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时,到了王娇姐姐王娟的院子里。贺庆早到了外面去打工,家里就剩王娟母子三人。端阳还没进门,便听见从屋里传来小孩子尖声的号叫,又听见王娟气急败坏的叫喊。贺端阳一听那小孩子撕破喉咙的叫声,于心不忍,便几步跨上台阶冲进门,果见王娟将八岁多的贺秀用左手紧紧夹住,右手拿了一根篾片,在她那小身子上下死手地打着。那小姑娘身子动弹不得,只有一边号叫一边用脚在地上乱蹬。旁边另有一个四岁多的小女孩则是一副早已吓傻了的样子。端阳急忙一把拉住了王娟手里的篾片,责备地说道:“做什么呀?把个小孩打得个鬼哭狼嚎的,小孩做错了事,跟她说就是嘛!”王娟见是端阳便有些不好意思了,道:“哦,是端阳呀,哪个时候回来的?”说完又气咻咻指了一旁哭泣的女儿道:“你说气人不气人嘛,前天考试,数学只考了三十分,今天星期六叫她在屋里做一天作业,可我刚一转眼,她就在屋里跟小的打架,把小的打得直叫唤!”那女孩听了一边哭一边顶嘴道:“我作业做不来,你不跟我辅导嘛!”王娟一听倒竖柳眉,吼道:“你还跟我犟嘴!我一天忙死了,还有时间给你辅导?”端阳忙过去把小女孩拉到了怀里,抚摸着她的头道:“别哭了,啊,要听妈妈的话嘛!”说着便拿过桌子上的塑料袋,说:“来来,看幺姨给你们买什么了?”说着从里面抖出几件衣服来。先把一件紫红色的毛衣给了王娟。接着又拿出两件童装,一件给了贺秀。那挨打的小女孩接过新衣服,立即止住了哭泣,接着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端阳又把另一件小衣服交给了刚才发呆的小姑娘。王娟接了衣服,又叫贺秀带了妹妹一边玩去,自己和端阳说起话来。端阳在几句闲谈过后,便把自己来的目的给王娟说了。
王娟听了自然是满口答应,却又道:“他叔,你既然来了,等会儿就在我们家里吃饭!”端阳道:“吃饭就不必了,姐,家里还有很多事呢!”王娟道:“再有很多事,你也得吃了饭走!中午时候万山叔要来帮我烧个阴契,你哥又不在家里,要是有个不方便的地方,你也给我做个主!”端阳有些惊道:“怎么要烧阴契?给哪个烧?”王娟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前些年配的猪圈房和灶屋,占的是贺庆那绝户堂叔的屋基。当时建的时候我就说要给那死老头烧点钱,跟他说一声我们要买他的屋基。可你那贺庆哥说不相信那些,又说他一个绝户,不把屋基给我们又给哪个?阳间还有个《继承法》呢!就没给他烧钱,也没给他打招呼。你说怪不怪,自从那猪圈房和灶房配好后,我们屋里一直不顺。不是你贺庆哥在外头挣不到钱,就是我在屋里病恹恹的,要不就是娃儿读书成绩稀狗屎孬!昨年喂一头猪,看到要出槽了,飞起飞跳的却突然死了!前几天找了贺万山来看,硬是那死老头在阴间作怪!贺万山说放到今天午时来给那死老头子烧个阴契,让他再不要作怪我们了!”
端阳一听这话,感到既新鲜又好笑,便道:“那我要想法跟我妈说一声,免得她在屋里等我吃饭。”王娟道:“叫贺秀去跟她李婆婆说一声就是了!”说完,便又把贺秀喊出来,让她去老湾跟李正秀婆婆说声信。但那女孩一听却磨磨蹭蹭地道:“我怕狗咬!”王娟一听这话又对女儿吼道:“狗哪里就把你咬死了?”端阳见了急忙道:“别难为小娃儿了,姐,时间还早,又莫得几步路,我跑回去跟我妈说一声后就来!”说着,人已起身朝外面跑去了。
回到家里,端阳对母亲说了王娟请贺万山烧阴契的事。李正秀一听便马上对端阳道:“上回选举前我去找贺万山给你算命,他说你要防小人,结果你果然遭到贺良毅暗算。这回你再问问他还有没有小人作怪了?”端阳道:“不用他算,我就知道还要遇到小人!”说着便又急急地去了。
回到王娟屋里,贺万山已经来了,正戴着一副老光眼镜,伏在屋里桌子的一张火纸上用毛笔写阴契文。那阴契文是竖着写的,一半简体,一半繁体。也许是这类文书写多了,倒练出了贺万山一手好毛笔字。写完又将桌上的一叠冥币也用火纸封了起来,接着在封条上也竖着写上了贺庆堂叔父的名字、封内冥币数量,以及贺庆和他自己的名字。写毕,贺万山将阴文和冥币放到一边,让王娟来把桌子搬到大门前面的院子里。端阳一听叫王娟搬桌子,自己便抢先动了手,将桌子端了出去。王娟从里面屋子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供品。计有猪头肉一块,火腿肠两根,鸡蛋三只,苹果、柑橘各一盘,红枣、花生等干果一盘,豆腐干、猪舌子各一盘,白酒半瓶。又将金银纸一封、香一把、蜡烛两对、鞭炮一串,放到桌子大门前面的地上。一切布置停当,贺万山亲自去点了香烛,擎了几支香,让王娟擎了一对蜡烛,跟在他的后面朝猪圈房和灶房走去。先走到猪圈房东边的角落里,贺万山一边口里喃喃诵着,一边双手捧香朝墙角揖拜,又叫王娟跟着他揖拜。王娟果然见他弯腰自己也跟着朝下弯腰。东西南北四个角落拜完,又到灶屋,依然如此祭拜。拜完了这两间屋子的四壁墙角,贺万山才走出来,复将香烛插到原来的地方,进屋去拿出阴契文和封好的冥币,分别在有名字的地方用墨汁代替印泥,盖了手印。又让王娟在凡是有贺庆名字的地方也盖了手印。盖毕,贺万山便在门口大声朗读起了阴契文。道是:
立阴契文字人贺庆,贺家湾村新湾大房人氏。因于2001年搭建猪圈房和灶房占用其堂叔贺世德旧居屋基两间,因未得到堂叔允许,今特备冥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花边六斤,金银六锭焚化于冥中堂叔贺世德名下。恳请堂叔、堂婶领用,以慰先灵,从此永远买断此屋基,敬请堂叔堂婶永离此地,灵归山中灵房居住,不得在贺庆房屋之中或前后左右逗留!此屋及地基应永属贺庆所有,空口无凭,特立阴契文乙纸为据,并祈保贺庆和家人身体健康、合家平安、财丁兴旺、诸事如意、心想事成,不得违误,特此申明,以彰功德是也。本宅长生土地、冥京阎君大帝尊神证明功德。代笔字人贺万山。具伸阴契文字人贺庆。
公元2005年冬月十七日
念毕,贺万山在燃烧的蜡烛上点燃阴契文和封好的冥币以及地上的金银纸,在阴契文和冥币燃烧的时候,又让端阳去点燃了桌上那串鞭炮。然后又让王娟将燃烧过后的纸灰,统统扫起来倒入门口的水沟里。如此,烧阴契文的仪式便结束了。端阳又帮王娟把桌子搬进屋子里,王娟递给贺万山一个红包。王娟等仪式结束后,便忙着进灶屋做饭,让端阳在堂屋里陪贺万山说话。端阳说了一会儿闲话,忽想起母亲的嘱咐,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道:“万山叔,你说我今年参加村主任的竞选,还有没有小人捣乱了?”贺万山道:“上回你母亲来问吉凶,天机已明,已是一鹤之相,何须再问?”端阳道:“什么叫一鹤之相,我不懂?”贺万山道:“你不懂就算了,到时候自然会明白的!”端阳见贺万山不肯说,也就不再问了。
吃过午饭,端阳先回到家里,接着王娟也来了。按下那晚贺端阳家里请客聚会、推杯换盏、尽情聊天、猜拳行令诸般烦事不述。单说酒席之后又摆开了三四张麻将桌,看的看,打的打,轮流上阵。打了一会儿,贺长军忽然觉得下面大肠胀了起来,要到茅坑里大解,遂站起来让旁边的贺义接着打,自己急急地往茅厕跑去。乡下人的茅厕都是在猪圈旁边,开一个口子,搭一个蹲位,直接将粪便拉到粪坑里。贺长军一边往茅坑处跑,一边解裤腰上的皮带。可还没容他跑到粪坑边,忽然从那蹲位上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哪个?”贺长军一听,晓得那蹲位已经有了人,便又马上打开灶屋门,提了裤子往房子后面粪坑的出粪口跑去。刚转过墙角,猛然看见那后墙根下有一个人的影子。贺长军正想问,忽见那影子一步闪进竹林里顺着小路跑了。贺长军猛地一惊,也忘了去粪坑口屙屎,便大叫了起来:“有贼!抓贼娃子呀!”众人在屋里听见有贼,便全丢了麻将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贼在哪个地方,快逮到!”贺长军道:“往竹林后面跑了!”众人便一齐冲进竹林,顺着小路去追。追了一阵没追着,便回来对贺长军问:“哪里有个贼,是不是你看花了眼哟?”贺长军道:“肯定是个贼!开玩笑,那么大个人我能看花眼?”众人还是不信,端阳便回去拿了手电筒来看。果然见那墙下的泥土有被人踩磨的新鲜痕迹。再往上一看,发现窗户上蒙的塑料薄膜也被人掏了一个洞。从洞眼里正好可以看清屋里的一切。端阳明白了,立即对众人道:“这是有人在监视我们!”众人有些不明白,道:“监视我们什么?”端阳也是一头雾水道:“不知道监视我们什么。”众人想了一会儿,仍想不明白,便道:“端阳老弟,别不是有人想背后对你下黑手,你可要注意点!”端阳听了这话,说:“我怕什么?我条条路儿走得正,一不偷,二不抢,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有人听了这话,便道:“对,我们又不是做违法的事,他们要监视,就让他们来监视吧,我们各人去打自己的牌!”一说起打牌,贺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道:“哎,他们是不是就是来监视我们打牌的?到时候给端阳安一个‘聚众赌博’的罪名,让端阳兄弟又参加不成选举?”众人觉得十分有道理,便道:“是呀!那我们今后不能到端阳兄弟这儿来打牌了!”贺毅道:“对,我们现在就散去,回去各找各的麻友打!”众人听了这话,果然回屋收了麻将,对端阳和李正秀告了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