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
2408300000005

第5章 少女漫画中的恋爱表现(2)

少女漫画让少女们深信不疑,只要是真实的爱,那就必然会结出果实。漂亮与否,聪明与否,并不是恋爱中的决定因素。倘若它们是决定性的标准,那么,不是打一开始就注定了谁是恋爱的赢家吗?因此,恋爱肯定存在着某种更加平等的标准,能够让每一个人都参与其间,平等竞争。

这个标准就是看谁的爱更加坚贞,更加忘我。所以,少女们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爱化作了一种近于信仰的幻影,让少女们对爱的终结视而不见。

于是,为了证明这种幻影并不是幻影,少女漫画中出现了很多如同守护神一般的男人,他们静静地守护着女主人公,支撑着少女们关于爱的幻影。比如《凡尔赛的玫瑰》中的安德烈、《网球争霸战》中的宗方教练、《阿拉伯图案》中的米洛诺夫老师、《玻璃假面》(一译为《千面女郎》)中的速水等一系列堪称理想男性的男主角。在前一节《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中,我们曾提到,漫画中的女主人公大都对男主角高声说道:“即便没有人理解你,至少我是理解你的。”这句出自她们口中的告白,或许恰恰是她们自己渴望听到的话语吧。

但越是渴望,就越是难以启齿,于是,索性自己主动发起进攻。她们开始毫无保留地接纳对方,表现出感人肺腑的爱情。因为只有先对方的欲望,后自己的欲望,珍视他人胜过自己,这才是爱情。所谓不顾一切的爱,关键在于如何克服自己的利己心,抑制自己的欲望,率先考虑对方的幸福。女人的这种爱显然包含着一种强烈的自我放弃。

作为自我放弃的性爱

当然,其最大的自我放弃仪式乃是SEX。少女们自幼被灌输了“SEX乃是爱的行为,有爱情的SEX才是弥足珍贵的”这样一种思想,因此对于她们来说,SEX不啻“我是如此爱你”的一种终极证明。也正因为性爱被赋予了过于庄严的意义,所以,当时的少女漫画中很少出现——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明显的性爱场面,这是因为只要还残留着对浪漫爱情的憧憬,恋爱表现就不可能推进到性爱的层面上。当少女漫画还沉浸在灰姑娘版的浪漫爱情中的时候,性爱场面在少女漫画中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禁忌。因此,这些“校园浪漫爱情故事”的终点几乎总是停止在两个人公开恋情,开始正式交往这样一个结局上,至多以两个人的接吻场面嘎然而止,以至于“邂逅、告白、初吻”成了少女漫画情节发展的三部曲。从某种意义上说,少女漫画中出现的男孩子其实不啻少女自己的分身,与现实中的男孩子——换言之,即作为他者的异性——之间有着相当大的距离。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在当时的少女漫画中,几乎可以说完全找不到接近日常真实的性爱场面。

正如前面提及的那样,憧憬以爱为基础的婚姻乃是少女漫画恋爱观的出发点,可见将恋爱视为婚姻前奏的想法,在当时的女性中还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恋爱的幸福结局乃是婚姻,如果能够和恋爱的对象如愿成婚,无疑可喜可贺,但如果不能结婚,那么,进入肉体关系的恋爱体验就很可能成为结婚的障碍。换言之,性的纯洁乃是结婚的资本。为了成就美满的婚姻,有必要保持处女之身。少女漫画的作者是与读者诸君共同成长的女性,因此,读者的意识不可避免地反映在了少女漫画中。尽管为了表白自己对对方的爱情,女性不惜放弃自我,但对作为最大自我放弃的性爱,当时的少女漫画还是不得不采取了回避的态度,固守着浪漫爱情的疆土。

然而,最初给宛如无害糖果般的少女漫画投下石头,激起一阵浪花的人,可以说是一条尤加利。那是一部名叫《恋爱游戏》(1972年)的少女漫画,故事说的是一个比女主人公年少的少年指使一帮伙伴袭击了女主人公。尔后,少年在床上安慰深受创伤的女主人公。由于其中的床上画面和故事本身的非伦理性,这部漫画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在读者中引起的震惊可谓非同小可。虽说如此,也不过是描绘成两只交叉在一起的裸露胳膊罢了。就算如此只带有暗示意义的性爱场面,之所以能得到读者们的认可,也是因为故事的舞台大都设定在非日常性的地方,而且主人公的年龄也略微偏大的缘故。事实上,当时的漫画中那些多少让人意识到性的场面,大都是出自设置了戏剧性情节的主流作家之手。即是说,如果不是具有相应结构能力的漫画大家,是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

能够充分满足上述条件,并形成这一时期少女漫画性描写巅峰的,乃是池田理代子《凡尔赛的玫瑰》(1972~1975年)中奥斯卡与安德烈终于结合在一起的场面。这是少女漫画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性爱描写,在全日本的女高中生和女中学生当中具有惊世骇俗的震撼作用,以至于不少人能够将其中的台词倒背如流。

奥斯卡“今夜我要和你厮守在一起……要成为安德烈?葛兰迪埃的妻子…”

安德烈“你是说把整个的你都给我吗?给这样一个我……”

奥斯卡“嗯。不过,不过,我好害怕——”

安德烈“奥斯卡,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奥斯卡,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我不怕,不怕属于你……”

(中略)

此刻,神明带着黑夜,让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自己跟前结合在了一起。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为了结合在一起才出生的两个美丽人儿。

于是,“希望像奥斯卡和安德烈那样做爱”,成了那个时代少女们之间相互的暗语。换句话说,这部漫画为当时的女高中生和女中学生们确定了性爱的典型形象,从而使性爱由禁忌对象一跃而成被美化的对象。她们认为,要想让性爱化作与一生的真爱之间最刻骨铭心的美好回忆,就应该有别于夫妻间那种日常的性爱,而必须是一种最高的体验,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次体验。它伴随着一些严格的条件,比如第二天就将面临死亡这样一种极限状况,两者之间的爱情理应经历过种种磨难和考验,还要相互宣誓,永志不渝等等。

由此看来,为了达成性爱的前期过程并不简单。即便这么说有些过于极端,但至少对方必须是一生唯一的真爱,这一点在1970年代前期的少女漫画中无疑是必备的条件。因此,从本质上说,这些性爱场面依旧没有摆脱“恋爱—性—婚姻三位一体”这样一种浪漫主义爱情的意识形态,至多是其延长线上的变异而已。不管是禁忌也好,还是美化也好,都说明少女漫画的性爱还并不具备日常的现实性。尽管如此,这些少女漫画中鲜有的性爱场面毕竟预示着一种变化,让少女读者们有机会把目光投向了性爱。而且,它们出现在70年代前期,也绝非是一种偶然,而是时代变化的一种表征。

爱情的多样化和现实化

70年日本反对安保条约的运动尽管以学生一方的败北而告终,但在运动中积溜的精力却在继续寻找着宣泄口。按照大江健三郎式的说法,既然人们政治上的冲动遭遇了挫败和封锁,那么,多余的精力就不能不转向性的一面了。从那以后,政治上的运动显然遭到了年轻人的厌弃。从女性解放的观点来看,所谓的妇女解放运动也并没有切实地兴盛起来。1970年11月,尽管在东京召开了妇女解放大会,但这一运动却被从中嗅出政治气味的人们采取了避讳的态度,以至于大有停留在口头上的嫌疑。

不过,即使没有妇女解放运动,日本的女性也在生活水平上发生了切实的变化。超短裙和超短裤等露肤装的流行,让上一个世代的大人们瞠目结舌。第二年,日活电影公司出品了浪漫情色片《公寓族之妻午后的情事》等等,标志着性情报开始走向泛滥。大人们这才惊呼对孩子们进行性教育的必要性。于是,旨在对孩子进行性教育的《男女》一书在70年12月应运而生。而月刊《平凡》也开始登载了有关性知识的剧画等等,让漫画家们在性教育方面担当起了重要的角色。与此同时,少女杂志也一改过往坚持的纯情路线,开始以电影明星的爱情告白和电影中的接吻场面为特集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在这样的情势下,从70年代中后期开始,漫画中的恋爱表现也逐渐增加了性爱描写。比如,在金井信子的《伙伴们》(1975年)中就表现了高中生的怀孕这一敏感题材,而在牧野和子的《赶快长大》(1975年)中,则描写了未婚的单亲妈妈和不断更换恋人的母亲形象。除了接吻场面和性爱场面之外,甚至出现了性暴力的场面。而此前那种在少女漫画中大行其道的校园爱情故事反倒成了少数派,性爱描写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与此同时,同性恋、近亲相奸、虐待与被虐待等异常性爱也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漫画中。虽然不少作品的题材显得惊世骇俗,但作为恋爱表现却是非常幼稚的。尽管如此,毕竟还是有助于女孩子们开启此前一直紧闭的大门,去正视自己心中青春的萌动和对性的关心。当然,在真正意义上给少女们的心灵带来巨大影响的东西,还是那些真实地描写了普通女孩内心欲望的少女漫画。比如,在最普通的少女漫画——即此前达成了所谓“我就喜欢那样的你”的纯爱世界——中,形成了被称之为“初次性体验”的故事主流。换言之,少女漫画不再像以前那样,把交往的确立作为结局,而是开始把拥有恋人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而描写此后——当然也包括性体验——的种种故事了。主人公尽管还是中学生或高中生,但她们却会为了当天与男友的幽会而精心选择满意的贴身衣裤。也会为了选择初次体验的场所,而要么利用恰好家人外出的房间,要么进行一次瞒着大人的小小旅行。其间的描写越来越具有了逼真的现实性。但不管如何,性爱都作为男女关系发展的一种理所当然的结局而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在如实描写了现实中少女们的恋爱这一点上,少女漫画开始展现出一个现实的爱情世界,来取代前一阶段那种灰姑娘式的梦幻爱情世界。

《柠檬白皮书》与ABC

比如,吉田真由美的《柠檬白皮书》(1979年)就如实描写了实行ABC的高中生们那种摇曳不定的内心世界和情感生活。所谓的ABC,A是指接吻,B是指抚摸胸部,C是指性交。1976年3月11日出版的《周刊平凡》上有一篇报道,题目为“女职员和女高中生们居然在使用如此惊人的词语”,其中专门提到了ABC这个词。由此看来,《柠檬白皮书》是最早反映了女高中生的生态和用语的漫画之一。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泷口早苗是高一的学生,对学校手球队的学长中尾情有独钟,但同时又对同班同学须贺彰不无好感。不久,她与彰越走越近,一起经历了A。但之后的彰却态度暧昧,让早苗陷入了不安。与此同时,据说朋友花井香织已经与友田伸一进展到了B,这更是让早苗倍感郁闷。在手球队的夏季集训中,看到彰生龙活虎的样子,惴惴不安的早苗不由得对彰刮目相看。尽管学长中尾和刚刚跻身艺能界的黑川都各有千秋,但早苗还是觉得彰最适合于自己。于是,早苗和彰的关系发展到了B的阶段。而早苗的另一个好友渡边待子则是一个只知道暗自憧憬异性,却不敢付诸行动的女孩子。但不久之后,她也主动接近尾张君,迫使对方与自己进入了A的关系。而与此同时,香织与友田则已经进展到了C。漫画中的女高中生们都各自纵情享受着青春的快乐。

说来,这部《柠檬白皮书》乃是一部描写高中生性觉醒的漫画。这部漫画在业已经历了ABC的高中生心中唤起的或许是一种恍如重现自己体验的感觉吧,但对于尚未经历过ABC的高中生来说,却无疑是一种带有挑逗性的情感教育。尽管如此,与浪漫少女爱情时代的恋爱表现却大相径庭,显然具有一种现实性,以至于在习惯了阅读过往那些少女漫画的读者看来,其间的描写不免过于露骨吧,但这些漫画的确打破了人们以为女高中生理应会更加纯情,更加憧憬纯洁爱情的先入之见。

如果仔细审视这部漫画的细节,我们会发现,它总是试图与此前的少女漫画世界拉开一定的距离。其中的主人公们一改此前那些少女漫画女主角的定式,似乎在向人们公开宣称,自己并非一无所知的少女。因此,她们对少女漫画的世界时而讥讽,时而哂笑。比如,当奚落男朋友的时候,她们会不无挖苦地说道:“漫画中的BF都是一些聪明绝顶的帅哥呐,可你呢?”即便是谈到英俊小生黑川的时候,说的也是“居然还真有像少女漫画中男主角那样的男人呢”。不用说,在她们的言谈中,少女漫画已经成了一种非现实的比喻。由此可见,在某些自诩成熟的女孩子眼里,少女漫画已经化作了“幼稚”的代名词。

她们对男孩子的视点也变得相当现实,而绝不理想化。比如,她们早已不把同班的男同学当作憧憬的对象,而高呼着“男孩子们都是好色鬼”。这是一帮了解男人的性欲,也深谙自己身体欲望的女孩子。“男人,我才不相信他们呢!他们又卑劣,又猥亵,又下流!”——女孩子们已经发现,男孩子绝不是什么来自另一个星球的星星王子,而是有着活生生欲望的作为他者的异性。少女漫画中出现的男性也越来越具有了现实性。无论是对男性身体的画法,还是对男主人公那种性感觉的捕捉方式,都越来越接近日常生活中的真实了。既不美化对方,也不丑化对方。如何接纳对方,与对方构成一种合理的现实关系,成了这些校园漫画故事描写的重心。而面对青春期的躁动,她们关心的焦点在于自己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或接纳男孩子的性冲动。

而且,女孩子们也在自己的内心中发现了“轻佻的本性”。在与黑川接吻之后,早苗惊呼道:“我居然和一个不是阿彰的人……接吻了!”言语中与其说带着罪恶感,不如说有着与另一个男孩发生关系后的心跳和喜悦。女孩子在自己的内心中发现了一种有违常理的“快感”。

在早苗和彰进入B体验的时候,少女漫画用“哇,真酥软”、“啊,这就是B呀”、“这就是传说中的B呀”之类的文字来描写了那一摄人心魄的瞬间。而且,少女漫画还告诉读者,这些体验并不是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必然会经历的东西。比如,中尾学长的女朋友——身为大学生的惠理子就连接吻也没有体验过。而在爱情中最重要的还是行动力。比如,待子终于下定决心,强行亲吻了尾张君,并向早苗汇报道:“我强行吻了他!”并且,这是她在放弃了对黑川一厢情愿的情感之后所采取的果断行为,从而让女孩子善变的心情跃然纸上。待子的觉醒或许代表了新时代少女所达成的爱情观——既然最终不能与心仪的对象结合在一起,那还不如与呆在身边,能够相互传达爱意的人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