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采韵毫不在意地冲他嫣然一笑:“我心甘情愿的。”
顾里安见她执拗至此,狠心道:“我只能给你个名分,给不了我的心。”
“我知道。”沐采韵好似并不在乎。
顾里安如看着个怪物般看着她:“你这是疯了么?”
沐采韵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换好了衣服,挽起了他的手,柔声道:“相公,该去给爹娘敬茶了,戏总该做足的,不是么?”
顾里安就这么由她搀着,一同为自己的父母道了安,奉了茶,其间沐采韵礼数周到得无可挑剔,倒是顾里安从头至尾扭扭捏捏,一副小媳妇儿的模样。顾老爷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顾里安眼中的冷淡,便下了命令:“里安,采韵是百里挑一的好媳妇儿,你若不好好待她,我定将你扫地出门,为父说到做到。”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顾里安仰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通红,就要与他大吵起来,却被一旁的沐采韵及时拉住了。沐采韵向他二老道了扰,便拉着顾里安急匆匆地回了房,走至半途,顾里安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径自走回房去,沐采韵也不恼,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
莺儿随沐采韵陪嫁过来,此时也看出不对劲儿了,悄悄拉着沐采韵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对你不好?”
整个顾家大宅里,就莺儿是随着沐采韵一同长大的贴己人儿,沐采韵将她当自己妹妹看,她这么一问,沐采韵的委屈顿时泛滥了,红着眼睛不肯说话。
莺儿顿时明白了,急道:“小姐,姑爷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对不对?”
沐采韵擦了擦眼泪,看向屋中:“没关系,我可以等。”
莺儿更恼了:“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呢,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沐采韵却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坚定地道:“我相信,磐石也总有转移的那一天,不管多少年我都能等,哪怕要等上一辈子。”
莺儿忍不住唏嘘:“小姐,你没必要为了他糟蹋自己!”
“哪里是糟蹋?”沐采韵道:“我甘之如饴。”
说完,撇下了着急上火的莺儿,进了屋去。
沐采韵嫁入顾家之后,顾里安每日早出晚归,一个月过去,两个人说的话用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常常是沐采韵在一旁说,顾里安做着自己的事情,连听也不愿意听。他二人虽是同房,但自新婚之夜后,顾里安便再没碰过沐采韵,睡觉时也只在地上打了地铺。人前,顾里安对她呵护备至,极尽宠爱,人后,顾里安对她冷若冰霜,严嫌尽显。沐采韵的心前一刻还被他捧到了天上,转眼间又被摔得粉身碎骨,悲喜冲击,让她觉得一日比一日难过了。
“你想要风光,我给你,我让你做春熙城最风光的新娘子,做顾家人人艳羡的少夫人,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只是,你休想要去我的心。”顾里安如是说。
“好!”沐采韵只简单回答,继续恪守她的本分,做顾里安的贤妻,顾家的好儿媳。
连莺儿都觉得沐采韵傻了,沐采韵却仍深陷在其中无法自拔,她心里始终认为,再坚硬的磐石,也有转移的那一天。
当沐采韵的祈盼渐渐消弭,终于有一天,她拿出了千方百计从长生当铺讨回的连理枝。
金千邑神秘的笑容在她眼前回荡着,他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沐姑娘,传说有时只是传说而已,不能当真的。”
沐采韵看着连理枝,纠缠的枝干对她而言是十足的诱惑。传说,只要滴上人的鲜血,连理枝便会自淋漓鲜血中开出红色的花朵来,这连理情花,可使情投意合之人白头偕老,也可令无情之人回心转意。当初,沐采韵以为她的命运会是前者,可是没想到,天不遂人愿,妾有情,郎无意,她还是被命运开了玩笑。
想起顾里安俊逸的脸庞,沐采韵咬了咬唇,一狠心,拿起桌上的刀便向自己的手指割去。
一滴血滴入连理枝甘红色的枝干上,瞬间被它吞没了,枝干光滑无比,看不出一点血液存在过的痕迹。
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沐采韵愣了愣,继而疯狂一般,将自己的手腕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血蔓延成了一道细线,仿若被吸引一般,错落有致地顺着手腕流向了连理枝。
****的纠缠里,开出了朵朵红花来。
原来传说并不虚假,血红色的花朵绽放的一刹那,沐采韵禁不住淌下泪来。
连理情花盛开的这一幕,恰被门外的顾里安瞧见,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沐采韵的身边,站住不动了,定定地注视着她。
沐采韵没有回头看他,只紧紧抱着怀中盛放的连理情花,好似自言自语一般:“你也觉得我傻,是不是?”
顾里安将她的手抽了过来,血依旧不停,源源不绝地流向连理枝的枝干,这妖媚天下的花朵,此时此刻,仿佛要吞噬了她的性命。
沐采韵的脸变得惨白。
顾里安一把将连理枝从她怀中夺过,扔在了地上。
沐采韵忽然间如发疯了一般,向地上扑去,却被顾里安紧紧地抱进了怀里,她拼命挣扎,试图逃开,无奈顾里安将她牢牢圈住,她眼睁睁地看着连理枝摔落在地,那嗜血的花朵开得如忘川旁的彼岸花,绚丽,却注定了生死。
“采韵。”顾里安第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
沐采韵愣住了。
顾里安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仔细替她包扎了伤口,从头至尾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成亲的那一天,他温柔地牵起沐采韵的手,带给慌乱的沐采韵难以言说的宁静。
沐采韵仿若孩童,圆睁着澄澈的眼睛看着她的夫君,为他着了迷。
顾里安的眉毛如剑,此刻却拧了起来,沐采韵很欣喜,她在顾里安的眼睛里看见了名为疼惜的情感。
“疼吗?”顾里安问。
沐采韵只是摇了摇头,痴迷地望着他的夫君,向是要把一生的情感都用眼神刻进他的心里。
顾里安叹了口气,把她拉了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一路牵着沐采韵的手,出了顾家大宅,上了马车,马车在春熙城的街道上行了好久,终于在靠近城郊的一户人家前停了下来。沐采韵打量着这个清幽僻静的人家,心中起了疑惑,看向顾里安,可顾里安却是直视着前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她。
沐采韵握着顾里安的手紧了紧:“里安……”
“跟我来。”顾里安牵着她进了门。
只是一户普通的人家,没有什么精巧的设计,只小院里的花草树木是精心栽培的,看上去别有一番情趣。房间只有一间,顾里安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小院中的阳光便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房间,正对门的案几上,东瓶西镜,如这幽静的房间,安宁如水。
刚跨过门槛,沐采韵便不愿再动了,她隐约感觉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会是如她所愿的。
顾里安只稍稍使力,沐采韵便不得不继续跟着他朝前走去。
绕过屏风,露出雕花楠木床来,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安静地睡着,她的表情安详,仿佛无梦。
顾里安松开了沐采韵的手。
“我带你来是想让你见见她。”顾里安道。
“她怎么了?”沐采韵看见这女子面色惨淡,好像生病了一样。
顾里安凄然一笑:“睡着了,而且再也醒不过来了。”
沐采韵呆住了:“你是说,她……”
沐采韵迟疑着,不敢说出那个骇人的字。
顾里安摇了摇头:“她还活着,只是昏迷,大夫说已没有苏醒的可能了。”
“她怎么会成了这副模样?”
“是我爹,”顾里安冷冷地道:“他先是派人打了阿碧,在她奄奄一息之时又逼她服了毒,幸好我及时赶到,她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她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了,不能动,不能说,虽是活着,可却如死了一般。”
“爹……为何要这么做?”
顾里安看向她:“你应该清楚得很。”
沐采韵有些晕眩:“你仍是在乎她。”
“只有娶了你,爹才会饶了她的性命,我虽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
沐采韵身子有些摇晃,她扶着桌子坐下,虚弱地道:“所以,你娶了我,可是你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给不了我你的心。”
顾里安轻抚着阿碧的面颊,眸中柔情似水:“我的心永远属于她,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
沐采韵觉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采韵,我之所以带你来见她,就是想告诉你,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对别的女人动心。我可以给你想要的,名分、富贵、荣华,这世上的一切,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除了我的心。所以,请你给我的心自由的权利,我的人已经给了你,求你不要再用连理枝束缚住我的心,成为连理枝的傀儡,我生不如死。”
成为连理枝的傀儡,我生不如死。
如果说言语能够将人钻心剜骨,沐采韵觉得,此时的她已然伤痕累累,白骨森然了。
沐采韵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朝门外走去,顾里安来搀她,却被她一把挥去,她倔强地,一步一晃地走出了这间平凡无奇的狭小宅院,走上了人声鼎沸的街市,这一次,顾里安再没有追上来。
她犹如一缕孤魂,漫无目的地走着,身旁行人往来如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多半为衣食发愁,可沐采韵却觉得他们幸福得很,不像自己,衣食无忧,却再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自娘胎里就萌生的爱恋是她赖以生存的稻草,如今,稻草枯萎了,她该何去何从呢?
当沐采韵终于停下脚步,她这才发现,长生当铺的牌匾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金千邑恰从一辆马车上走下,笑看着她。
“沐姑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金千邑看到沐采韵绾起的发髻,笑容更加灿烂:“看来,我该改口称呼您一声顾夫人了,顾夫人可有闲情来我长生当铺里喝杯茶呢?”
沐采韵也不知自己张口说了什么,总之,当她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人已坐在了长生当铺的天字间里,面前一杯清茶,雾气蒸腾,一抹浅碧荡在水中,是上好的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