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乾这才亮出底牌,十分严肃地说:“你是聪明人,还没明白领导的意思?乡党委的意思,为了维护稳定,我们村的领导班子这一届仍然保持不动,这一点不是早跟你们打过招呼吗?”贺劲松听了这话,有些明白了,心里一下泄下气来,道:“既然保持不动,那还选什么呢?”贺春乾道:“选举是因为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在那儿,得依法过一过,难道选举就一定得换人呀?”说完又道:“刚才伍书记走的时候,委托我和你谈一谈。他希望你能从维护稳定的大局出发,和乡党委、村支部保持一致,服从组织的安排,跟那些与你关系比较好的说一下,正式选举时不要投你的票……”贺劲松一听更加沮丧,便道:“听你的话,好像我坚持参加竞选,就是破坏了稳定。我不明白,这稳定跟竞选有什么关系?”贺春乾道:“怎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上回就不得打架了,是不是?”说完又正色道:“这是乡党委的意思,不是我的意见!你我都是共产党员,要听党的话,所以我才把你留下来谈一谈。我还是要劝你想开点,放下包袱,选不上也是一样的,反正都一样是干部!”贺劲松今天忽然有了一种豁出去了勇气,道:“照你这话的意思,如果我硬要参加竞选,不但村主任当不成,连会计也搞不成了哟?”贺春乾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组织自然会有组织想法!”贺劲松赌气道:“当不成就当不成,你以为我想当?不是有人早就想换我吗?不当了倒干净!”
贺春乾一见贺劲松动了气,也怕把他逼急了,真的一点不相让,他也没有办法,便只好耐着性子用好言相劝。劝了一会儿,贺劲松也慢慢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和贺春乾掰手腕只有吃亏的分,于是便说:“我知道你们是不想让我当这个村主任,我自己的生辰八字我自己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想来当,这是群众把我硬推出来的,我也没有办法。既然你们一心想保贺国藩,那我退出便是!”贺劲松的意思是,与其在正式选举时票数与贺国藩拉一大截,不如现在就抽身退出来,面子上还好过些。但春乾一听这话,马上又摇头道:“不行!”说完这两个字后才解释道:“既然群众把你选都选出来了,怎么能退出?你还必须作为正式候选人去参加选举!”贺劲松道:“这我就搞不明白了,我退出选举也不行,参加选举也不行,你们究竟要我怎么做?”话音刚落,猛地想起来了,便一拍大腿,马上又接着道:“哦,我明白了!你们是怕我退出来了,贺端阳就会依法补充为正式候选人!你们担心他作为正式候选人会影响贺国藩,便想把我留下来垫背是不是?”贺春乾道:“不管你怎么理解,反正这是伍书记和乡党委的意见,你不能退出,必须去做工作,保证正式选举时让国藩当选!”贺劲松见贺春乾说得如此强硬,便道:“我怎么去做工作?我也不知道是哪些人投了我的票?也找不到哪个鬼大爷和我关系好!这样吧,我保证不下去活动就行了,你们怎么去拉票,我也不管,这该行了吧?”一边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贺春乾看见,也没喊住他,让他只管去了。
第二天,贺劲松便被乡上伍书记通知去谈话。至于谈了些什么,贺劲松回来守口如瓶。只是贺劲松脸色十分难看,见了人也不像以前那么和蔼可亲了,倒像别人欠了他什么一样。又过了两天,便是正式选举的日子。这日,贺春乾召开了一个村选举领导小组、选委会和村民小组长联席会议,安排第二天正式选举的事。会议一开始,贺春乾便对全体与会人员道:“今天这会,由贺劲松主持,下面请贺会计发言!”很多参会人员都不解其意,纷纷把目光投到贺劲松身上。贺劲松自然明白贺春乾心里的意思,无非是逼他表态嘛,便也不客气,一开始便道:“我有什么好讲的?我只跟你们打一声招呼:明天正式选举你们一定要跟村民讲清楚,选主任时在国藩后面打圈,不要在我后面打圈,大家都听明白没有?”话音刚落,一些人便议论了起来。贺荣干脆道:“怎么不能在你的名字后面打圈?”贺劲松道:“这你们都不明白?这是组织的意思,大家要一定与组织保持一致!”贺荣道:“那还叫什么民主选举?”说完又道:“要是群众一定要画你的圈呢?”贺劲松瓮声瓮气道:“画我的圈是在害我!”说着站起来,双手抱拳朝众人直打拱道:“我拜托你们了!我平常也没得罪过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害我!”又说:“这是我自己不想当的,不怪别人啊!”众人听了这话,都一齐沉默了。
贺春乾急忙给大家解释了一番乡党委的意图,要求众人一定要和乡党委保持一致。又表扬了贺劲松一通,说他顾全大局,对他这种高风亮节,大家都要向他学习。然后才对众人说:“选举时,一些人可能会有议论。有议论不要怕,群众嘛,他议论他的,我们做我们的!议论我们可以不管,但画圈时一定要按乡党委的意思画!大家记住了没有?”众人中有几个人回答了,都是大房的,其他几个人,却闷着头没吭声。贺春乾又逼着他们表态。贺荣道:“要说你们去说,说的是民主,现在又不民主了,叫我们茅坑边捡根帕子,怎么好开口?”贺春乾道:“这怎么又不是民主?民主还得讲集中,是不是?乡上选乡长,县上选县长,哪儿不是这样选的?你以为只有像美国那么乱糟糟的,才是民主呀?”贺荣不服气地嘀咕道:“电视里播放的美国选举,是乱糟糟的,可是人家选了几百年,也没见就选一个傻瓜出来当总统?”一句话把贺春乾噎住了,便沉了脸道:“我们这里不是美国!我们这里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哪个想不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要到美国去就到美国去嘛!”有人一见贺春乾生了气,便拉了贺荣一把道:“选嘛,选嘛,管他哪一个,就是茄子逗两个脚脚,上级叫我们选他我们都选他!”贺荣这才气鼓鼓地不吭声了。
这儿贺春乾继续布置道:“明天乡上领导和选举指导小组都要来监督我们的选举。郑家塝和新湾也不设投票点了,因此,各小组必须把有选举权的人都动员到村小学来投票……”话还没完,组长们又开始吵了起来。一些人道:“要是他们不来怎么办?我们又没有枪,又不能把他们押来!”一些人又道:“要不然,村里就办席,有福喜吃,保证小娃儿都要来!”贺春乾道:“村里哪有钱来办席?席是没有的,人是一定要保证来的,不然今天开这个会做什么?这是一个硬任务!我知道你们要强调困难,没办法,我只好跟你们下指标!明天,按小组在操场里坐,好清点人数。哪个小组人到不齐,我就找小组长算账!”说完,便掏出一个小本子,果然一个组一个组地念起数字来。念毕,又对组长们道:“这是最起码的数字,必须要保证有这么多的人到场!”组长们听了既不回答行,也不回答不行,只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组长们走后,贺春乾又叫贺劲松明天要准备一篇竞选的演讲稿。贺劲松心里本来有气,听了这话,便气鼓鼓地说道:“还要演个什么讲?我一个陪选的,选不上本来就丢人现眼了,还要我上台演讲,你们硬是想让我把这张老脸丢尽呀?”贺春乾说:“这有什么法?《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规定的,正式候选人都要在会上进行竞职演讲,你不去演讲,别个又会说我们没有依法办事!”贺劲松说:“我去演讲了就依法办事了?”贺春乾说:“最起码的,法律规定的程序我们都走完了,别人想抓辫子也抓不着。”贺劲松仍然不乐意登台演讲,便道:“明天我要到县城去做点事,选好了我再回来!”又道:“我眼不见,心不烦!”贺春乾一听,立即黑了脸,大声地道:“你敢!你要这样做,我没有权力收拾你,乡上也自然要找你算账!”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可回去一想,又怕贺劲松明天真的赌气不来参加会,那这场戏唱起便有些不好看了。便又赶到贺国藩家里,和贺国藩商量了一番。晚上,贺国藩便提了两瓶酒,来到贺劲松家里,见面便是哥长弟短,一口一个不看僧面看佛面,又是弟兄家好商量,你今个帮了我的忙,难道明个我就还不起你的理?直向贺劲松说好话。贺劲松明知这肯定是贺春乾的主意,一想,胳膊拧不过大腿,事情已经这样,赌气也没用,反倒是割卵子敬神,神得罪了,人也得罪了,对自己也没好处。于是也便改变了态度,对贺国藩道:“我倒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我要是对你有意见,我早就报名参加竞选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言不由衷的闲话,贺劲松心里好受了一些,答应明天不进城,一定帮助贺国藩竞选成功。贺国藩听了十分高兴,回去便把这消息告诉了贺春乾。
第二天,伍书记果然又带了乡上一干人很早就来到了贺家湾。可这日村民却不如上次那么积极了。皆因昨日的会后,组长们回去一宣传,叫大伙儿投贺国藩的票,说这是上面的意思。先前一些投了贺劲松票的村民便不满意起来,道:“我们还以为这回上头硬是要民主了,搞一歇儿,才又是假的!既然上头都定了让贺国藩继续搞,还让我们选个呀?”因而眼看到了半晌午了,会场上还只有稀稀拉拉一百多个人。贺春乾着了急,大喇叭催了半天,也没见人往会场走。贺春乾又把组长们召来,黑着脸问道:“人呢?昨天都给你们下达了数字,你们是怎么搞的啊?”组长们也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道:“我们每家每户都去喊了的,他们不来有什么办法?”贺春乾雷霆大怒,命令似的道:“马上再回去喊,不来拖也得拖来!”组长们没法,只好又叽叽咕咕、嘟嘴马脸地走了。贺荣刚走到学校后面,便碰上自己组里的贺中全正扛了锄头要下地,贺荣便道:“哎,昨晚上不是跟你们说了,今天一定要来参加选举吗?你们怎么不听,还下地干什么?”贺中全道:“我不想选举,哪个愿意参加就去参加嘛!”贺荣道:“这不是你想不想参加的事,这是法律规定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权利!”贺中全道:“的个权利!要给我权利,就不要定框框,定了人脑壳才叫我们去选,那不是把我们当猴儿耍?还说什么民主!”说完又道:“那法律不是还有规定,公民有弃权的权利吗?我弃权还不行吗?”贺荣明白自己生气不管用,便用央求的口气道:“老哥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你还是去凑个人数吧,不然,我也不好交代!”贺中全道:“那你干脆也不去了,看他们找鬼大爷画圈圈!”贺荣一听,哭笑不得,只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