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黄崇大惊失色,惨叫了一声,只觉得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多亏两名兵士上前扶住,他才没有栽倒。过了片刻,他才稳住狂跳的心,强撑硬支着,再次俯身于城。
黄景侯:代指黄权。黄权被迫降魏后,先后被封为镇南将军、车骑将军等官职,死后又谥日景侯。头,往下看去。只见四名魏兵,各自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每根竹竿之上,都高挑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他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仔细地辨认着,发现竹竿之上高挑着的果然是诸葛瞻、张遵、李球和诸葛尚的首级,绝不会有错!
黄崇惊得目瞪口呆,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止。他伏在城墙的垛口间,眼含着热泪,暗暗地说:“卫将军呀卫将军,汝不纳黄崇之言,遭致今日之惨败,不仅有辱诸葛家族之声誉,而且把国家推到了悬崖边缘!上天不公,国家不幸,诸葛丞相之子孙不应遭此下场,昭烈先帝开创之基业不应如此而亡……”
黄崇正悲切地暗暗念叨着,城下的邓艾又开口说话了:“黄参军,此四颗首级可曾有假?黄参军观后有何感受?”
邓艾绵里藏针的话语,简直像数把尖刀一齐刺向了黄崇的心,使他疼痛难忍。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泄胸中的悲愤。然而,那不仅要让城下的魏军看笑话,而且还会严重地影响守城将士的情绪。所以,他只能暂时保持沉默。在沉默之时,他却在紧张地思考着对付城下魏军的办法:既然诸葛瞻等人均已阵亡,鹿头山上的那六千兵马肯定也已全军覆没,仅凭着城中的这两千并无作战经验的新兵,要想守住破损的绵竹只能是白日做梦!只怕等不到天黑,绵竹城就要落入魏军之手!绵竹一失,囤积在城中的大量粮草便会为魏军所有;正缺少粮草的魏军,一旦得到了这些粮草,就会如虎添翼,对京师成都形成更大的威胁!人可死,城可失,但城中的这些粮草绝不能落入魏军之手!
想到这里,黄崇强压下胸中的悲愤,对身边的一员偏将小声吩咐了几句。那员偏将心领神会,连连点头,带领着百十名兵士悄悄地溜下了城头。
城下的邓艾见黄崇久思不语,还以为黄崇见到了诸葛瞻等人的首级以后,已经完全绝望了,就趁热打铁地说:“黄参军,老夫与汝虽是初次相见,但对汝却并不陌生,甚至知汝之乳名及孩提时期之旧事。老夫曾与尊父黄景侯同朝为官,且情投意合,私交深厚,无话不谈。黄景侯生前,曾多次对老夫提及汝,并托老夫对汝多加关照。”
黄崇听到这里,强振作起精神,再次朝城下拱了拱手,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以敬重的口吻说:“如此说来,征西将军倒是黄崇之长辈。失敬!失敬!”
黄崇的这一变化,引起了邓艾的极大兴趣,趁机套近乎地说:“黄崇贤侄,汝自幼便与父离散,身处于逆境之中,背负着降将儿子之恶名,能有今日之功名,实属不易!若是黄景侯在天有灵,亦应为此而深感欣慰!”
黄崇发现邓艾已经上钩,又将计就计地说:“征西将军过奖矣!小侄乃一介武夫,无名小辈,为奉养老母,只好苟且偷生,谈何‘功名’二字?”
“贤侄为奉养老母而忍辱负重,令人起敬!”邓艾自以为得计,又顺藤摸瓜地说,“老夫人可还健在?”
“家母已辞世多年,留下小侄独受此尘世之煎熬!”黄崇悲切地说。
“唉——”邓艾长叹了一声,同情地说:“贤侄不必过于悲伤。生老病死,皆为天意;功名利禄,命中注定。贤侄克己孝母,已是难能可贵!”
“小侄心中之苦,惟有天知地知家母知……”黄崇故作哽咽之状,似有难言之苦衷。
邓艾见状,心中暗喜,进一步诱导道:“黄崇贤侄,老夫有些肺腑之言相告,不知贤侄愿闻否?”
黄崇止住哽咽,将错就错地说:“征西将军乃黄崇之长辈,有何指教,但请道来。小侄愿洗耳恭听!”
邓艾有点喜出望外,含而不露地说:“黄崇贤侄,事已至此,汝何不仿效尊父黄景侯……”
黄崇故作沉吟之状,喃喃地说:“征西将军是要小侄步先父之后尘……”
邓艾见黄崇并无反驳之意,便消除了顾虑,直截了当地说:“黄崇贤侄,后主刘禅之昏庸,蜀国朝廷之腐败,巴蜀大地之凋敝,京师成都之空虚,不需老夫多言,贤侄心中自然明白。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巨舟将覆,单桨难止。目前,蜀国能战之兵、智勇之将,皆被我镇西将军钟会困于剑门关上,不日就将全军覆没;诸葛瞻所率之兵马,已被老夫全歼于鹿头山下;蜀国之京师仅剩下了一只空壳而已,我大军一到,不攻自破。蜀国灭亡,指日可待!恕老夫直言:贤侄手中之兵将不过两千,脚下之城池残破不全,只要老夫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就可攻破此城!老夫一则与黄景侯有同僚之谊、知己之情,故而不忍对贤侄苦苦相逼、兵戎相见;二则老夫欲把此献城之功留于贤侄,为贤侄日后升官晋爵铺平道路,因此才未下令攻城。不知贤侄能否解老夫之良苦用心?”
对于邓艾的这番言语,黄崇是充耳不闻,只是频频地回头望着城内,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邓艾把黄崇的频频回头误以为是连连点头,继续劝诱着黄崇:“贤侄不必多虑。想当初,尊父归顺我大魏之后,我高祖文皇帝对尊父不仅毫无歧视,反而倍加赏识,拜为镇南将军,封为育阳侯,加侍中,并使之陪乘;我烈祖明皇帝继位以后,对尊父亦恩宠有加,令其领益州刺史,迁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尊父仙逝以后,又被谥为景侯。对此,贤侄想必是早有耳闻!我大魏天子思贤若渴,对谋臣良将大加封赏。似贤侄这般难得之才,若归顺我大魏,必会受到重用与重赏,前程不可限量,定会超过尊父黄景侯……”
当邓艾说到这里,黄崇发现城中囤积粮草之处已是烟火升腾。于是,他突然挺直身躯,放声大笑起来。笑罢,他高声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识途老马,也有迷路之时。征西将军,汝中了黄某之缓兵计也!”
邓艾闻言一怔,抬头观望,只见绵竹城内浓烟翻滚,遮蔽住日头,忙惊奇地问:“贤侄为何要焚烧城中之房屋?”
“征西将军此言差矣!我并未焚烧城中之房屋,而是在焚烧我军囤积在城中之粮草!”黄崇冷笑几声,开诚布公地说,“黄某虽然不才,但也知征西将军此来,费尽心机与口舌,一非为劝降黄某,二非为夺取绵竹,而是欲得到我军囤积在城中之粮草。故而,黄某才先用缓兵之计,稳住征西将军,而暗中派遣兵将去焚烧粮草。如今,我军囤积在城中之大量粮草,顷刻间就将化为灰烬,不知征西将军作何感想?”
邓艾见黄崇已经识破了他的计谋,并抢先一步放起火来,使他的计划被这一把大火烧为灰烬,不由得恼羞成怒,厉声地喝道:“黄崇,老夫念汝乃我大魏黄景侯之子,故而苦口婆心,良言相劝。谁料汝竟不识抬举,负隅顽抗。只能落个粉身碎骨之下场!”
“哈哈哈……”黄崇大笑几声,慷慨激昂地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此本大丈夫之所为!黄某自受命出征以来,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没有准备生还成都;况今我大军已败,数千将士以身殉国,黄某又岂能独存,还何惧一死!只可惜征西将军计谋破败,美梦落空,即使能够攻取绵竹城,所得到者也只能是一瓘灰烬,仍无法免除全军要忍饥挨饿之苦!”
邓艾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用力地挥动着,怒不可遏地对众将说:“立即攻城!”
邓艾此令一出,绵竹城下马上喊声大作,人潮翻滚,魏军从四面八方拥向绵竹城。
黄崇也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用力挥舞着,可着嗓门吼道:“弟兄们,为国捐躯、血洒绵竹之时已到!”
“誓与绵竹共存亡!”守城的蜀军将士齐声呐喊着,与攻城的魏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绵竹虽为蜀中名城和军事重镇,但因其背靠成都,地处蜀国腹地,数十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战,故而城池失修,多处破损,给攻城的魏军留下了不少易于夺取的突破口;再加上守城兵士多为刚招募的新兵,毫无守城的经验,又缺少守城必需的檑木滚石和箭弩。所以,不到一个时辰,魏军就从多处突破蜀军的防守,源源不断地拥入绵竹城。不久,绵竹城的绝大部分已被魏军占领,守城的蜀军将士绝大部分也已战死,只有黄崇亲率兵士防守的东门城楼尚没有落入魏军手中,仍旧回响着阵阵杀声。
从魏军兵临城下时起,黄崇就已料定绵竹城肯定是无法保全了。尤其是他派人焚烧了城中所囤积的粮草以后,更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此时,他已经心无他念,只想奋力杀敌,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他已经亲手斩杀了多名魏兵,身上也已经溅满了鲜血,嗓子都喊得嘶哑了。可是,他仍在不断地高声呐喊着,还在不停地挥剑砍杀着。但是,这不仅无法阻止魏军的人城,而且也不能击退向他拥来的魏兵。他眼看着手下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血泊中,又眼看着大批的魏兵从左右两边的城墙上拥了过来。面对着这一切,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地向他逼近,已是近在咫尺了!他想再利用死前的短暂时间,尽量地多杀几个敌人。于是,他憋足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拼命地挥动着宝剑……
就在黄崇奋不顾身地大砍大杀之际,他的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我军将士听着:征西将军有令,只要活黄崇,不要死黄崇;有杀死黄崇者,军法处置;有活捉黄崇者,赏赐百金,官升三级!”
黄崇听到这些,不由一怔。他收回手中的宝剑,定睛一瞧,见身边仅剩下十余名兵士;而周围皆是黑压压的魏兵,正一个个瞪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随时都会一拥而上,把他生擒活捉!看到这些,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突然横剑在颈,高呼一声:“圣上,黄崇已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也!”呼罢,猛地一拉宝剑,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