮亲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凌辱,从小到大,她从未如此不堪过。
沐采韵挣脱不去顾里安的蛮力,只能无力地瘫在床上,浑身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顾里安的身子忽然顿住了,怔怔地看着在自己身下发抖的沐采韵,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翻身坐了起来,将被子拉过来给沐采韵盖上,小声道:“对不起。”
沐采韵将整个身子都埋进了被子里,低低啜泣着,还未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儿来。顾里安听着这揪心的哭声,在黑暗里静静坐了半晌,忽地站起了身,冲身后道:“是我对不住,你好好休息,我让下人再收拾出一间房来。”
“里安……”沐采韵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顾里安的身子一滞,不动了。
“求你,别走……”
近乎乞求,沐采韵死死地拉住了顾里安,顾里安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
沐采韵凄然一笑:“我一点也不觉得苦呢。”
顾里安甩袖:“除了娶你,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沐采韵将他又拉近了几分,含笑道:“你在,这就够了。”
顾里安回过身来看着她,漆黑的房间里,沐采韵一双眼眸满含泪水,深情凝望着他,这痴傻的女子,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不悔。
顾里安终是没有再坚持,挨着床沿坐了下来。
沐采韵拉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顾里安也狠不下心来将她赶走,他二人就保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僵持到了天亮。
顾里安倔强地坐了一宿,沐采韵起先还小声哭泣着,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她哭得累了,伏在床上沉沉地睡去,可手却不忘紧紧地拉着顾里安,生怕他偷偷跑掉。
顾里安看着窗外的光影变化,黑夜散尽,白昼一眼望不到尽头,湛湛青天之下,浮生半凉,他的日子好似再没有盼头了。
沐采韵从梦中惊醒,慌乱地坐起身,直到看见了床边的顾里安,方才松了口气。顾里安回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天亮了,该起来了。”
沐采韵点头起身,顾里安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门,早有丫环端了水进来,伺候他二人梳洗,在一名丫环要替顾里安换下喜袍时,沐采韵极其自然地接过丫环手中的活,替顾里安脱下了喜袍。
在沐采韵为顾里安套上一身天青色衣袍时,顾里安的身子仍是僵硬的,丫环见他二人情深意切,都捂了嘴偷笑着退了出去。直到房间里又剩下了他二人,顾里安方才退后了几步,自己系上了扣子,冷冷地道:“你没必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