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06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
24567000000084

第84章 和泥土有关

王克楠

不管是在日暮,还是在夜晚,只要走进赵王城,我就能听到杂乱的声音,就会嗅到泥土特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很特殊,酸酸的,咸咸的,有的时候可以说没有味道,可是它又那么真实地存在着,看到泥土,你就不由地想到融化到泥土里的无数血性的赵国弟兄。

因为泥土里包裹着人,就成了一片神圣的泥土。一个地方的高贵,首先是从泥土发生的。我感到赵王城的泥土是那么具有号召力和再生性,她是一片母性的土壤。一摊,又一摊;一片,又一片,层层叠叠,结结实实,这里的泥土是神奇的,她能派生出粮食、树林和马匹。

中国的神话说,人也是泥做的。是红泥、黄泥,还是黑泥呢?不知道,仅仅知道生命的根基是在泥土里,肉体的生命是短暂的,但是泥土的生命是长久的,肉体的生命结束以后,就纷纷扑入泥土的永生里。在赵王城遗址里,就包裹着这样鲜活的生命,虽然他们的肉体早就成了尘埃,但是一种精神的东西还在城池里蔓延着。

泥土里不仅仅生产人,也生产马匹和宫殿。没有泥土,就没有富丽堂皇的赵国宫殿群,就没有气势如宏的赵国的马群。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因果的关系,先有泥土,后有马匹和宫殿。泥土是当年赵国强大起来的根。当然走进现在的赵王城,眼前已经没有宫殿和马匹,仅仅有泥土,大量的泥土,无边无际的泥土,令人感到温暖和辛酸的泥土。我弯腰低头捧起一把泥土,深深地嗅了一口,立即感到筋络通畅,哦,这是先人赵王的恩典呵。土是松松的,它在我手里松散开来,松散成一粒粒的土粒子。人在赵王城遗址里徘徊,遍地都是这样的土粒子,它们或者集合,或者分散,但是一个个虎头虎脑,真实可信,仿佛是古代赵国的那些不屈的兵士。

历史是一个让人败坏和退化的怪人,她不会让一个“国家”永远辉煌,因此就有赵国的由强而败,而全面覆灭的过程。赵国的先人们死的死了,迁的迁了,宫殿更是被大火亲吻的对象,但是泥土是烧不完的,泥土可以成为焦土,但是仍然是泥土,依然保留着泥土的天性。

泥土当然是会说话的,在夜半时分、三星朗照的时候,我走进赵王城遗址,遍地都是嗟嗟切切的声音,是一种十分含混的声音,就像是蛐蛐的歌唱。你只能远远地听着它的歌唱,当你认真走到它面前的时候,它就戛然而止——土粒们在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生人的造访。听不清,那就听不清吧,只要它们说话就好,就能使我感到自己的血管里的血液忽明忽暗地热了起来。对于一座城池或者是一个人,凝固和冷却起来总是容易的,而火热则是很难的。我想像着被历史淹没的岁月,想着文人刘劭的《赵都赋》对于赵王城的浓繁的描述,再看看仅仅展览在博物馆里的赵王城出土的瓦、瓦当、细把豆、折腹碗和排水槽等,心中就不由地一阵阵悲凉。这座健康有力、妙不可言的城池消失了,仅仅留下了一片荒土;一段血性的充满活力的历史消失了,仅仅残存一些细细的血脉。

当然,也不是一切都消失了,在两千多年前建造这座宫殿的力量的痕迹还是存在的,那就是现在依然存在的赵王城城墙的夯土,这些夯土由生土变成熟土,由松软变得坚硬,全是因为它们被力量聚集了;是因为那些刚劲有力的臂膀用足了力量夯出来的,是经过了出大力、流大汗的吭哟、吭哟、吭哟,才有了赵王城城墙坚实有力的地基,赵王城城墙才一层层地拔高,成为雄壮威武的符号。它一步步地走向它的辉煌的顶点,也一步步走向它颓败的低谷。

赵国的遗址在别的地方也是存在的,在内蒙古阴山一带,在山西的一些地方,还保留着赵长城。赵王为了加强军事防御,调动人力,修建了泱泱千里的长城。赵国自公元前四○三年立国,到公元前二二二年灭亡,历时一百八十一年,历经八代君主,当年赵国最强盛的时候,疆土泱泱二三千里,西北到内蒙古的狼山,北至内蒙的乌加河两岸,南至漳河与秦、魏交界,不仅仅地域辽阔,而且兵强马壮,“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成为战国后期惟一可以与强秦抗衡的大国。

强大和弱小相伴,顶点和低谷互望,辉煌和失败相约,虽然不容易让人接受,却是真实地存在着。

(选自2006年6期《中华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