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一那会儿,脾性还如孩童,整天跑到小商铺买些零食看些新奇事物。记得有一年,玩集集乐是件很带劲儿的事。集到完整的一些卡片就能抱大奖,大到台式电脑、滑板车,小到四驱车、乒乓球,孩提时对憧憬一词的感悟大抵由此开始。有了目标物,便一心开始奋斗。整日没昼没夜地念想,做梦,行动,终于在一个夏末的傍晚集齐了兑换滑板车的卡片。这心蝉鸣一般聒噪,热腾腾的,急冲冲跑向商铺去兑奖,没想到被泼了盆冷水。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秃顶,嘴巴油滑,眼珠子一转,说,先把卡给我,过两天你再来瞅瞅。那时心想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便交了卡倒也欣然地回家。两日过后,冷水被泼了更多,老板顾着生意没怎么搭理我,只说,再过两日来。再来时,老板倒变得和气,塞我大包小包饼干、薯条、糖果,有奶油、可可、橙子等口味。我自然不解,男人发话了,小兄弟,厂里说活动已经过期,滑板车是要不回了。胸口点点焰火彻底被浇灭。这是哀愁的等待。后来知道自己是受骗了,那商铺男人家的孩子脚下有了一辆很潮的滑板车,每日都在路上玩得很欢。我好难过,自己本该拥有的事物在一场谎言之后竟成了别人的玩物。那个夏天是沉闷的,像一口发烫的炉子。雷雨下过几场,我的内心又是一股酸味。
尝到苦味的谎言,是在高三。记得已是入秋时节,洋槐树的叶子有些翻卷,颤颤栗栗地站在黝黑枝头,不时就落下几片。自己整日清早抱着一沓书到乔木下高声诵读,晚上则用仅剩的一点空闲对着满天星斗畅叙幽情。有时竟也沉默下来,纯粹看着飞蛾撞墙,撞了一遍,不够,又撞一遍,一日便这么过去。到了周五,就想起搪瓷碗的蜂蜜、桂花糕、糯米团子和总爱说些奇趣妙文的祖母,一个劲儿地想回家,拨了一通电话,是父亲接的。他用家长的一贯语气说,家中之事不必牵挂,自己在省城好好用功,就剩这大半年,熬过就能看见天了。我问,阿爹,阿嬷好么?父亲干咳一声,接道,挺好的,而后又咳了一声。电话那头起风了,绯红花叶,一大片大片簌簌落地,窗子在抖动。这是那年的最后一场台风。父亲说完保重便挂了电话。男人与女人对其儿女表达爱的方式果真不同,带着坚毅、果决与沉默。台风过后,祖母没有熬过她的七十二岁,跟了祖母大半辈子的脑血栓终究没能饶了她。这是宿命,亦同花草开败,鸟禽生死,是自然始终如一的秩序。寒假回家时,自己才明白一切。父亲说,为使你安心考试,你阿嬷临走时交代,这事不必与你言说。改天再带你到她老人家坟上祭拜。我自然是万分心痛,喃喃抱怨父母一番后也只剩下哭了。父亲默默拿出他的红色七匹狼,继续抽着。母亲则在一旁落着很轻的泪,擦一下,就没了。一些人事毕竟已经成风,飘散了就不必深究,大人们多半不是念旧的人。那年春节,喜庆的大红色背后是无限的孤寂与怀念,常常一个人对着祖母用过的那些青瓷小碗沉默到流泪,液体滴到嘴里是咸的,咽入心里是苦的。这也是谎言的别样滋味。
多半谎言自然让人心怀怅然寡意,如花年少,要经历这小小的起伏方能较好地成长。但一些谎言也像树树木棉,亦有清甜娇红之色味,暖着你的心胸,粘着一股甜味。
一日,友人约我看电影,是我爱看的武打,黄飞鸿、方世玉、叶问传奇那类。我随口答应了一句,而后这事竟被忙碌的学业冲淡,很快就忘记了。那日是雨天,学校因布置省检考场难得放了我们一天清闲。豆粒大的液体砸在屋檐上,然后簌簌落下,像我们长久积累的夏日闷气,一时间痛快消释。友人发短信来,去看电影吧。我回道,现在下雨不想出门。友人说,不是约好了?我愣了,什么时候的事?我忘了。友人发来一张笑脸,后面打着一行字,能来就来吧。事后我提及此事,友人笑笑,说自己那天也没去。这使我心安。某日在食堂,听一对情侣聊到那次雨天去看电影的经历,女生说,刚买的新裙子被沿途疾驰的车子打上了一团黑垢,高跟鞋穿到半路竟然断了。她说自己太了,害得男朋友和她一起受难。长吁短叹之后,她又说起我的友人,说他那日在影院门口站了许久,像一匹寂寞的骆驼。我听了,心一颤一颤的,泪腺委实变得澎湃激越。想想,这等朋友茫茫世间还会有多少,自己竟然会遇到,真是有幸。那天的风一直都是暖的。这样的谎言自然是甜的。
道旁森森花草,经历的时节不同,开出的香气也是有区别的。谎言其实亦是这般,但不变的是你的路过,用年少的心绪与情怀,进行味道的识别与铭记。
坚固,忍耐,冷静,泰然,这是谎言教会予你的成长,亦是一种馈赠。
为了让尚且纤细的神经去熟稔这个世界所要进行的步骤,为了让瘦弱的体腔有资本去品尝未来更加迷离的谎言之味,我们还要慢慢修炼,慢慢在光阴中把人事看成一块平静的湖面。
消失的墨香我对墨的最初印象是来自祖父收藏的一幅书法。
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洋洋洒洒的长卷后,盖有一方印,四个字,篆体,看得不太明了,朱红的印泥,有模有样,当然还是赝品。
字是在麻布白的宣纸上写的,黑黝黝的百行字,风吹林动一般秀丽。那黑在白里游弋着,像数百尾黑锦鲤在纸页清塘里游弋着,柔美又自然,让人赏心。
风动桂花香的时节,祖父常在自家庭院里摆好笔墨纸砚,趁着午后徐徐清风,挥毫一番,游侠剑客般纸上行走,笔风苍劲,一派旖旎风景。
祖母常坐在于其旁,织织毛衣或者采摘花草,抑或是静静看着祖父,时而竟单纯地笑着,像极了六十年前那个刚刚遇见祖父时一脸羞红的芳龄少女。偶有几只花猫在园子里扑蝶玩耍,这般时光形若能被拂出声响。
男童时期,自己当然是兜转在长辈们圈定的空间里,安分守己。祖父习字时常叫我取些水来,自己便拿起大搪瓷杯一股脑跑到古井边取水。
那水自是幽凉凛冽,沾着花草园中的香气,尝几口,唇舌间亦是清香流溢。
祖父的墨,浸水之后依旧浓黑黏稠,那一笔清秀落下,便是千年江南的韵味。而我自小对这墨是惮怕的,鲜丽亮白衣物,沾染点点,便好似乌羽附着,要想洗净得费下好些功夫。母亲清洗这些衣物时自然是不情愿,每次都得喃喃嘀咕一番,水乡女人的音调是细长而尖利的。这使我恐惧。祖父见了倒是笑笑,墨是应该沾的,不沾怎么读书。那时,我年少,愣头愣脑的,一边被母亲说,一边还在祖父那沾了一身水墨。
记得雨天时,祖父就喜欢把书桌移至庭院的小凉亭里,沏好清茶三杯两盏,放上几瓣祖母采来的茉莉,洁白通透,砚台上滴着从飞檐上落下的雨水,这般景致自然有水墨画的意境,这是祖父一生追求来的惬意。那时祖父教我练字,我多半是跌跌撞撞地学着,运笔踉跄,行文潦草,不堪入目。祖父笑着,依旧昌茂的眉毛松成柔软的笔画,他耐心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书写,一种苍老在我手心里传递着力量。那是来自沧桑人世里的笃定与充沛的情怀。幼时毕竟贪玩,哪能泡在浓得化不开的水墨里过活,便时常糊弄祖父,说身体不适或者功课未做,祖父亦不怪我,让我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再来习字。每回躲在角落里窃喜的时候,望了望在园中习字的祖父而又有小小的羞愧。欺骗毕竟是种罪过。
那时常写的是一些唐诗宋词,王维、苏轼、李清照,祖父甚爱之,每回都会教我写此等骚人墨客的诗词。“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的闲适静然,“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东坡的悱恻思愁,“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是清照的天真年少……祖父这般调教下来,到小学毕业时自己便已能将往后学习的诗词识记大半。
到了中学期间,时间似乎只汇集到了一个中心点上,便是回环反复的学习。跟祖父习字的次数自然是江河日下。祖父常常走到我的房前,犹豫了很长时间才轻轻敲了一下门,见房内半晌没有回应便独自往自己的书房走去。而我开门之时,常常看到的只是一个苍老沉默的背影,渐行渐远。时光前行中,我们总会遗失一些物品在最初的路口,包括心情和故事。风来雨去中,墨香也是会淡的。初三之后,课业更是如猛虎一般袭来,自己基本上已经不碰羊毫了。母亲说,这叫回归正道。她和父亲都已经想到要为明天的我铺设一条怎样的康庄大道,而过去那些留在幽幽小径上的芳香景致亦是被他们所忽略。这是大人们对待子女特有的脾性,形同高墙一般的保护,那墙外的点点红梅自然是欣赏不到。
一日,祖父特地在我一时清闲下来时把我叫到庭院里,学业询问一番后便和我聊起墨事。老人言语轻柔,是江南年老书生般的淡然,还记得以前教你的那些诗词么?我点点头,随即背了出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背得愈发起劲之时,却被祖父的一声干咳打断。祖父又问我,还记得怎样写的吗?我说,毛笔字?祖父点了一下头。我顿时羞愧难当,毛笔字早已经在脑中没有了印象。我说,好长时间不写已经忘了。祖父听完,沉默了良久,然后背过脸去,老泪纵横。这是行走在消逝中的老人所不愿面对的一方残垣,透着时代里愈渐被遗忘的文化隐忧。祖父用灰白长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便一个人拖着消瘦嶙峋的背影到书桌前取下那支他昔日万分珍爱的大羊毫,细细抚摸一番后便折成了两半,像断代的历史,已然荒废,无法复原。我走向前,看着他,却无言以对,只配合着他的沉默始终也没说话。话说得多了,内心渐变得轻浮,有时我们需要这样一种寂然的时刻,让自己清醒并反省。祖父此时已不哭,他拍着我的肩,说,看来有一天一些东西终究也会和自己一道消失。这句话落在我的肩上,刹那间微薄的肩头变得沉重而颤栗,像入秋时节里挂在枝头的叶片摇摇欲坠,这是一种震撼。
高三备考期间,时常会背到曾经终日挂于口中的诗句,自然又使自己想起幼时习墨之景。庭院花草,凉亭旧井,幽幽的水墨香气似一条清凉凉的小蛇,无形地游进心坎。只是时光再也不至彼地,少年都在哗然流水中长大。那素素淡淡的宣纸,落着横竖撇捺弯折点,销魂的墨香终究留在了昨日。突然又想起祖父,那样一个仙风道骨般的男子,不着烟尘,爱着他的羊毫纸砚朝朝暮暮,那水墨,浅浅的,带着祖母一般的好,醉了清寂华裳。江南三月里,一城竹兰,伴着篱落新雨,淡香入骨,而祖父也已过世了。临终时他交代父亲,把折断的那支毛笔装在一个素色桃木盒里,希望某天我回来时能够打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与会稽山阴之兰亭……”再次念道时,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簌簌滴落。
(选自《美文》2011年3月刊)
悉尼,生活与思绪
杨印子
前段日子悉尼天空中的阴郁已经褪去,如今又恢复成仰头就能欣赏到的碧蓝,如此这般,也让心情里清冷的忧伤渐渐丢失,可以尽情地享受生活所给予的舒适了。
初上高中,愈发感觉到时间流逝的迅速。早上9点到下午3点,5个小时的校园生活,在自己选择的课程之中随性而不枯燥地学习着,一天稍纵即逝。
不得不说,国内教育与国外教育有着极大的差异性。我来到这里,才慢慢地、真正地发现,学校是为学生教授知识的,而不是徒增压力的。就拿我所选择的设计这一门课来说,任务就是完成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指标的图画,老师也仅仅就是看看你的作品,按照所完成的效果,帮助和指导你去改进。在绘图的过程中,你可以听音乐或者自由地走动去看其他人的设计,以带给自己灵感。这样看来,也真算是量身定做的一种别致的学习方法了。按照学生的不同水平有针对性地进行教学,我想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语言学校毕业,到新的学校实习5天,随后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假期,其实我是有些惆怅的,原来要搭火车坐巴士穿越来来去去的人群才能到达目的地,一夜之间那个目的地突然近在咫尺,感觉就像刚刚离开初中的时候,轻松与难受共存,内心空空荡荡的。我知道又要告别刚刚建立的熟悉,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准备、弥留、适应——然后冲刺。假期时长两周,作业却几乎为零。我就如此躲在那两周的时间里自由散漫地过着,到澳洲其他的城市去观光玩乐,或上网,或敲打些文字。有时候坐在巴士上,看着沿途茂密的绿色,不禁想要感叹,这才叫做假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