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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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梅子准备睡了,忽然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宾馆的服务员,拉开门却见肖凡站在门外,吃了一惊:肖秘书你······

提前住进县城宾馆,是肖凡的安排。梅子终日神情恍惚魂不守舍,肖凡担心把她训练不出来,有负县长的重托,就给她换了个环境。这两天肖凡全天候陪着她,除了演习讲稿,还陪她用餐,带她散步,亲密得像一对情侣。肖凡的无微不至有时候让梅子产生错觉,而肖凡并不回避,总是微微一笑,表示他懂。男人女人之间的好感很维妙,也很美好,她非常愿意保存。可肖凡这个时候来见她,还是让她多心了。

肖凡说,对不起,这么晚了来打扰你,实在是事情紧急。

梅子嘴角撇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嘲弄,闪身让肖凡进来:明天是不是要上台?也好,早过堂早省心。

肖凡腋下夹着他的笔记本,他在找电源:出了点情况,很意外。他一边把充电插头插进墙壁插座一边说。

梅子在一边看肖凡摆弄电脑,她并没觉得肖凡说的意外和她有什么牵连。一会儿肖凡打开了一个网页,网页上出现了一个云灰色缎面日记本。肖凡问:这个本子你见过吗?梅子说,没有。肖凡说,再想想,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梅子揺头,问:这本子哪来的?肖凡没有回答,接着本子就被翻开了。肖凡说,你凑近点看看这是谁的字?梅子只扫了一眼便很肯定地说:林向西的字。肖凡又强调了:看仔细点。梅子说,不会错,我熟悉他的字跟熟悉他的人一样。肖凡便很消沉:这么说是真的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梅子看到的是林向西日记,跟日记同时贴出来的还有一篇题为《英雄是怎样炼成的》的文字,说的是获得这本日记的过程。据称,日记是在黑山灾难现场拾到的。林向西的遗体被挖出来时卡在已经砸成了铁饼的车壳里,人们不得不把车体一块一块割开,结果车被割得七零八碎。“余” 便是在其中一块中发现了这本日记。日记记录的是作者从村长到乡长这个阶段的亲历亲为,有的涉及官场内幕,也有他的自我解剖。“余” 以为或可警世醒人,不忍弃之。

林向西日记摘抄:

九五年六月二十五日 晴

牛县长今天专程来为粟兴公司揭牌,这事想起来好像不真实。我以一个村长的身份邀请县长来参加一个村办企业的开张,说实话连自己都没当真。就因为这块招牌是县长赐名县长手书,当时说还要请县长来挂牌,也就是随口一说。县长那声“好” 想必也是随口一说。之后的邀请完全是出于礼节,没想到县长真的来了。而且还是带病来的,这是他的秘书告诉我的。秘书说县长因动脉曲张刚动过手术,今天是术后首次落地。不为这事本来还要休息两天的。我不太明白秘书的话,主要是不明白秘书的动机。但可以肯定他是有动机的。这种事不能问,如何理解凭自己的悟性。我给秘书封了五万块钱,不能说为县长的手术。慰问县长我还不够格,论交情不够论级别更不够。我说是给县长的润笔费,秘书欣然接受了。秘书接过钱后说了一句话:记着,县长不会随随便便走近一个村长。中午的酒宴县长只喝了半碗甲鱼汤,基本没动筷子,所有人的敬酒都挡了,却主动和我喝了一个酒。这是个信号,我将拭目以待,看县长如何走近我这个村长。

九五年六月二十六日 阴

今天夏粮征购任务结账,我把拿到的八百块奖金全买了烟,当场分给全乡村长,感谢他们帮我成功赎回粮食加工厂。粮管所老薛在一边气得脸色铁青,估计他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是我给他下的套。那有什么用,我已经拿他的钱从他手里买回了我的厂,他就是明白过来也只能咬碎牙往肚里吞。难道他还敢说被我算计了?量他丟不起这个面子。想想当初他没我的粮食还拿走我的厂时那股得意劲,真是玩死他都不解恨。玩死人不抵命,玩死他还要让他明白是怎么被玩死的,他越气越恨我越能体会其中乐趣。

中午,老薛忍气吞声招待村长,在酒桌上咬我耳根,说我是魔鬼,把老林吃了又来吃他。我故意问:薛主任你能不能大点声?老薛脸窘得像猴屁股。村长们都问,薛主任对你说什么?我说薛主任希望我们一人敬他三杯。老薛说不是。大家就逼着他问究竟说的什么,我说算了还是我说吧!老薛又拦着不让说:就是喝酒,没别的话。大家于是就轮番灌他。结果他醉得很惨,醉得在酒桌上嚎啕大哭。屈乡长骂他:狗日的别嚎了象什么样子。村长们都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

下午老歪来找我,问要不要再逼一下老薛——最好让他滚蛋。混混就是混混,混混的脑子像疯狗的眼睛一样不拐弯。老薛既然已经服了我干吗还要逼他走?他走了再来个充楞的又得费心思对付,我不能总在一棵树下重复相同的游戏。我的目标还远,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首期上网的日记只有两篇,梅子看完后并不吃惊。她相信日记内容是真实的,这就是林向西的口气,林向西的风格。她吃惊林向西既然写日记。她和他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见过他写日记。这厚厚一大本日记都是背着她写的,有这么巧吗,她就一次都没有撞到?

肖凡忿忿地说,我不明白他一个江湖中人怎么象个中学生,记什么狗屁日记。记的又都是些烂事儿,还随身带在车上。没有这场意外早晚也会落在别人手里。梅子问:他的日记会不会有可能牵扯县长?肖凡吃惊地瞪大眼睛,老实说他还没敢往这上面想。他想的是林向西这个英雄是县长树起来的,出了这种事县长很被动,所以县长急。梅子不知深浅地这么一问,倒触及到问题的另一面。但兼于身份特殊,他不能信口开河。遂说:你怎么想到县长身上了?你应该首先想到自己,这么一来我们有可能白忙活了,你就没住心里去?梅子怅然道:我的事不用想也明白,有这本日记他当不成英雄,明天我就回去。肖凡说,你先别急,县长还没有明确态度,我想他应该会有办法挽救局面。不是这样你最好暂时也别回黑洼去,那会对你很不利。梅子相信肖凡的话是对的,但黑洼是她的家呀!她不回家能去哪里?肖凡说,我建议你在城里租间房子住下来,既回避了矛盾又照顾了儿子。实际上有很多农村学生家长在城里租房子,不是只有你一个。梅子说,这个问题我想过,家里不是还有老人吗,我不能丟下他呀!肖凡说,这有啥难的?连老爷子一起带出来。梅子揺头道:他不会出来。

这一夜梅子没有入眠,天一亮就离开宾馆去了儿子的学校。或许应该釆纳肖秘书的建议,先在城里住下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