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镜花缘》中体现了哪些道教思想?
众所周知,《镜花缘》主要叙述了百花仙子唐闺臣及群芳因过被贬红尘,以及她们在凡间所历、并于女科应试中高中才女,最后尘缘期满而回归天界的故事。从这一故事的结构来看,无疑受到了道教”谪仙修道”母题的影响。
“谪仙修道”是道教中极为常见的仙话模式,一般指上界的神仙因犯了某种过失而被贬下界、转世为人,在凡间通过历劫修道,最后得以返回天庭。正因小说的故事原型来自道教的”谪仙修道”母题,所以道教中谪仙的回归与凡人的修道,才被作者作为小说的一大重要主题而凸显出来。
不但《镜花缘》的主旨与道教的修道主题息息相关,而且其主要人物,甚至某些次要人物形象的内涵,也多与修道主题相呼应。在《镜花缘》中,他们甚至就是作为道教思想的象征符号出现的。
小说的第一主角是唐闺臣。唐闺臣的前世为百花仙子,这位谪仙在被降黜为凡人后,依然智慧不凡、风度高雅,作者在塑造这一人物形象时,便竭力凸显其作为仙家的气质和品格。在泣红亭的碑记上,唐闺臣号”梦中梦”,其意取自《庄子》:”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意思就是说,唐闺臣在红尘之中的历劫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已。而这位谪仙显然是能够参透凡俗人世的,因此她虽然文才斐然,然而却并不留意功名,在应试前就一心入道,只是因为父命难违,这才参加才女应试;中了才女以后更是对红尘一无留恋,最终追随其父,入小蓬莱成仙。
除唐闺臣外,降黜红尘的花仙均为群相而面目颇为模糊,相比较之下,颜紫绡则是其中作者着墨较多的人物之一。而这位自幼练习剑术,武艺高强的女中豪侠,一出场就颇有离尘超凡的气质。她不但剑术非凡,来去倏忽,而且慧眼独具,一眼就能辨认出仙猿与仙箓;在救助宋素的过程中,她不但胆识过人,而且是非分明;在自己高中才女以后,她也并不贪恋红尘富贵,情愿和唐闺臣相伴,一起入小蓬莱修道。
在小说的第五十九回,许祥龄在眉批中赞叹道:有神通的仙家,在红尘中往往隐没形迹,无欲无求,但是只有剑侠颜紫绡,既不像神人那样,也不像世俗中的人那样。也许,颜紫绡就是作者李汝珍想要着力刻画的谪仙形象,因为正如许祥龄所说,她既有仙家的神通,又不像仙家那样销声匿迹、无迹可寻,而是在世间仗剑行义,最后功成身退。在她的谪仙品格中,反映的无疑正是道教神仙修道济世的一大功能。
在小说中,除了唐闺臣外,唐敖可谓小说中的又一个重要人物,其最后的归宿也是入道修仙。与百花诸仙不同的是,唐敖并不是谪仙下凡,而是凡人通过修炼达到仙界的。综观唐敖的得道过程,首先是他经历了科举失败后对功名利禄的幻灭,然后才萌发了求仙的志向;后来分别透过服食奇花异草,在游历海外的途中,将散落异域的花仙会聚一处,建立了所谓求仙的功德;最后才进入小蓬莱,得道成仙。在唐敖的形象中,我们不但能够发现凡人修道的可能性,而且也能认识到服食及修德对于修仙的必要性。
在小说正面的主要人物中,除了唐敖父女与颜紫绡以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只曾在百花仙子洞中、后又随群芳贬谪红尘的得道仙猿。这只白猿虽然被贬在小蓬莱,但是牠在红尘之中依然勤于修炼,不食人间烟火。也就是因为牠很少受到尘烟熏染,所以牠的通灵才得以保持不失。小说虽然对白猿着墨不多,但据作者在小说中所写,这部小说的流传却全仗牠的通灵。正是由于牠的存在,唐闺臣才得以万里寻父,从而在小蓬莱的泣红亭巧遇仙碑。更为重要的是,正是由于牠的受命传书,这部小说的事迹才得以被做成稗官野史,流传海内。
作者在书中塑造仙猿的这一形象决非无意,因为仙猿授书的情节正是受到道教”仙真授书”思想的影响而成的。道教为了自神其教,通常将经书的流传称为”神授”,以此表明经书是神意的传达。如早期的道经《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就是甘忠可托言天帝派真人赤精子向他传书,命令他依照道经替天行道;北魏寇谦之的《云中音诵新科之诫》,也被说成是太上老君所授。与此极为类似的是,《镜花缘》的成书也是由于仙猿的传授。在全书的末尾,作者讲到,那只白猿本来是百花仙子洞中得道多年的仙猿,因为百花仙子被贬下凡,所以跟着来到了人世。本想等尘缘期满就可以和仙子一起回山,没想到百花仙子却让牠把泣红亭的碑记交给有缘的文人雅客,将众花仙的故事流传下去之后才能重返仙山。所以牠只好捧着那碑记,天天去找那有缘人。
书中写到,白猿一直从唐访到宋再到清,相继遭到正史修撰者宋祁、欧阳修等的拒绝,最后才访到一个”老子的后裔”,于是将碑记交付给这个人,自己重回仙山。而这位”老子的后裔”即将碑上所载事迹敷演成书,便成了小说《镜花缘》。
如果说道教的”经书神授”是为了自神其书,仙猿授书也源自仙家授意,那么《镜花缘》虽然由于所描写的内容有些荒唐而被正史所不屑,但这部消磨了作者数十年心血的小说,却因为这一”仙猿授书”的仙机而流传下来,正所谓是”今赖斯而得不朽”,或许也可以让作者从中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自慰。
需要补充的是,道教这种”经书神授”的思想不但在《镜花缘》中留下了痕迹,对明清其它小说亦产生了影响。如《红楼梦》篇末空空道人授书悼红轩主人(即曹雪芹)的情节,也是道教这一思想在《红》中所留下的深刻烙印。
在《镜花缘》中,李汝珍对正面人物的塑造远比反面人物要用力,然而就在这些作者着墨不多的反面人物形象中,也贯穿了道教思想的深刻内涵。例如和百花仙子交恶的反面神仙:风姨和嫦娥。百花仙子在前世就和她们两个人有仇怨,群芳的被贬谪可以说全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挑拨。在小说的第八十八回中,当百花仙子被降谪为凡人唐闺臣后,为了对抗嫦娥与风姨的挑衅,又作《天女散花赋》,而这篇赋的内容就是嘲讽风月。书中写这两个人”职掌风月”,可见风姨与嫦娥就是”风月”的隐喻。基于”风月”一向被看作情欲的象征,我们可以说作者在对反面人物风姨与嫦娥的形象塑造中,隐含了道教的禁欲主义修道观,似乎并无不妥。
而道教的这一极为重要的修道原则,在小说的另一个反面人物群体的塑造中,也得到了更为充分的体现:以心月狐武则天为首,包括”得异人传授,颇有妖术”的武氏兄弟,在长安城周围设立了酒、色、财、气四关,和勤王的军队对阵。武后及武氏兄弟无疑就是酒色财气的象征,而勤王大军在红孩儿等仙家的帮助下,最终攻克了四座大关,更是道教禁欲主义修道观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