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端阳急忙接话道:“他自己不负责任,造成了大伙的财产损失,是该赔!让他只赔一半,这已经是大人情了,怎么对世海叔还有意见?”兴成道:“这就叫瞎子有人牵,聋子有人拨!端阳老弟你不知道,早在建提灌站时,大房一些人便怀疑幺爸在采购材料时贪污了钱,只是没有抓到证据,也没有办法。那时上面有政策,年纪轻、文化高的村支书和村主任可以考乡干部,称作‘招聘干部’。提灌站修好的第二年,上面又要招一批乡干部,幺爸所有条件都符合,也去考了。结果考了个第一名!我们大家都说他马上要端国家的铁饭碗了,我妈还笑我幺妈说她就要当官太太了!可哪知道成绩刚出来,有人便写了一封信给县上说幺爸建提灌站时贪污了,有经济问题,请上级查处。招聘干部的时间很紧,成绩公布了几天就政审和检查身体,上级部门也来不及查,即使来查,一天半天也查不出个结果,于是也没有来查,却在检查身体时借口幺爸身体有毛病,没有录用他。幺爸先还真的以为自己身体有问题,可过后乡上有人才悄悄告诉他是别人告了他有经济问题。幺爸东问西问,东诓西诓,才问出是贺国藩告的!后来别人又把上面转来的那封告状信给幺爸看了。幺爸一看,便知道这信并不是贺国藩写的,因为贺国藩文化程度不高,写不出这样通顺的信,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听人家使唤的人!”
听到这里,端阳急忙又问:“世海叔后来知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给县上写的告状信呢?”兴成却看着端阳说:“你老弟猜看是哪个写的?”端阳道:“我怎么猜得着?我那时还小,不懂事,也不知道湾里的人际关系!”贺毅马上看着兴成道:“是贺世忠对不对?”兴成道:“对,正是贺世忠!”端阳却问:“贺世忠和世海叔又有什么过节?”贺毅抢在兴成前面说:“贺世忠是大房的,他当然和世海叔有仇了哟!”兴成急忙摆了一下手,说:“不光是这样!还有原因,你们听我慢慢说!善怀哥是见证人,你是知道的,我幺爸高中一毕业回来郑锋就安排他当了大队团支部书记!贺世忠也是那年从部队复员回到贺家湾的,听说在部队还是个文工队的队长,能说会道的,可回来后郑锋却什么也没有安排他当!原因我不说你们大家都知道,当年贺世忠回家探亲,看上了彩虹婶,听说还和彩虹婶睡过。可后来一回去,他又看上了部队一个首长的女儿,便把彩虹婶一脚蹬了。彩虹婶后来才嫁给了万山叔。可贺世忠在部队看上的那个女的,人家并不爱他,他却要死命地去缠,首长生了气,便打发他复员了,结果贺世忠反落得了一个快刀切葱——两头空的下场!这且不说,你们都晓得彩虹婶是郑锋的亲侄女,他把彩虹婶睡了又把人家踢了,像郑锋这样的老革命心里怎么容得下?所以郑书记当时一直把贺世忠当作流氓,不给他小鞋穿都是好的,哪里还会提拔他当干部?就这样我幺爸一步一步地从团支书当到副大队长、大队长,后来就接了郑锋的位子,坐了贺家湾支部书记的交椅!贺世忠东混西混,好不容易才混了一个村民小组长。本来大房和小房就有矛盾,看到幺爸步步高升,贺世忠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现在一见幺爸又要当国家干部了,更是忌妒得不行,所以便写了信,叫贺国藩出面把幺爸告了!”端阳这才明白了,说道:“哦,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可世海叔已经知道信不是贺国藩写的,怎么还会把仇结到贺国藩身上呢?”
兴成又急忙道:“哪里光是这一点,还有另外的原因呢!”端阳又急忙道:“还有什么原因,你都说出来好了!”兴成道:“你不要着急,我会慢慢摆起来的!你们都知道,贺世忠虽然混得不好,可他的几个亲戚都有一点狗运气,在县里当官。一个是他的二姨夫,在县里卫生局当主任,一个是他的叔岳丈在县里一家银行当头儿,最主要的还是他的亲妹夫是县里一个局的局长。贺世忠心里对我幺爸不安逸,一直想把幺爸搞下来,自己顶上去,便唆使他的母亲拄棍戳棒地去找他城里的亲戚。一见到他们,就说,你们这样多人在外面当官,就一点罩不到我世忠一下呀?知道的说你们正派,不知道的说你们六亲不认呢!你们没有在湾里,有些话听不到,可我们耳朵都听起茧巴了!说起来我这张老脸都不好意思了!他的那些当官的亲戚问,什么话这么让你老人家感到不好意思?贺世忠的妈就说,别个都说贺世忠那些亲戚肯定是混得不好,甚至可能是犯了错误,说不起话了!要不然,贺世忠在部队里时就是一个官,怎么回来国家的饭碗没有捞到一个,连村上一个干部的位子都没有捞到?还有的人看到我故意说,老太太,你屋里那些在外面工作的亲戚硬是些清官,清得比包文正还要清,包文正还要把他的侄儿照看到呢!哎呀,说回来,你们不照看我们算了,我们这些人面子丢了就丢了,不值钱,可你们难道也不要面子呀……老太太唠唠叨叨说到这里,那当局长的女婿脸上终于挂不住了,便说,妈,你莫说了,我们心里有数了,你回去嘛!贺世忠的妈就回来了。也就是在这一年,县上搞什么加强基层组织建设,先要选一批村搞试点。贺世忠的妈回来不久,县里的党建工作队就到村里来了……”
说到这里,贺善怀又道:“你说到党建工作队,这个事情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就住在村小学里,还是你幺爸叫人在我家里拿的稻草去坝的铺,一共三个人!”兴成道:“正是!起先,幺爸以为这个党建工作队真是来帮助村里搞好基层组织建设的,非常高兴,不但马上找稻草给他们坝铺,还专门安排了人给他们做饭,各家各户都出粮食和蔬菜!可不久幺爸就发现工作队一进村,就在贺世忠和大房的人家里出出进进,搜集对他的意见。不久,工作队便组织了一个财务清理小组,一个组推选了一个村民代表,由贺国藩当组长,清查村里的账务。清查小组一共七个人,包括贺国藩在内,有四个人是大房的。后来小房的三个人发现他们清账时钻洞寻蛇打,清账是假,想扳倒幺爸是真,便退出来了。这样一来,财务清理小组便只有大房的人了!幺爸这个时候也发现这些人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也生了气,把派去给工作队煮饭的人也叫了回去。也不让人给工作队送粮送菜了,就让他们清去。可你知道贺国藩怎么做?他见幺爸把给工作队煮饭的人撤走了,也不安排人送粮和蔬菜来了,干脆把工作队接到自己家里去,吃住都在他家里。这还不算,那账清来清去,终于清出了一张五千块的发票,他们觉得有问题,便到开发票的单位去调查。开发票的单位证明是虚开的,这些人便要求幺爸将事情解释清楚。幺爸说,送了礼,不然上级几万块拨款,就那么容易来了?贺国藩在工作队的支持下,又要幺爸说出送给哪个了,是怎么送的?但不管他们怎么问,幺爸都只有一句话,给领导送了礼,又把人家供出来,以后哪个还敢给村里办事?再说,这个事情过了这样久了,我怎么记得清楚了?工作队和贺国藩认为幺爸是有意在和他们作对,便要以贪污的罪名处分幺爸。去征求乡上的意见时,乡上的王书记和幺爸关系不错,便说:算了,送礼的事我知道,确实是送了的!又说:你们也知道的,这个时代不送礼怎么能够办成事?工作队和贺国藩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礼究竟送给哪个了?王书记同样不给他们做明确的答复。这样一来,工作队和贺国藩等人更抓住不放,但因为有王书记的证明,工作队也不好轻易就给幺爸的处分。最后,工作队召开村民大会,要幺爸退赔那五千块钱。听说要幺爸一个人退赔五千块钱,国华叔才站出来说把钱送给哪些了,有的是买的土特产,有的是买的烟酒,还有的是把钱装在信封里送出去的,不信你们去查!贺劲松和妇女主任也站起来证明这件事。工作队听了这话才不吭声了。可贺国藩这个混账东西他硬还要去查,被工作队拦住了。但工作队还是要幺爸做检查,幺爸颈项一硬,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出去了!”
说到这里,兴成便转向善怀问:“是不是这样,善怀哥?”贺善怀立即道:“怎么不是这样,开会那天我在那儿呢!”端阳听得津津有味,急忙又对兴成问:“后来呢?”兴成道:“后来还有什么说的?账一清完,马上就进入‘搭班子、建队伍’的阶段,工作队明显是带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目的来的,又那么遇缘,没过两天,和幺爸关系较好的乡上王书记又调走了。党建工作队和乡上新来的李书记一商量,便确定了贺世忠做贺家湾村的支部书记。可他们又不站出来说,而是叫贺国藩和清理小组提。贺国藩和清理小组成员各自联系了一些骨干,都是大房的人,然后分头去找党员。这一切当然瞒不过幺爸,知道贺世忠想取代他。并且他也很明白是哪些人在跟贺世忠伸腰,不想拿鸡蛋去与石头碰,于是也就想开了。不等任何人来做工作,便把担子一撂,带上兴仁到城里去帮老同学打点公司去了!幺爸一走,贺世忠便当上了我们村的村支书。第二年村委会换届,他想把贺国藩弄上来当村主任,可拿来一竞选,还是国华叔多了几票,所以没有当成!没想到贺春乾一上台,还是把贺国藩弄上来了!”长军听完,道:“他们是一路的,当然要弄上来哟!”端阳听完全明白了,于是说:“怪不得昨天兴仁二哥对我说,世海叔巴不得有人把贺国藩拉下来呢!大哥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要是早知道这些了,就去找世海叔了!”兴成脸红了一下,然后才不好意思地道:“也不哄到老弟说,头一年是想我自己选起,没有跟你说!第二回我以为靠我们自己也能行,所以也没有跟你说。加上他们又没有在屋里,即使跟你说了,怕他们也帮不到你好大的忙!”说完又说:“你今天要是不问我,我也不得说!”贺毅却道:“不过现在说了也不迟,你以后多去找他们就是!”贺长军、贺善怀也说:“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又不是外人!其他忙帮不到,能够帮你出个主意也是好的!”
说着说着,便又说到眼下的选举来了,贺毅说:“这回一票制选举对我们有利,加上有老叔和世海叔的支持,我看他们还会想出什么歪点子来?”长军也说:“事情怕就怕逗硬,一逗了硬,那些想做手脚的就是天狗吃月亮,难得找到下口的地方了!”贺善怀也道:“说明上头还是知道下面选举中的问题,不然又不会定这号的规定了!”端阳到底是成熟了,一边默默听着他们的话,一边忽然想起第一回想去参加村委会主任的竞选,受了贺春乾他们的气,回到家里劲松叔过来劝他说的那番 “你说的那个法,是死的,可还有一个法,是活的,这个法就是办法的法。你看这世界上,凡是日子滋润的,都是靠了后面这个法,才混得人上人的……所以我说你娃儿,要想办成事,不要光知道去抠死法,还要会想办法才行”的话,因此,等贺毅、长军和善怀的话完后,便十分冷静地说:“一票制当然比事先推举候选人要公平得多,但再英明的政策也是要靠人来执行!如果那些歪嘴和尚打定主意要念歪经,他们总是要想办法来对抗上面的政策的。要不然,怎么会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顺口溜呢?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就在掌管选举。制定政策是他们,解释政策也是他们,组织与具体操作还是他们。他们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他们要是想违法,制度就已经为他们提供了合法的基础,所以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贺毅、兴成、长军、善怀一听端阳这话,觉得十分有理。贺毅道:“可不是这样?要说前几次选举,上级的政策难道不好?都是他们把上级的经念歪了!”长军也说:“就是!上一回如果他们依法办事,贺劲松就是村主任了!贺劲松当村主任,再怎么也要比贺国藩好些嘛!”善怀听了这话,又有些担心起来,问端阳道:“那你说我们这回又该怎么办?”端阳十分干脆地道:“要我说,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要想赢他们,我们还得靠法律!”兴成问:“怎么靠法律?”端阳说:“他们如果还敢像往回那样不依法办事,我们就到上面告他们!”兴成因为十多年前到县上告过贺世忠加重农民负担的状,把贺世忠从支部书记位置上拉了下来,又帮幺爸报了一箭之仇,所以十分自豪。这时一听端阳说这话,立即信心百倍地道:“对,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看来不走这一条路,我们会斗不过他们!”
端阳听了贺毅、兴成、长军、善怀等人的话,也受到了鼓舞,想了一想,便又说道:“要想告赢,就得要有充分的证据。所以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注意收集他们违法的证据,准备打持久战!”兴成更高兴了,也道:“对,那年我们告贺世忠,就是幺爸给我们找了很多文件,我们又找了很多证据,一条一条的,说的都是事实,所以上级一看,不重视都不行!”长军听了兴成的话,马上对端阳问:“行,你说怎么搜集,我们就怎么搜集!”端阳马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对众人道:“这个很好办,我们现在不是都有手机了吗?现在的手机功能很多,既能录音,还能照相,又小巧,还不容易暴露!如果他们违法,我们就悄悄地把他们说的话录下来,把相照下来,然后到县上告他们,县上不理,就到省上!”兴成也道:“对,现在不像过去了,想把我们哄到……”话没说完,贺善怀皱了眉头说:“我可没有手机,即使有,我也用不来那东西!”长军、贺毅急忙说:“你没有就算了,我们这么多人都有,不怕搜集不到他们的证据!”兴成说:“不过端阳老弟要教我一下怎么录音?”端阳还没回答,贺毅便对他说:“来,我跟你说一下!”说着,就果然去教了贺兴成一遍。端阳等贺兴成学会以后,又嘱咐几个人说:“我们搜集证据,只能悄悄地进行,大家一定要注意保密,绝不能打草惊蛇!他们有乡上撑腰,我们公开跟他们斗肯定斗不过!乡上的人虽说不亲自来投票,也不做候选人,但人家是一级政府,就是我刚才说的,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所以我们惹不起他们!”贺毅说:“好在党中央是英明的,法律是公正的!”端阳说:“所以我们搜集证据很重要!”说着,李正秀端来了夜宵,端阳便招呼几个人上桌子坐了,一边喝酒一边商议一些具体做法。吃完晚饭后,又打了两三个小时的麻将。到十二点的时候方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