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扔下筷子跑到树叶堆那儿,双手一扒,露出陆晚晴的小脸,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高兴地说:“哈哈,我也会隐身术咯。你们这么久才找到我啊,真笨哦。”
陆晚晴爸爸的脸立刻板了起来,喝斥道:“我跟你妈妈都快急死了你知道吗?还笑!快起来!跟我回家!”
陆晚晴被吓到了,泪花在眼睛里闪啊闪,我妈妈打圆场说:“哎呀,你吓晴晴干什么。晴晴快起来,跟爸爸回去吃饭了。以后不要这么晚还在外面跑,你看爸爸多担心你啊,知道了吗?”
陆晚晴应了一声,低着头跟爸爸回家去了。我兴奋地跟妈妈说:“妈妈,我和你说,她才不会隐身术呢,是我教她的。”
妈妈听了,问我:“是你把晴晴埋在树叶堆里的?”
我说:“是啊,她哪里会隐身术啊。”
妈妈立刻与刚才陆晚晴的爸爸一样板起了脸,说:“你怎么回事?
万一人家出事了怎么办?你去哪找个女儿赔给人家?怎么一点也不懂事!”
我没想到妈妈会呵斥我,讪讪地学着妈妈的声音说:“嗯……你吓儿子干什么?”妈妈“呵”的一下被我逗笑了,让我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便带我回家吃饭了。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么好的地方来躲藏,我也再没埋进过树叶堆里去嗅树叶的味道,然后去跟小朋友们吹牛我会隐身术了。
△四
这次患难后,我跟陆晚晴成了院子里最好的一对小伙伴。有一次他们家过来串门,她妈妈给我们私定“娃娃亲”(大人常干这事),问我:“刘创,以后你长大了娶我们家晴晴做老婆呀?”
我生气地说:“我才不要她做我老婆呢,她老是要我生病,给我打针。我要我妈妈做我老婆。”
陆晚晴也生气地说:“鬼才要你做老婆,我当我爸爸的老婆。我有爸爸,你没有!”
“你才没有爸爸,呸!”我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里哭了起来。
陆晚晴的爸爸一把扯过陆晚晴骂道:“你怎么说话呢!一点礼貌都不懂,白养你了!给我回家去!”
陆晚晴看到这副情形,也哭了起来,抽泣着被爸爸拉回了家。陆晚晴的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安慰我:“刘创听话,别哭别哭,晴晴乱说话,阿姨回家骂她。来,阿姨给一块钱给你买糖吃。”
“你们家都是坏人,我才不要你的钱!”我哭着用力甩开她的手。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刘创听妈妈的话,不哭了哦。不然妈妈不高兴了。”说着她同妈妈告了别,回家去了。我那时不谙世事,只是隐隐知道爸爸不和妈妈在一起了,我只和妈妈两个人住。待到长大了一些,才知道那时爸爸和妈妈早已离了婚,“我没有爸爸”,倒也算是个事实。
从那时起我心里恨死了陆晚晴,决心再也不找她玩了。第三天上午她拿了一根我很爱吃的冰棒来找我,“刘创哥哥,我做错事了,爸爸妈妈骂我了,我请你吃冰棒,我们和好吧。”
我“哼”了一声,转过去不理她,她又跑到我身前,递冰棒给我,说:“刘创,妈妈叫我跟你说对不起,我现在跟你说对不起。你吃冰棒吧?”
我心里恨死她了,一丁点也不愿理她。我摸了摸我的小猫咪说:“小猫,我要出去玩咯,你乖乖地待在家里看家,别上坏人的当,不要让坏人到家里去。”我白了陆晚晴一眼,说着就跑出去找小伙伴们,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
后来几次跟大家做游戏的时候,陆晚晴试着跟我和好,我都没有理会她。慢慢地,她也不来找我了。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也记不清多久了,兴许有一两个月吧,我们都没有说话。其实有几次想跟她和好的,不过一想到她说我没爸爸的坏话,心里就特别讨厌她。
△五
那年秋天,那几棵树依然每天落下大把大把灿烂的金黄色的树叶,只不过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玩了。有一天中午他们一家子又到我家来玩,大人们在里屋,我和陆晚晴在外面的屋子。陆晚晴又在逗我家的猫玩,我无聊地翻着小人书,想找点事情做。我抬头看了一下外面,目光扫过门口的时候心里顿时萌生了一个鬼主意。
一阵窃喜。
“陆晚晴,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我走到门口问她。
陆晚晴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我,这是我生她气以来第一次跟她讲话。她显得很惊喜,以为我要和她和好了,笑着说:“好啊,玩什么?”
“喏,你过来把手指放到门框上。”
陆晚晴走到门前乖乖地把食指放到门框上,说:“然后呢?”
“嗯,就这样别动啊。现在你闭上眼睛,我叫你睁开的时候你再睁开。”
她把眼睛闭上,“嘿嘿……”我在心里诡笑了两下,然后双手猛然一推门,只听“砰”的一声响,门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食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红血红的印槽。
我跳到一边,笑嘻嘻地看着她,一边做鬼脸一边嘲笑她:“笨蛋!
傻瓜!笨蛋!傻瓜!”陆晚晴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着自己的食指,整张小脸红透了。她冲到我面前,用力抱住我,一边死死地咬住我的衣领角,一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重重地一下一下不停拍打我的背,脸上满是流下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好多好多。
陆晚晴哭得好凶,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要是放声大哭,旁屋的大人们过来看到我做了这样的坏事,妈妈肯定要打我的。
看到她那副模样我心里原有的报复感顿时一扫而空,感到的是一阵阵害怕。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咬住我的衣角一直哭一直哭,想喊大人过来,又不敢喊。她哭了好久好久,才逐渐停下来,一个人拿起一杯凉水到外面慢慢淋自己的手指。我心里满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觉得好对不起她,很想上前问问她又不敢去,于是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一遍一遍淋自己的手指。
没过多久,她就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过了两三天,妈妈告诉我前两天晴晴来我们家玩的时候,把手指放在门框上被风吹门撞到,都骨折了,叫我以后一定要小心些。我“哦”的应了一声,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从那天以后,陆晚晴再也没来找过我,我几次想去找她,却又不敢。好几次我和小伙伴们游戏的时候,她看见了都会走开,也许觉得我心里真的十分讨厌她吧。而就在那年冬天,我跟妈妈离开了旧街和那个县城,来到了今天这个城市,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
我竟然没有去找她道歉,如今想起来,早已成了一桩悔事。印在心头的,唯有她死死咬住我的衣角,泪水不停往下流的情形,以及两人在树叶堆里嬉戏的欢笑声。
(选自《飞扬:第十三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2011年5月)哆啦A梦和时光机
周博文
那年我上小学六年级。在蔡静香来到我身边之前,我真的没发现班里还有一个叫蔡静香的女生。
蔡静香说她是转学来的,这我相信。她说她名字的由来是因为机器猫里也有个叫静香的女生,这我倒是觉得很不靠谱,我那时想,她是为爸妈给她取了个不太洋气的名字找借口。
蔡静香并不惹人注目,但她会尝试各种吸引眼球的办法。她没有近视,却架着一副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那个眼镜大得吓人,蔡静香喜欢取下眼镜,把我的两只拳头死命地拽进镜框里,她喜欢我戴着手铐成为她俘虏的样子,后来我注意到,原来电视上的明星也流行那么地戴眼镜。她扎两个小辫,穿一身水红色的连衣裙(连衣裙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好买了,更别说水红色的,有的时候我会怀疑她妈妈是个裁缝),她总在连衣裙里面套上一件纯白色的开领衬衫,偶尔她还会戴一个水红色的鸭舌帽。很多时候,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把自己打造成静香呢还是阿拉蕾。
上书法课是我最头疼的。蔡静香总是让我写两份作业,然后她呢,整节课都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哆啦A梦。睡着流口水的哆啦A梦、看见美女的哆啦A梦、把老师踩成肉饼的哆啦A梦;她也画老师和我,坐在大粪上的老师、制造米田共的老师、和米田共玩耍的老师;她画我的时候就没有这么仁慈了,她会直接用毛笔给我描眉毛,或者给我画一个大大的眼镜,我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喜欢大雄多呢,还是蜡笔小新。
我总是被老师逮到。就算是坐在最后一排,蔡静香的表演幅度也很难不被老师发现。她的速度快到惊人,最后所有涂鸦的宣纸都安稳地坐到了我的桌子或凳子上,我的毛笔字也在第一时间被她攥紧在手里。我想不管我选择坦白或者反抗,我都能胜利,老师是会信任我的,但是我没有,每次我都心甘情愿地变成她的替罪羔羊。
蔡静香喜欢稀奇古怪的男生。她看上了坐在他前排的小豆芽。小豆芽大脑袋、小寸头、大眼睛、长睫毛。他身体极瘦,一般人在看到他脑袋之后都不敢再往下看,我老是觉得,在小豆芽站立的地方,不能起风,要不他会像蒲公英一样飘走的。
我们叫他豆芽。小豆芽成绩很差,但怪就怪在他成绩那么差还极力地想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每次上课,老师一有问题他都会第一时间举起自己的双手(他怕坐在后排老师看不见),小豆芽总是闹出笑话,我记得有几次,老师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了,他却一脸无辜地用小手抚弄着后脑勺对老师说:老师……我还没有……想好。
蔡静香老是向我打听小豆芽喜欢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即使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她。但是如果我不向蔡静香透露小豆芽的兴趣爱好的话,她就会用尽各种方法对付我,用圆珠笔往我身上文身,用水彩笔给我涂口红,用钢笔在我手腕上画一个劳力士。
小豆芽没有朋友。除了一直想和他做朋友的蔡静香。蔡静香总是弄巧成拙,她竟然把水红色的连衣裙撕下一圈裙摆,给小豆芽捆在额头上,她还给小豆芽买了一个青绿色的书包,在她的打造之下,小豆芽已经托身成英武的忍者神龟了。但是小豆芽并不喜欢这样,到后来,只要一见到蔡静香,他就会跑到教室的墙角蹲下,蔡静香一有动作,他就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小豆芽总是被班里其他同学拿来取笑。蔡静香总会和他们生出好多事端。可是小豆芽并不领情,我老是觉得,小豆芽的内心没人能进入,就像我没法进入蔡静香的心里一样。
蔡静香要过11岁生日。她的生日同学里头只有我一个知道。我开始节省我的早餐费。我每天会把一块钱掰成两瓣,一瓣自己用作早餐,另一瓣呢,存起来,我想给静香买个水果蛋糕。我早就想好了水果蛋糕的样子,我会让蛋糕店老板在蛋糕上画上一个大大的哆啦A梦,还有能让那些美梦成真的四次元口袋。
我想三十块钱是足够买一个一磅的水果蛋糕了,可是……我就像一只犯了错的猫,瞪着自己大圆眼睛跟老板说:老板,我真的没钱了。我把手放进两侧衣袋,把衣袋翻开给老板看。老板叼着烟斗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说:我可以给你打两天工,来补下余下的钱。老板说他不接收童工,不过蛋糕可以卖给我。因为我没有付加工费,整个蛋糕只能我亲自动手做。
我乐开了花。但我发现,老板给我的那些奶油根本不够用,整个蛋糕我没有裱上一朵鲜花。我努力地在洁白的蛋糕上画下哆啦A梦的样子,但这并不容易。到整个蛋糕展现在静香眼前的时候,哆啦A梦已经和“蔡静香祝你生日快乐”这几个字交缠在一起了,如果硬要把蛋糕和某个人物拉到一块的话,我觉得黑面包公倒还是有点像的。
蔡静香一拳挥到我肚子上:天呐!臭小子今天你丫生日啊!然后她把蛋糕抢过去。她居然一点一点地喂给小豆芽。剩下他们没吃完的一大半呢,被她一点不差地涂在我脸上了,她差点笑抽过去:你是我的大卫,哈哈。于是,她拉着她的大卫当街游行。即便这样,我也发现有那么一刻,自己是快乐的。
放学的时候,小豆芽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前。我真没有想到,他竟为我保存了一小块蛋糕。虽然那个蛋糕本就是我买的,更何况他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捏成了扁屎。他笑着对我说祝我生日快乐,我没打好气地说哦,谢谢你豆芽菜。但其实那根本不是我的生日。
毕业前夕,我们仨聚在了一起,像三个正常的小孩。
我们躺在学校的绿荫下,六月的阳光抚摸着我们的脸颊,我们呼吸着阳光的味道。蔡静香说她想要个机器猫,每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豆芽说他想要个四次元口袋,他想在里面掏出好多好多的钞票;蔡静香说她以后能挣很多很多钱,她就是豆芽的四次元口袋;我心里酸酸的,因为四次元口袋本来就是哆啦A梦的;我说我只能要个时光机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会拿着时光机,依旧守在那个太阳初升的起点,等着你们——我的哆啦A梦和小豆芽。
时间要带我们去到哪里,它能走多久,它要走多远。回忆爱把生命切成一个个零落的片段,散落在我们行走的青春路上。
生活分开了我们。我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带到了私立中学。那些惨不忍睹的军训,那个又破又臭的寝室,我也有了新家。但我不这样认为。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之前生活的地方。
哆啦A梦的12岁、13岁……是否还会收到别人的水果蛋糕。
哭鼻子的小豆芽是否还在被人取笑。
好多的是否,它们在敲击着我的心。
那些曾经的年少,那些属于青春的颜色,那个我心中的静香,那弯小豆芽,依然还在时光的那端,或者只是静静地停留在我心里,就好像我看见,三只相行相偎的白鸽,它们撕开了云朵的衣角,正一路飞往纯净天堂。
(选自《小溪流》2011年7月刊)
孩子王
杨鑫
△1
我不记得原由,在托儿所里,一个女生在我面前掀起了裙子。也许她觉得内裤上的米老鼠很可爱,向我炫耀一下。老师从她背后,也就是我的正前方杀气腾腾地开过来,就像大卡车一样开过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我已经用双手捂住眼睛,以示没有看到内裤。不过我还是被老师一把扯到了墙边。女孩在我旁边哭,稀里哗啦的。
老师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生。
我说她知道,老师说没问我。
老师重新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生。
我说我没看到,刚刚我把眼睛捂住了。老师让我闭嘴。
老师指着女孩的鼻子,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女生。
这时候我走开去了。老师见我走开,一把把我抓回来。我生气地说,老师,你把我弄疼了。我把胳膊上的两道指甲痕只给老师看。老师问谁让我走开的。我说,我真的没有看到,我一直用手捂住眼睛了。老师蹲下来,揉着我的胳膊。
你没看到什么?
我没看到米老鼠。
什么米老鼠?
她裤裤上的米老鼠呀。我指着她的裙子说。
老师用力捏了我的脸,很疼,我胳膊一挥,打开她的手。她笑着让我们两个在外面站着,在心里数到一百回教室上课。然后老师回教室了。
都怪你,害我在外面站着。
她没说话,一副委屈的样子。时不时地吸一下鼻涕。
我笑她胆子小,哭鼻子。她把头扭过去,专心数数。嘴唇像小小翅膀一样扇动着,默念着数字。
我觉得她笨死了,老师让我们在心里数,我说已经到一百了,老师也不知道我没数。于是我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教室。
报告老师,我数完了。
人家没数完你怎么就数完了?
我数得快。
出去,等她数完一起进来。
我拖沓着脚步走了出去。我怨她数得慢。她说已很尽力数快了。她又说忘记数到哪儿了。她打算重头开始数。我怔住了!感觉天要塌下来。心想这人真笨。我骗她刚刚听她数到九十五了。她不信,她又没出声。我说看她的嘴巴那样动的,她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