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民意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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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端阳自发现有人在监视自己时起,便时时小心,处处提防,生怕被人抓住小辫子。他本身就不会打麻将,可为了回避瓜田李下之嫌,别人打麻将连看也不去看了。偶尔有竞选班子的弟兄来商量事情,留下吃一顿的事是常有的。可吃过以后也不留下打牌。那些弟兄为了不连累端阳,也非常自觉,饭毕便走,也不再在端阳家里摆场合。说话间,选民名单已经上了墙。接着,马上就又到了选举候选人的时候了。本来这次村民委员会的换届选举,中央和省上都明确规定实行一次性选举,即所谓的“直选”。可县里仍然出台了各地可根据实际情况确定选举方式。到了乡里就统一规定还是像过去一样,先推举候选人,再实行差额选举的两次投票方式。乡上的理由也很充分,道:“如果真的敞开让那些农民选,选乱了怎么办?一旦乱了,板子还不是打在我们这些转田埂的基层干部身上!罢罢罢,为了稳定,宁可保守不可冒进!”端阳明知乡上的做法不对,可又奈何不得。虽无可奈何,却又见这样长一段时间贺家湾一应事物犹如没有选举这回事一样,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事。端阳绷紧的心竟慢慢松弛下来,觉得自己倒是黄鳝打屁——疑(泥)心(腥)过重了一点。一见没事,端阳便又取得了稍许安慰。

然而这天下事物偏生奇怪,就在贺端阳神经松懈,自以为贺家湾风平浪静、不会出事的时候,那事却偏偏寻他来了!

这一日上午,端阳正和贺兴成一起商量如何到郑家塝拉票的事。贺兴成自从明白自己竞选无望、答应帮端阳竞选后,果然尽心竭力,带着他原来的那帮人马四处奔波,帮端阳游说拉票。这让端阳十分感动,觉得还是同一个祖上下来的弟兄好!正如俗话所说,弟兄间哪怕脑壳打破都镶得起来,因为血浓于水!端阳便对兴成越来越信任,有一丁点儿事情便去找他和贺毅商量。兴成和贺毅也便成了贺端阳最得力的政治盟友。随着选举日期越来越近,拉票的活动也渐渐白热化。两个正说着,贺毅脸上挂着几分愤懑之色忽然匆匆跑来。一见端阳便道:“你在这里呀,我找你一个大圈了!”端阳见贺毅神色不对,便马上问道:“出了什么事?”贺毅道:“乡上那个姓向的副书记,带着那个纪检委姓刘的,还有人大姓罗的副主任下来调查你贿选的事了!”端阳和兴成一听也都愣了,过了半晌端阳方才问道:“我什么时候贿选了?”

兴成没等贺毅答话,便接了端阳的话对贺毅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话音刚落,贺毅便愤愤地答话:“人家把我都叫去审问了,怎么会不知道?”兴成又急问道:“他们问了你些什么?”贺毅道:“就是贿选嘛!”兴成道:“他们总要问具体的事?”贺毅这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舅子到乡上去告的状?他们一来就马起一副脸,横绷带嗔地问我:贺端阳是不是经常在屋里请客?我听他们话语不对,就说:我又不是他屋里的人,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经常请客?他们一听,那脸更黑得像是斧子都砍不透的样子,道:你态度要端正一点!听群众反映,你就是经常被贺端阳拉去吃吃喝喝!你要老实说,一共到端阳屋里吃过几次饭?又一共得了端阳好多烟?我一听就问他们吃过好多回饭,抽过好多烟关你们什么事?难道我们弟兄间吃几顿饭也犯法了?他们说:贺端阳不是想当村委会主任吗?他这是贿选,当然是犯法了!你要老老实实地跟我们交代,他在请你们吃饭时是不是叫你们要投他的票?我听了他们的话,知道他们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也故意说:没有,他叫我们投贺国藩的票,因为贺国藩是领导选出来的,我们怎么敢跟领导做对?他们里面那个姓向的一听,马上拍着桌子沉着脸吼我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以为我们没有掌握你的情况是不是?老实跟你说,贺端阳贿选就跟你有关!姓向的以为我会怕他,我怕他?我一个种地的,九年不犯法他十年都把我奈何不得!因此我一听他那话也火了,道:就跟我有关,你们又想把我怎么样?我是国家正式农民,你们总不能把我开除到城里当市民?如果开除我农民资格,我也没有什么说的,可千万别让我到乡上当你那一角!不然那个时候你没有饭吃了。姓向的嘴角都气歪了,话也说不出来。还是贺劲松在一旁说:大侄子你不要那么大的火气,领导来了解一下情况,澄清一些事,对端阳也有好处!我听了这话,心里的火气才小了一点,回答贺劲松道:贺会计你可以做见证,贺家湾是有这样一个规矩,几个话说得拢的人爱经常在一起聚一聚,大家也不分彼此,你来我往。我们是在端阳家里吃过两顿饭,别说这事够不上贿选,就算够得上贿选,他贿的哪一个?贿的是群众,总比你们一些当官的,拿钱给你们的顶头上司买官强!我这样一说,他们几个人都变脸变色,不说话了,连贺劲松都在一旁冷笑!最后那个刘‘鸡奸’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便道:是不是贿选我们自然要调查出来!请你不要把我们和你的谈话跟别人说。一旦泄露出去,你可是要负责的!说完,便夹起本本出去了。”

贺兴成听到这里,又立即问:“他们现在到哪里去了?”贺毅道:“我看见他们往善怀屋里去了,肯定又是去找善怀!”说完又道:“我等他们一走,不管那么多,就赶紧跑出来先去跟长军通了风,让长军先去跟贺勇、贺建打声招呼,我就来找你们了!”兴成听完想了一会儿,才看着端阳道:“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在这个时候来查老弟请客吃饭的事,看来别个早就有准备了!”端阳一听这话,心情竟有些紧张起来,向二人道:“你们说,请你们吃了几顿饭算不算贿选?”兴成道:“这算什么贿选,你没有吃过油,还没有听到过榨响?有些地方拿钱去买选票那才叫贿选!”贺毅也道:“就是,吃顿饭算什么贿选?我老表前次来跟我说,他们那里上一回选村委会主任,竞选的人一条一条地给每家每户送烟,遇到女人不抽烟的就送糖,村里百货店的烟和糖都卖断了货!你和别个比起来,可是差远了!”

端阳心里稍安定了一些,便又对贺毅和兴成道:“那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贺毅等端阳的话音一落,马上道:“怎么办?我们给他们一个凉拌(办)!看到他们来了我们就各自躲出去,跟家里人说就说出去打工了,他们要找,随便跟他们说个地方,让他们找去吧……”

一语未了,忽见贺勇又急急地跑了来,一见端阳、贺毅和兴成便道:“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聊天呀,知不知道乡上的人来调查端阳请客的事了?”贺毅笑道:“你现在才来跟我们说,连你们的信都是我叫长军来报的呢!”贺勇道:“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们还蒙在鼓里呢!”端阳道:“你现在往哪儿去?”贺勇道:“长军叫我们不要管他们,各自去躲起来,让家里人对他们说我出去打工了,看他们怎么办?我于是就出来了,顺便也来跟你们说一声。”兴成看着贺毅道:“这也是你的主意吧?”贺毅道:“是我叫长军这样做着,他们居心不良,站到贺春乾一边小题大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耍一下他们?”兴成道:“不是说不可以躲,但一躲别个以为我们怕了!我就不躲,端阳老弟你也不要躲!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他们如果来找我,我自然有话回答他们!我们种地的请回客,吃点家常便饭,喝点老白干酒,值几个卵钱?没听说过吗,他们喝一瓶酒就要喝掉我们农民的一头牛;吃一顿饭就是吃掉我们农民一座楼,还吃得少了?我听别个说他们一年要吃掉好几个三峡大坝呢……”

贺毅道:“听说街上那家‘乡坝头’的餐馆,乡政府到现在都还欠别个二十多万块钱的吃喝费,害得人家都快开不下去了!”兴成道:“这事千真万确!那老板年年都到乡政府讨账,但都讨不回来!可他们现在还有脸来查我们吃喝!”

兴成说起乡政府时便是一脸的愤怒。原来在农民负担非常重的前几年,乡政府赵副乡长带一伙人到贺家湾来开展催缴农业税和双提款的“大会战”,又叫“拔钉子”。确定的“钉子户”是他的亲二爸贺世凤,但阴差阳错,那伙人却误抄了他父亲的家,将他父亲贺世龙家里的粮食、肥猪和贺兴仁结婚时买的电视机、VCD机装到一辆板车上拉着走了。贺世龙老汉爬到板车上护着自己的粮食和兴仁的电器不让他们拉走,结果在数九寒天里,老汉连带粮食和家电被赵副乡长带来的人颠到了水塘里。兴成见父亲被颠进水里,十分气愤,便带了一伙年轻人去围住赵副乡长们,逼他们脱了裤子到水塘里把父亲的粮食和兴仁的家电捞起来。赵副乡长一伙人没法,也只得脱了裤子下水捞了。当天晚上,乡政府却喊来派出所的人把兴成一伙人抓到乡政府不但关了一夜,还被乡政府那些打手用一根麻袋套到头上打,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第二天贺世海找人出面,乡政府才将他们放了出来。兴成出来后联络人去县上告状,正碰上中央大力减轻农民负担,县上拿这件侵犯农民利益的事件开刀,将贺世忠的支部书记和乡上赵副乡长的职务给一把捋了,又将原来的党委书记和乡长也调离了。但兴成只要一想起当晚受到的屈辱便对乡政府有说不出的恨。加上此时又想起上一届选举时被贺春乾耍了的事,心里更加有气。说罢前面那番话后又对端阳说:“老弟你个人回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要怕!他们要来问你你就承认!他们问你请了好多次客,你就说记不清了!问你请客吃了些什么,你就说喝的是茅台、五粮液,抽的是中华、云烟,吃的是鱼翅、燕窝,还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什么牛鸡巴、狗鸡巴……反正你们党政干部吃过的你的酒席上都有!法律也没规定只准你们党政干部吃,我们老百姓就不能吃?你看他们怎么回答?”贺毅也突然笑道:“对,他们要是不相信,就叫他们等着,我们屙出来给他们看!”贺勇也道:“好,我们大家都这样说,气死他们几爷子!”说完又嘟哝了一句:“龟儿子些,吃柿子只捡软的捏,我不相信贺春乾他们就没有请过客……”

贺勇一句话却提醒了端阳,立即恍然大悟道:“是呀,乡上怎么只查我们,不查一查他们?”贺毅道:“问题是我们没有抓到他们的证据!”兴成也道:“还是我们大意了!”贺毅道:“就是,人家早就起了这个心,可我们还蒙在鼓里!那天晚上长军看见的人肯定就是监视我们的。我们的一举一动别人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可他们的行动我们却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就吃亏了!”贺勇立即道:“我们从现在起,也要去监视他们!”贺毅道:“还有两三天就要推选候选人了,我们现在才去监视,迟了!”端阳想了一想却道:“那也不一定!越是临到选举了,越是容易发现到他们暗地里做的手脚。一旦被我们抓到,我们也到乡上去告他们,看乡上又来不来查?”兴成觉得端阳的话有道理,便看着贺毅道:“端阳老弟这话说得对,还有几天时间,他们肯定要做些手脚。只要我们大家细心一些,还怕发现不到他们一点过错?”说完不等贺毅回答,便又转向端阳道:“老弟你放心,坛子口好封,人口不好封,全湾这样多人我就不相信听不到一点儿信息。我等会儿就去对贺林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眼睛擦亮些,把鼻子放灵一些,把耳朵放尖一些,保证抓得到他们的证据!”贺毅和贺勇也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也是一样的!”说完又道:“这就叫你不仁,我不义,你要戳我鼻子,我当然也要戳你眼睛,礼尚往来,是不是?”端阳十分高兴,急忙双手抱拳向三人行了一个礼道:“那就多谢各位老哥了!”三人道:“都是自己弟兄,说那些客气话做什么?”说完几个人就散了,端阳因为听了兴成和贺毅一番话,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满怀信心地回到家里,恭候调查组前来调查。

贺春乾从第一天在村小学的黄葛树下,看见端阳和贺毅等人说话时起,便知道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的目的了。第二天,又看见贺端阳在街上置买烟酒,备办酒席所需物品,心里更明白贺端阳要干什么了。贺春乾仍然是打算让贺国藩继续做村主任的。贺国藩虽然老实,却是听话,如换了贺端阳,先不说大房和小房天生的矛盾,就是贺端阳那身上长刺、头上长角、自以为是的个性,他岂能像眼下这样在村里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那是断断不行的!他把自己的想法给乡上伍书记说了。伍书记也认为贺家湾村这几年班子团结,各项工作都很不错。在上面不断强调建设和谐社会的大前提下,伍书记不想在自己管辖的领地内出现班子扯五拌六、你争我斗、互不团结的现象,因而也同意贺家湾的两委班子维持原状不变。只是叮嘱贺春乾要做好村民的工作,既要保证组织意图的实现,又要不违反《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贺春乾一听顶头上司的话,便有些为难起来。上一届自己煞费苦心,动员贺兴成出来竞选副主任,让他拉走一些主任票,临选举前又出了贺良毅弟兄将贺端阳打跑了的事,尽管这样,贺端阳都得了将近三百张的选票。今年搞不好,说不定贺端阳就会占了上风。怎么才能做到伍书记说的既能保住贺国藩的位子又不违法呢?这就让贺春乾颇费思量了!这一回他自然不能采取上一届选举那些做法了,得想些新招才行!贺春乾抠了半天脑袋瓜子,突然想起了贺端阳请客的事,眼前登时一亮:贺家湾说得来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是常事,可这事要看放到什么背景下。放到平常是很小的事,可要放在这选举期间,经常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说你是贿选那也说得过去。一旦贿选的事实成立,那你贺端阳想做村主任,便是砂罐做枕头——空想去吧!一想到这里,贺春乾不禁在心里冷笑了两声,拿定了主意。回到家里,喊来贺国藩,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让贺良毅当天晚上便去贺端阳的墙脚下,做了“包打听”。以后贺良毅又悄悄跟踪了端阳几回。贺春乾便把贺端阳请客的一切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了。但贺春乾自是老道成熟,表面仍不动声色,让贺端阳们先得意着。却在昨天看看时机已到,便去跟伍书记汇报了贺端阳贿选一事,要求乡上派人来调查。如果属实,希望乡上严肃处理。伍书记自然支持,于是当即指示由分管组织人事的向副书记牵头,连同乡纪委、乡人大,立即赴贺家湾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