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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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王娟是在林向西家里认识老崔的。王娟为她家的一亩二分地来找林向西,问他为啥把别人家的地都卖了独独留下她家的一亩二分地?赶上那天黑洼电视、电话网络正式开通,自来水工程试供水,老崔作为援助方代表来黑洼参加开通仪式,两个人就在林向西家里遇上了。当时林向西很忙,没功夫给她解释,只说:地是工厂征用,承包户拿到的一万块钱只是补偿款,不是卖地。你家的那块地你老爹不放手是一个原因,远离大块地是第二个原因,所以排除在外。王娟说,我老爹是听了我姑爹的话才不同意的,现在他同意了。林向西说,我今天真没时间,要不你先跟崔厂长说说。于是就把老崔介绍给王娟认识。王娟听说坐在她面前的大汉就是工厂厂长,马上女儿态起来,红着脸叫了声崔厂长。老崔笑道:刚才对你们村长还火辣辣的,转过身对我就生分了。林向西已经出了堂门,回头丟下一句:也不看你是啥身份?

老邹当年领着大伙在山梁那边开了一片荒,有十几亩地。永光落户后一直想征用,都被老邹一句话堵在门外:聋子嚼蚕豆——莫想(响)。林向西当选后向老崔寻求援助,厂方就把征地的事作为交换条件提了出来。林向西满口应承,但随后就提了一个问题:土地现在私人手里,我们能不能强行征用?老崔背后问林向西:你有什么鬼花样?不妨当我直说。林向西说,我是来向工人老大哥请求援助的,现在要我拿子孙基业跟你们交换,太不仗义了吧!老崔说,我是问你什么想法,你跟我扯别的。林向西不听老崔的,只管按自己的话路走:不仗义就不仗义吧,你不能宰我呀!啊?我十几亩地换你两条线缆几根水管,我值什么价了?老崔问:你说值什么价?林向西说,我就不拿市场价说,拿国家政策价说也是四万一单位吧!那也是七十多万呀!老崔冷笑:我说你放着经商的路不走,当什么村长呢?大材小用嘛!好吧,你铺垫也铺得差不多了,可以讲你的条件了。林向西说,我也不指望你们援助了,咱们还是当生意做吧!我那是十五亩地,十五亩是账上的面积。你知道农村的习惯亩大于标准单位,加上沟和路,应该不少于二十亩。就不按地价说了,你一户补偿1万块钱,也就是二十万。剩余价值作为工程款。当然这笔账我不会公开,对外只说永光无偿援助黑洼。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条新闻至少要上省一级媒体。你看,名利双收的好事,还有什么说的?老崔又冷笑:这么说我还要谢你了?

梁子那边十五亩地由二十户分种,一户也就是六、七分。为六、七分地翻山越岭,犁耙绳索种子化肥两头扯,实在不是一件划算事儿。听说工厂要出一万块买走这个包袱,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只有王娟的父亲不同意。王娟的父亲是听了邹大昌的话,邹大昌听说林向西把他的地卖了,在家里大骂了三天,然后一家一家游说,劝他们千万别把子孙的命根子丢了。钱算什么?钱是一张纸,出手就不是你的了。地可是子孙基业,吃不尽花不尽。不管他怎么痛心疾首,就是没人听他的,只有王娟的父亲向他表了态:姐夫你放心,我再穷也不会卖地。王娟的父亲不卖地倒不是因为邹大昌是他姐夫,他就得听他的。而是他家的地是单独一块,而且比别人家的块大,有一亩二分。地块大好种,翻趟山也划算,跟别人一样价格出手他就亏了。还指望工厂能给他加个码,没料到工厂反嫌他家的地离主体太远不好利用,不要他家的地。偷鸡不成蚀把米,又遭儿女抱怨,越想越窝火,就骂林向西:狗日的不给老子做好事,准是因为选举没投他的票。王娟急道:人家还不知道你没投人家的票,这一喊人家倒知道了。缓了缓又说,你自己不肯卖,这会儿不好反口,还是让我去找他。

王娟在林向西那里没有得到答复,在老崔这里得到答复了。老崔对王娟说,工厂征地是有计划的,已经备了案,改案有麻烦。不过我可以过问一下,争取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王娟免不得对老崔一通感谢,老崔就事儿说,我看你也不像个种地的,怎么没想过离开农村?王娟说,我哪里不像个种地的?王娟这话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实际内容。却招俫了一通恭维:你的脸蛋,你的身段,你的皮肤,还有你的谈吐,哪儿都不像。这话听着肉麻,但王娟心里受用。

梅子从外面进来,见堂里只有王娟和老崔。王娟脸上的红晕还在,老崔则在一旁意犹未尽。女人的本能让她有所警觉,但毕竟人家是客,也不好流露半分。只问:王娟你林大哥呢?王娟说,出去了。老崔补了一句:刚出去,可能是检査会场。这种遮掩只有王娟听得懂,王娟不懂的是他为什么遮掩。

晚上,林向西在永光内部宾馆设答谢宴,永光厂委会、党委会及工会领导悉数到场;后垱乡党委、政府、人大及政协领导悉数到场;还有今天来参加黑洼三项工程开通仪式的记者。这是永光自建厂以来第一次以组织形式和后垱地方组织正面接触,双方领导都认识到彼此加强沟通和了解的重要性、必要性。国家需要开放,地方也需要开放。开放才能搞活嘛!大家今天能坐到一条板凳上来,林向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记者们根据在酒桌上获得的信息,回去以后作了一篇大文章,着力渲染一个开放型、知识型的村长对于村级组织及村级经济发展的重要性。这篇文章在县报发表以后得到了县长首肯,后来经改头换面署上了县长大名,登在更高级别的党建刊物上,此是后话。

就在这个宴会上,已有几分醉意的老崔向林向西提出了一个请求,请他在黑洼给他家物色一个保姆。林向西说,这是好事,崔厂长最好能动员厂领导都请保姆。黑洼地少,大姑娘小媳妇都闲在家里没事做。不过话说回来,工资不能少给。老崔说,只要表现好,工资不少给。林向西说,你这是句含糊话,怎么才算表现好?表现不好你可以不用嘛!再说你没个明白话我也不好对人家讲呀!老崔想了一下说,三百吧!一天划十块了,赶得上我们厂里一个小青工。林向西说,能比吗?工人有福利待遇有奖金,奖金往往比工资还高对不对?这样,我也不提过份要求,你加一百。我先替她们谢谢崔厂长。老崔直摇头:你这个小林,蚊子从你头上过都会掉只胯。乡长借机给老崔敬酒:感谢崔厂长为我乡剩余劳动力提供就业机会。

第二天林向西要带王娟去老崔家,梅子出来阻拦:你知不知道王娟痴情浩东?林向西摇头:浩东不会接受。梅子说,可娘接受了。林向西说,没用。梅子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林向西看看梅子,忽然“嘿” 道:你不是给他写过信吗?他什么态度你应该比我清楚吧!梅子顿失颜色。她给邹浩东写信的事一直瞒着林向西,怕他误会。林向西也怕梅子误会,声明道:我说的是王娟的事儿,不是写信的事儿。梅子觉得理亏,因而口气也软了:我是担心王娟。老崔那个人不是正经人。林向西说,多余!王娟又不是孩子,要你瞎操什么心?

王娟在老崔家里做了不到半年,就大着肚子被撵出来了,可见事情发生得很早。王娟回来是秋天,天气还很热,大家都穿着单衣,王娟却穿着棉衣。穿棉衣是掩耳盗铃的傻事,人家不看肚子就知道里面的情况,流言蜚语于是象秋天的鸡瘟一样很快在洼里传播开了。其中有一种说法,说王娟是林向西当礼物送给老崔的。林向西听了置之一笑,梅子说:亏你笑得出来!林向西说:那咋,你哭人家就不说了?

王娟在家里躲了段日子,眼见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除了以泪洗面,究竟没有章程。一家人受她的连累也不敢出门,都窝在家里生气,气一阵骂一阵。骂林向西、骂老崔、当然更多的还是骂她。骂她贱、骂她不要脸、骂她卖屄。不管怎么骂,王娟都不吭声。后来王娟不哭了,她给自己找了个事做:用打破的碗碴刮她家的擀面杖。像俗话说的,只要功夫深,铁棍磨成针。王娟用几天几夜时间硬是把虎口粗一杆擀面杖打磨得剩下母指粗,且光滑细腻如尤如玉质。家里人谁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一根细细的木棍又能干什么呢?似乎除了借于消愁别无用场。这天晚上王娟破例吃了一大碗饭,也不看父母兄弟的白眼,好象完全不在意什么了。吃完饭就涮锅烧水,然后拉上门帘洗澡。以往在家里洗澡总是很小心,尽量不弄出水声。这天也不顾忌了,在里面泼得“哗哧、哗哧” 响。父亲听不过去,叹息一声走了。母亲就在堂里骂:小婊子你要气死你爹是吧!王娟在里面说,骂吧骂吧!再不骂没机会了。母亲掀开门帘冲进房里,见女儿赤条条站在盆子里,啐道:真学成婊子样了,女子哪有这样脱光了洗的?也不晓得丑。一边骂一边仓促地往外退。

好象故意要气她爹妈似地,王娟到死都没有穿衣服。她先把邹浩东写给她的只有两行字的信吃了,然后就用那根细腻尤如玉质的木棍桶进了下身,捅穿了阴道。第二天早晨她母亲进房来就看见一具象冰雕一样的尸体。王娟仰脸平躺,双手相扣在胸口,安安静静地死了。看不见痛苦,也看不见挣扎,虽然睡在血泊中,但血泊以上的身体却是洁白如玉,不沾半点血汚。这个死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母亲愣了半晌,尖叫一声冲出房门,人从此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