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1年中国校园文学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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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灯下漫笔(2)

可是,许多年后,当已然成人的我再回忆起那几个年头时才猛然发觉,当年的父母确实让我跟姐姐过得比较苦,可是他们自己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在左邻右舍早上都花钱到外边买早点时父母却坚持在街坊邻居的讥嘲中炒隔夜的冷饭应付早餐。当有人接客其他人都是穿着漂亮的衣服迈着矫健的步子时父母却在家里愁了又愁,没有像样的衣服,送了礼金没钱去进货了。当其他人生意差的时候总是聚集在一起打牌来应付闲暇的午后时,喜欢打牌的父亲最多也就是站在旁边看一下,而母亲更是退而远之。

现在想来,当年让我与姐姐受苦的原来不是父母,而是生活。父母所做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在为减少我与姐姐所受的苦而努力。

△三

每次看到电视里边那些恩爱的夫妻在一起说着一些肉麻的话时,我都以为我的父母是不相爱的,他们只是因为在一起了而一直那样在一起。我从没听到他们说过什么肉麻的话,更没看到他们牵手拥抱甚至接吻。我所听到和看到的,只有他们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得不可开交。当然,大部分都是大嗓门的母亲破口大骂而父亲总是保持沉默。

有一次由于父亲出去打牌直到深夜才回,母亲吵着闹着,把早已进入睡眠的我跟姐姐都吵醒了。可能是由于母亲一直对父亲推推搡搡让父亲实在不耐烦了,父亲终于推了母亲一下。这时母亲甚至像个小孩儿似的耍起了赖皮,说父亲打了她。于是学着电视里边的那些桥段,打开柜子清理衣物说要走。这可把父亲急得赶紧把我跟姐姐从外边拉进去要我们拦着母亲不让她走。结果母亲抱着我跟姐姐说父亲不要我们了,要我们把父亲赶出去。无奈,那晚父亲一个人在门外站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找来好多亲戚朋友为自己说情,母亲才终于原谅了父亲。

于是他们又开始了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闹的生活。

直到我读初一那年,受远在深圳的姨妈的介绍,父母也决定到深圳去打拼一番。可是在临走前十几天,却遭到了街头混混的勒索,说要打父亲。知道消息的母亲首先是愤愤不平然后又有些害怕。父亲说死也不给钱,不能让他们太猖狂了。可母亲却哭着说那些人怎么敢惹啊,不给钱他们万一真的打你那可怎么办,那年XX还不是因为被混混勒索没给钱而被差点打死了,要不你先去深圳避一避,我半个月以后再去。可是父亲怎么能让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谁知母亲却自作主张去帮父亲把票买好了又叫来好多朋友劝父亲先走。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走,无奈之下,母亲只好悄悄地找到那些混混,给他们说好话,给了他们一些钱。

事情得以平息后,母亲都准备去退火车票了,却不料姨妈从深圳打来电话说那边有事得先让父亲过去。父亲去深圳的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我哭了好久。这么多年来,那是母亲第一次与父亲分开。

长大后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甜甜蜜蜜平平静静的是一种爱。可是像我的父亲母亲那样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闹其实也是一种爱,不是正好有一句话说“打是情骂是爱”吗?

△四

父亲和母亲从来都不是身体健康的人。父亲常年胃病在身,尽管抽烟喝酒早就戒了,可是胃病还是经常犯。在父母的案头总少不了几个药瓶。而母亲在我三岁那年就大病过一场,后来经过好大一场手术才终于治好。当时医生说十年以内必须再做一次手术。可是十年过去了,母亲的腹部偶尔会痛一下,但由于不是特别严重母亲便一直忍着,从未去做手术。

每次母亲病痛发作时父亲都要她去检查,但母亲只说是因为当年手术把胆囊给割了,吃多了油腻的东西所以才会痛,医院是不管怎样都不肯去的。于是在后来有时父亲心情不好时就会骂母亲:叫你去检查你不去,现在又在这里叫,活该!可每次骂完之后父亲又“很没志气”地去劝慰母亲,去医院检查吧,别总是这样撑着。

终于,在我读高一那年母亲的病痛再也不能忍受了。尽管她还是坚持不肯去医院但那时已经由不得她了。父亲找来三姨妈以及几个朋友把母亲送到医院后赶紧通知我与姐姐,要我们赶紧回家。

尚不知详情的我在赶到医院时看到父亲泪流满面,我的心扑通一下碎落了一地,不禁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谁知这时护士却跑来制止道:“又没什么大问题,不要哭了,只是阑尾炎而已。”

在给母亲治疗阑尾炎的时候,医生也发现了母亲体内十多年前的隐疾。于是治疗好阑尾炎后又开始治疗当年的后遗症。

前前后后母亲共住院十多天。回到家后好多人都开玩笑说生病的肯定不是母亲,而是父亲,因为在那十多天里父亲比母亲还要瘦得厉害。

母亲后来在问父亲当时为什么要哭时,父亲说我以为你得了癌症,要死了。然后一把把母亲推开,我要做事了,别妨碍我。

△五

印象中父母哭的最伤心的一次是在爷爷去世的那天晚上。那晚,在蜡黄的灯光下,父亲握着爷爷的手泣不成声,早已哭得浑身没劲的母亲却还是一把搂着哭得声嘶力竭的我,不让我靠近爷爷的遗体,说眼泪掉到爷爷的遗体上不好。

也就是在为爷爷办丧礼的时候,我才猛然发觉当年那对阳光灿烂的夫妻如今已经老了。

那时,多少好久未见的亲戚都从远方赶来了。当记忆中的他们与当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面孔相去甚远时,我下意识地打量了强忍着悲伤忙前忙后的父母。他们那光鲜的脸上何时有了皱纹,他们的乌发中何时夹杂了银丝。我竟一直都不知道。于是我又陷入了极度的自责。

谁的父母不曾光鲜靓丽啊,可是当年的风采却在我们的不知不觉中悄然消逝。

△六

高中毕业,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遥远的地方学习。在离别的车站,我透过车窗看到刚刚还笑容满面的母亲此时竟窝在父亲的怀里擦着眼泪,夏天的热风吹得父母的头发瑟瑟颤抖,我终于忍不住也簌簌流下泪来。

如今距离离开家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坐在遥远的地方回想着过去的点滴,猛然发现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不仅没有为他们写下任何篇章,甚至连一句“我爱你”都从没说过。

那么,我爱你,我的父亲母亲。我们一起走过了两个十年,我希望我们还能走过无数个十年,永远在一起。

(选自《美文》2011年9月刊)

清欢有味

潘云贵

△夜游症

入夜时,我喜欢独自一人行走在清冷小巷里。

伴一轮清辉皎月悬挂在疏朗枝头,风过处,卸下许多白玉兰的香气。沉浸其中,自得一份洒脱与轻傲。

这纯属一个人的清爽与闲适,多了一人,便觉得其味淡去些许。再多一人,清甜的孤寂就索然无味。这是喧闹中的人群所无法进行的自省。

我对夜的上瘾程度不亚于对甜食和栀子的迷恋。三者一样勾人心魄,让我这活在俗世里的小厮欲罢不能。通常趁着晚间七八点出门,在马路两旁、街道交错里漫无目的地穿梭,一个人带着对前世的溯源和于今生行走的朝气劲儿享受夜的洗礼。出门前,常会脱下暗色校服,换身休闲衣物,短发用清甜柠檬发液洗一遍,也不打理,任风造型、吹干。

这是我执意要追求的自我,也是想让春日园子里那排刚抽芽的丁香树知道的真实。我向往这般年少青衫薄的年岁,活得孤寂而雅致,愿意对自己负责,不求人贴心懂得,两三个主流或非主流知己明白亦可。

夜游症的程度,是与日俱增的。这一点,我承认。但我从不认为这便是病了。症与病是有区别的。病是身体机能的消耗损伤,抑或是神经严重错乱而沦落得不易被人操控。而症,于我看来,是种不易改替的习惯,将伴人一生,一时间的愈合与缺失,也不行,否则一个人内心的自由又会少去大半,这是一种悲剧。

想来患上夜游症已有大段时日,原因简单,只因了茫茫学海、座座书山,让自个儿透气不来,便选择这一种方式的释放。朋友常说我是在发疯,晚自习的大把时光就这么被自己糟蹋了。他们说出这话,多半是对我的关心与劝告,但也不排除青春期男女对叛逆的妒忌与对乖顺的屈服。我谢过之后,便又独自开始夜里的旅程,一小段一小段,踱过白昼的虚浮与聒噪。夜里走路的人是清醒的。

走过的路不同,看到的夜景亦是风味各异。

旧家的羊肠小道是常走的。白色细石铺设,月光下倾洒一地的盐粒一般,够两人并肩通过,大型车辆自然是通不过。在其一侧,有一条清澈沟渠流经。另一侧则栽着青裳树,满树叶片抖动的声响落雨一般好听。春末树上常开的是红花,偶尔夹些瓷白,点缀得恰好,有迷离与颓懒的眉目之感。香味自是不用说的,透着一股幽芳,沁入骨子里,发软发甜。流水经过,常放悠悠的慢调,年暮故人一般的叙述口吻,但也听得有些惊心。毕竟这是一种流逝,生命里路途真切的消退,我们应该深感敬畏,这亦是一种尊重,对自我,也对年老的亲人。

虫子窝在草根里小声叫囔,有童年熟悉的味道。一些时光便也沿着掌心纹络依次开来。六岁时,因贪玩习性而迷路于深山,亏了阿姐漫山遍野的哭喊,才在月落时摸着她干涸的声腔到了家门,自然逃不过父母的一阵打骂,疼痛之后又回了原状。八岁时和阿哥傍晚出门去捉天牛、萤虫。龙眼树在那个时节开满白花,我们哥俩爬了一座又一座的果园却也没见着几只像样的虫子,扑空不说,又弄得满脸泥淖误了时辰,那饭菜自然是凉了。回去父亲的脸常是板得青青,母亲叨叨喃喃过后,竹鞭子亦是躲不了的。后来的一些夜晚变得宁静而漫长,原是童年已在嬉戏玩闹间被自己弄丢了,找也找不回,空如汪洋的中学时光便洪荒而来。洪水里,自己开始机械地重复与成长,所能享受的味道所剩无几。风穿过黑黑的短发,穿过宽松的衣物,有点凉。我看到一枚星子在树梢后面隐隐闪着,刹那间还真想流泪。

后来到了在外求学的小半生,便耗在了都市的夜晚里。柏油路、各种大小街巷亦成了常走之路,兜转其中,乐趣亦是不消减的。霓虹是城市特有的标识,车水马龙,商场灯火通明,歌舞夜夜弄春宵,是不宁静的美。路上骑车而过的少年,多是三三两两骑过,也有一人如我般独自勘探夜路的长度。牛仔裤白衬衣,白得泛了黄,又在风里吹出一把寂寞,这与我是相像的。不过我的表情是路灯明晃晃的淡然,偶尔亦绽着微笑,而他却不同,漠然又略微呆滞的神色,像是翻卷的槭树叶,簌然而下,这是年少必经的焦灼与无奈。这般想来,我倒是喜欢避开这群单车少年,徒步走幽幽巷陌去慢想体悟,看早春的丁香结露而开,在细小枝桠间轻盈芬芳。

月光点点照在上面,小小的苞簇动,扭摆,风正微凉,亦带着暖香,温热行经人的身子。我便爱了这般曼妙之感,放在胸口,饮醉时光。

但毕竟这是在一段不合时宜的夜游,挨班主任的批是正常的。他慈眉善目,拿来期考成绩册,一页一页倒也耐心翻着,跟我聊起现而今课业紧张,自己的成绩何故下降,不该,不该。末尾添上一句,今后晚自习不得再缺席。但选择夜游的权利一直都在自己手中,旁人是无法掌控和剥夺的。特地在班主任眼里表现出几晚的屈服后,自己又照样我行我素,洋洋洒洒地夜行。这是青春的执拗,亦是自我的皈依。

走在异乡的夜里不想故地,是说不通的。我常常也会在梦里行走,像还活在那些已经远离的光阴里。通往祖母院落的幽径是常出现的,长着青青翠竹,有薄荷、三七的香气,还会看到一棵又一棵的合欢树,在梦里开成一树一树皎洁的月白。那时也常在梦里听到《牡丹亭》,是吱吱呀呀的昆曲,出生江南的祖母特别喜欢听。祖母说入夜时每一朵牡丹花下都藏着脂粉味的妖精,专吃四处闲逛的小孩。她说得生动,语调阴暗,节奏跌宕,说评书的自然也输于她。而我毕竟是年少,无所畏惧,对夜还是有着澎湃的向往。

这些应是年少青春的路标,让我无法忘记,亦不可能忘记。在很多个暗夜里,它们潜入我的内心,如蛇一般,慢慢靠近,缠绕着而又柔软地抚慰。我是这般贪念其中。一个人的夜游症,就好像一个人的独舞。绮梦一般,有内心真实的自由与温存。

这一匹匹我饲养的白马,在夜里任我驾于其上信马由缰地跑,越过冗长烦闷的时期终将抵达一片辽阔的草地和雪原。过程漫长,却又暖着胸怀。

夜游,想必自己这辈子都难以戒掉了。它是一种症,亦是一种瘾。

△谎言之味

谎言往往被一层精致的糖衣包裹,掀开的一刻,我们才会尝到内在真实的味道,甜苦酸辣,任人舒心吟笑或是泪流满面。

对待谎言,我自小便懂得浅尝辄止,所以这小半生走来,多在温和中浸泡,看待起伏纠缠的人事亦平静许多。而这般心态,并不是天生即有。我自然是庸才一枚,要经过艰苦锤炼才能获取这枚青青小果。

我佩服浸在谎言香气里的人儿,有蔷薇和玉兰解的香,美得不寒而栗。他们多半承受,不逃离,自知人心叵测或是明天歧途,还抱有纯真的信念与寄托,像极了高温下不易变形的钨丝。这是一种坚守。

曾有几度,自己亦在享受谎言的侵袭与簇拥,形同身在花海,微风荡漾,人前靓丽地艳着,被人夸着,心中有窃窃的喜。但谎言凋零脱落的一刹那,毕竟是惊心的。昨夜还是美艳娇容,今早已经落花成泥。我坦言,这感觉是疼的。我这般年少,落拓不羁,该有皓月星光与翡翠春日,岂能碰得无边痛楚?细想一番,也便不再恻然谎言的娇媚外衣。

最早尝到谎言的色味,自然与兄弟姐妹分不开。幼时常在一起嬉戏,围绕一棵繁茂古柏展开童心之旅。玩的是橡皮筋、陀螺、沙包一类的小游戏,捉迷藏当然也是少不了的。后来有了街机、台球,祖国的花朵们疯了般挤在那里盛开,场面浩大,像一场虚假的春天。阿哥阿姐亦是其中一员,常常玩得魂不守舍、乐不思蜀,学习自然是落下了。那时我乖僻,不去三流之地,甚得父母喜爱,零花钱当然比他们俩多拿一些,但自幼便是节俭之人极少花掉一分一钱。兄弟姐妹们的歪点子自然瞄向了尚且天真年少的我。没钱花了,便拿大白兔和一些记不清牌子的果味软糖诱惑我。好弟弟,姐姐和哥哥向你借些小钱花花,小学上完后连本带利还你,行吧?糖不够的话这还有。嘴中塞了蜜,心也就软了,一次一次不断输出,我的钱袋子便掏空了。等他俩小学一一毕业后,我在秋风中心口都等凉了,他俩本钱没还上不说,问了几次,俩人倒很默契得不再提起。似乎是我那时一厢情愿的奉献。这是我在人生小道上第一次莫大的受骗。不知被骗时常是尝着心中的甜食,知道时心里自然是凉风灼灼,一片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