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2011年中国校园文学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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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时光碎片(1)

恋糖——献给那些糖一样甜的岁月

凌仕江

小时候,糖是我最最珍贵的礼物。

老家蜀南虎榜山下的村子周围因为没有商店,买糖得走很远的路到乡上去。乡上无非多一条公路,一个招呼站,还有几家简陋的小店铺和一所单薄的小学校。从村子到乡上要走一个多钟头,途中要经过好几座村庄,常遇突然从竹林里嗖嗖钻出朝人猛扑过来的恶狗,我几次被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丢掉手中紧握的糖就跑。

但这仍未打消我往乡上跑的积极性。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一直向往那个入乡的路口,常常是什么都可以不想却总免不了想起那个地方。有事无事,总爱往那里跑。许多次,我只是躲在那些比我高的孩子身后看着那个卖糖人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当我即将要看清他脸的时候,夕阳正好蒙上我的眼睛。

有一回,在村子里的坡地上拾到一张漂亮的玻璃糖纸,忽然一个人就朝那个路口迈开步。可跑到半路上又被赶场回来的大人将我原路带回。还有一次,我气喘吁吁跑到那个路口,摸摸口袋没有一分钱,只好把脸扭到一边去,一个人踱步到人少的墙角,远远地望着卖糖人的侧面。我发现他的白胡须多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那个洪七公呵!那一刻,我真想接近他,可我却不敢多瞟他一眼,生怕他知道我是一个买不起糖的苦孩子。他朝我看过来的时候,我就假装移动脚步,欣赏那些从屋檐顶上落在草地里觅食的小麻雀,眼睛却在躲躲闪闪地看那些玻璃罐子里躺着的花花绿绿的糖。

作为小孩子,独自从村子里跑到乡上去,这在大人们眼里是一次危险的远行。父亲听多了别人告发我一个人跑乡上的事,狠狠唬着脸,下了一道死命令:以后再有人给我说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就把你关起来!父亲还说,乡上车多人多,如果遇上人贩子把你弄去卖了,怎么办?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忽视我的存在。他一边干活,一边自语,从不看一眼我的眼睛。

我低头不语,心里恋着糖。

后来,父亲上街常常要在那个路口停一停,找“洪七公”买几颗糖。我摸着那些油渍渍的玻璃纸包裹的糖,半天舍不得拆开吃上一颗。姐姐见此情景,噘着嘴,望一眼父亲,然后抬高眼睛盯我几眼。这时我便担心手里的糖会不翼而飞,于是赶紧丢一颗在嘴里,让它慢慢地从舌头甜到心上。姐姐看见我吃糖的甜蜜神色,急得团团转,她在屋里四处翻箱倒柜,终于在母亲的衣袋里搜出一个两分钱的硬币。

姐姐看了看我,我没说话。姐姐说把你手里剩下的那颗糖给我吧,这两分钱我全部给你,至少可以买一大把麻花糖。我这才放心地把那颗捏了几天的糖给了她。然后把嘴里含着的糖吐出来,用我平时收藏的最精美的糖纸严实地包裹起来,等姐姐吃完了,我又拿出糖来在她眼前稀罕。

糖,总是吃了还想吃的;糖,仿佛是永远吃不够的。这种吃糖的方法,不仅可以延续我内心的渴望,还能赚取姐姐的钱。姐姐同我一样经不起“甜”的诱惑,可我那时的忍耐力毕竟不如现在,长时间没得糖吃,就想去那个路口看一看。自从父亲下了那道死命令后,母亲的眼睛就时时把我盯得紧紧的,生怕我走出去就回不来。

于是,我天天盼父亲怎么还不上街呀?只要父亲走出门后,我就悄悄地跑到山口望父亲归来,猜想他上街是否给我们买了好吃的糖?有时看着他的影子回来了,老远跑去,翻腾了他身上所有可以藏匿糖的地方,连一张糖纸的影儿也见不着,我的心顿时就像熄灭的火焰,焦头烂额地停在原地打转转。

这时父亲也会惆怅地望着我,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呢,呆呆地望着父亲,父亲只好苦笑着脸,许诺下次上街,一定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一把糖。我们听了心里好高兴,然后就又恢复了勤快干活的心情,开始兴奋地等待父亲下一次上街。可父亲总也不上街。时间久了,姐姐就在母亲面前唠叨:家里好长时间没打牙祭了,人家隔壁家的锅里炖的骨头好香呀!

其实,姐姐的愿望是想早点吃上糖,但她故意说成想吃肉,这正好中了母亲的心意。于是母亲就会催父亲快点上街买肉。

父亲出得家门不久,我和姐姐在家几乎是掰着指头挨到中午的。具体什么时间,父亲走到哪个位置,我和姐姐都计算得十分精确。可到了十二点半,父亲并没有准时到家,我们跑到山口望父亲的影子,看着赶场的人一拨一拨地走过,唯独不见父亲。我们饿着肚子,跑过一座又一座村庄,看见父亲,姐姐的腿像是离开地面在飞。姐姐从来都跑不过我的,可她那天跑得我即使是坐火车也追不上她。姐姐拉住父亲的手要父亲快把糖交出来。我几步撵上去之后,狠狠吊着父亲的手腕,唯恐糖被姐姐一个人夺走了。父亲沉着脸,一声轻叹:你们姐弟俩一天只知道吃糖,你们知不知道,卖糖的那个老头儿死了,我上哪里去给你们买糖呵!

“真的,真的,真的吗?”姐姐松开手,急急忙忙地问父亲。

父亲重重地点点头:“早上,九点钟。血被车辗了一地,好多人都不敢看那场面呀。”

我一听,索性坐在地上禁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蹈脚,伤心得连鞋都蹬掉了。姐姐从地上用力把我扶起来,强忍住悲伤,缓慢地说,弟弟不哭,卖糖的人死了,以后我们不吃糖了。

回家的路上,沉着脸的父亲拉着我和姐的手,一句话也没多说。

我和姐姐很快把卖糖人死了的消息给村子里的小朋友传了个遍。大家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吃惊。大人们一如往常地干着自己的活,只是在我们的争吵声中,偶尔说一句,死了死了,以后你们就不要吵着大人买糖回来了嘛。那天,我和姐姐的心情都很不好受,有一种堵得发慌的感觉,尽管饭桌上有我最爱吃的仔姜肉丝,可我上桌不到五分钟就放下碗筷倒床睡觉去了。

以后,父亲上街我就难得老远跑去迎接他了。反正卖糖的人已经死了,我常盼着的那个地方也渐渐地淡出了记忆。不知不觉中,我的牙齿也比以前长得好了,我发现我不怎么爱吃糖了。在父亲眼里,只要孩子不爱吃糖了,就是他长大了,懂事了。这是村子里的父亲们继承了一代又一代的穷哲学。

看着比我小的孩子望着上街归来的父亲要糖吃的时候,我已经背着书包进了山顶上的学堂。山风拂过,山雨欲来。望着山顶下红砖青瓦组成的村庄,我渴望快快长大的心情比风更急切。放学路上,我总是一个人走走停停,时而被一只飞鸟牵引视线,时而为一只虫鸣停住脚步。

一天上学路上,天空快要下起雨来,我加快脚步,忽然听到一句似曾听过的话——“卖糖的人死了!”

这是一位十分年轻的父亲说给一个幼小孩子听的。我脑海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虫鸟全没了踪影。一场大雨,淋湿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多少年来,在孩子们的梦想面前,父亲谋杀孩子梦想的成功经验竟是如此残酷!孩子们最初的欲望仅限于要过像糖一样甜的生活,孩子的思想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糖,可拿不出糖的父亲们,怎能将死亡制止孩子的欲望?

我们除了伤心哭泣还能怎样?那时花开,我们在哭声中长大;那时鸟鸣,我们在谎言中轻信死亡;那时死亡,我们在成长中忘却,我们单薄的心灵无法承受山村之重?

一句话,一句苦涩的谎话成了两代人成长的背景。糖是苦涩的谎言,像青青的草莓一样散发出浓浓的酸味。当我不再为死亡而哭泣的时候,我才发现村子里的父亲们,话都如出一口,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无奈,像一个窑洞里烧出来的一坨黄泥巴。

我问天下所有村子里的父亲:你看见卖糖的人真的死了吗?为何我又见到了他?不是在梦里。我真正看清他脸的时候,他已经弯腰驼背,手拄拐杖,嘴里没有几颗牙了。他当然不会再叫我回去喊父亲拿钱来买糖!

糖随着一个村子的记忆消失了。

曾经围着他买糖的娃娃,他一个也认不得了。只有买过他糖的我还记得他。

是谁最早发明的这句真实的谎言?它导致我对一个村子充满无限的仇恨。

当我发问的时候,我已经背离了一个时代。我想那个卖糖的“洪七公”现在应该死了。这当然有别于父亲们嘴里抛出的“卖糖的人死了”。

走在还乡的那个路口,我想这年头谁在因一颗糖而忆苦思甜呢?这究竟是卖糖人的责任,还是吃糖孩子的把戏?一个人站在原来的地方,突然感觉到越来越不年轻的岁月,不知该用怎样的感情去轮回!

如今,那么多精美的各式各样的各种风味的糖摆在我面前全没了胃。我常常指着那些果盘里的糖,笑着逗村子里正欲伸手去摸糖的孩子:

娃儿,吃不得,那是苦的呵!

(选自《少年文艺》2011年4月刊)

老街的笑与泪

刘创

△一

那时候,我和妈妈住在一条道路全由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街两边都是平矮的旧房子,我们的房子是租的,妈妈没事就和房东阿姨谈天说地拉家常,亲得不得了。当时我还很小,具体多少岁记不大清楚了,似乎先前没上学,后来又上了,那么应该就是五六岁吧。我们家的房子是一间木窗木门的旧平房,坐落在一个不大的小院内,进了院门往右就是我们家了。房东的两层小楼房在院子的最里面,正对着院门。院子左边的房子是空着的,没人住,捉迷藏的时候我常往里面跑。

邻居的友善、老人们的恬静以及我们这帮顽童开心的笑声让旧街充满了安谧、祥和,生活显得有条不紊、慢慢悠悠,像一列火车沿着轨道平静地向前驶去,仿佛今天的生活只是昨日的重演,这倒与九十年代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形成了挺鲜明的对比。然而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未免显得有些枯燥乏味了,这时候陆晚晴的到来,算是让我对旧街的记忆多了一份艳丽的色彩。

△二

那是一个盛夏,四处交织着蝉鸣,卖西瓜的贩儿推着板车一路吆喝。我坐在院子树阴下的凉席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房东阿姨和妈妈热情地帮两个陌生的叔叔阿姨搬东西到我家对面的空屋子里。天气那么热,总是让人想打瞌睡。我看着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后来是被妈妈叫醒的,睁开眼睛只见周围坐着的都是大人——妈妈、房东和新来的叔叔阿姨,凉席上还放着满满一盘切好的西瓜,我高兴地捧起一块一大口咬下去,哇!浸过凉水的,真是爽快。

新来的阿姨向他们的新家喊道:“陆晚晴,快过来吃西瓜啦!”

一个嫩嫩的女孩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知道啦。”

只见一只好大好大的狗娃娃被一双小手环抱着出现在他们家门口,一颠一颠地朝我们走来,我只看得见狗屁股下有两只挪动的小脚。我一下子看呆了,西瓜汁从嘴角流到了衣服上,那只狗真的好大好大啊!几乎有一个大人那么高!大狗来到我面前,一屁股坐到了席子上,简直占了四个我的位置。随后抱住大狗的手不见了,一个和我差不多个头的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出现在大狗旁边,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你好,我叫陆晚晴,那是我的家。我们交个朋友吧。”她指了指她们家的方向。

我问她:“这只大狗是你的吗?”

她说:“是啊,我天天晚上都睡在它身上。”

这时妈妈说:“姐姐带狗狗跟你玩,你怎么不请姐姐吃西瓜呢?”

我把手中剩下的西瓜递给她,说:“你吃西瓜,我来帮你看大狗。”

妈妈刚想阻止我,陆晚晴已经接过我吃剩的西瓜咬了起来,妈妈佯装生气地说:“你这小朋友怎么请别人吃剩下的东西呢,以后不可以这样了,知道没有?”我早已经把头埋进了大狗软软的肚子里,哪还听得见妈妈的半句话。也就这样,陆晚晴正式成了我的朋友。

上学之前,玩过家家是我们这条街道的小孩每天的必修课。陆晚晴母性特别强,每次玩过家家她都强迫我做她的儿子,而且总是要我做个成天病恹恹、不爱吃饭的儿子,这样一来她就有用武之地了:一下子带我去医院,一下子哄我吃饭,一下子又说我快死了,然后扮医生替我开刀……甚至连我家的猫她都不放过,天天拿剩饭剩菜来喂它,喂完了就不停地抚摸猫毛,那猫用满足的眼神看着她,陆晚晴便用比猫还满足的眼神回望着猫。

△三

去年回过一次老街,想去找那几棵记忆里树叶总掉不完的大树。可惜,记忆还在,它却消失了。

那是几棵离我们院子不远的高高大大长着很好看的叶子的大树,小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什么树,估计现在看到了也还是叫不出名字的。那树的叶子在夏天是绿的,秋天是黄的(这不是废话么)——但那种黄可不是一般树叶到秋天那种摧枯拉朽、死气沉沉的黄,那种黄多像是夏天的树叶积蓄力量后在秋天里生命的最后迸发与绽放,是一片片黄金叶在阳光下飞舞飘散的黄,漂亮、绚丽极了。一片那样的叶子落下兴许尚不足让人感到出奇,但那一片又一片,数也数不清的金黄色的叶子飞舞在你的身前身后,左左右右,洒落在你的肩膀、脚下和头顶时,你一定会为它而惊叹!

秋天的时候我常常去那儿捡树叶回来让陆晚晴“烧菜”给我吃。我每次去的时候都有好多的树叶在往下落,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它的树叶总是掉不光呢?而其他树的叶子,一个晚上就掉得光秃秃了,我至今还想不通这个道理。我每次去大树那儿的时候都有金黄的叶子掉啊掉啊掉,初秋到来没几天,地上的泥土就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厚厚软软的黄金树叶毯,我整个人用力摔下去一点也不疼,软绵绵的。后来我就想了个妙主意:跟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时候我就躺在上面,然后叫陆晚晴捧一大堆树叶把我整个人埋在里面,整个人便消失在了金黄的世界里。哈哈,那些笨蛋一个都找我不到。于是小伙伴们觉得我很厉害,我便郑重其事地跟他们说:“我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要告诉别人哦!其实我会隐身术!”

他们“哇”的一声,纷纷要我表演给他们看,我更加神秘了:“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表演给别人看。谁给我五十张小人卡,我就给谁看。”

我们之中小人卡最多的那个才有七十多张,我就知道他们都舍不得,果然,一个个都不出声了。不过他们又确实总是找不到我,居然以为我真的会隐身!于是陆晚晴羡慕死了,要我也把她埋起来,然后也要去跟他们说她会隐身术,没想到这一埋,却埋出了大祸。

我记得当时轮到一个胖子找人,我飞快地把陆晚晴埋好之后便躲在了一辆板车下面。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藏得住人?胖子很快就发现了我并把我揪了出来,大家一片欷:“还说你会隐身术,假的,骗人,骗人。”

有个人喊道:“刘创骗人,不跟他玩喽!”

他们顿时一哄而散,我憋着一肚子气跑回了家。细心的读者,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是啊,我把陆晚晴给忘了,她还埋在树叶底下呢!我回家后一个人逗逗猫玩,又拍拍卡片,等妈妈回来做饭。而陆晚晴,早已被我给忘掉了。直到夜幕落下,天上已经星星点点,我正在和妈妈吃饭的时候,陆晚晴的爸爸突然跑到我家问:“刘创,你知道我家晴晴去哪了吗?”

我顿时“啊”的一声,问:“她没有回家吃饭吗?”

陆叔叔摇摇头说:“没有啊,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