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什么称《镜花缘》是一部古代技艺大全?
古人对游戏等古代技艺的记载很早就有,早在孔子时就已有”犹贤博弈”之言,古来典籍也没有因为轻视而不去记载它们。唐宋以来,专门记载鼓捣技艺的书如皇甫嵩《醉乡日月》、司马光《投壶格》之类愈来愈多,至明清就更多了。记载虽不能说少,可惜的是,我们很难看到对那些技艺的玩法做出清清楚楚的记述。这里边有几个原因。
一个是注重文辞胜过技艺本身。比如李清照对当时流行、她自己也酷爱的打马作过专门的整理,并写有《打马图经》,文章端庄绚丽,但读来如同天书,不知其所云。试引一段,读过便知:”打马爱兴,樗蒲遂废。实博弈之上流,乃闺房之雅戏。……间列玄黄,类杨氏五家之对。珊珊佩响,方惊玉橙之敲;落落星罗,忽见连钱之碎。……”读罢这经,你会玩吗?也许作者认为打马人人都会,无须说明,只管用文学笔法描写好了,可没有好好想想,几百年后还有人会玩吗?
另一个原因是,古代文人记载游戏总喜欢从中发挥微言大义,”文以载道”嘛,对游戏本身不作详述。举例来说,关于马吊,自明至清,记载虽说不少,但却找不到一个真正的马吊谱,那些专谈马吊的书居然还没有《镜花缘》谈得详细。
除这两个原因以外,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双陆、马吊等等玩法复杂,不易言传,文言在表述复杂游戏方面显示出了表达上的无能。因此古人记游戏只能泛泛而谈,粗陈梗概,只能谈谈形而上的微言大义或进行文辞渲染。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详细记录的缺乏造成许多游戏的失传却是事实。尽管好古者不遗余力地考证,也很难弄明白,甚至愈弄愈胡涂,别说具体玩法,就连那游戏是什么也弄得乱了套。比如说吧,”叶子”在唐代乃”彩选”的别称,《感定录》云:”唐李合为贺州刺史,与妓人叶茂莲江行,因撰《骰子彩选格》,谓之叶子。”之所以称叶子,因为”唐人藏书,皆作卷轴,其后有叶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备检用者,卷轴难数卷舒,故以叶子写之,如吴彩鸾《唐韵》、李合《彩选》之类是也。骰子格,本备检用,故也以叶子写之,因以为名耳。”(欧阳修《归田录》卷下)到明代,叶子又成为马吊的别称,如潘之恒记载马吊的书称为《叶子谱》。之所以称叶子,潘氏说得很清楚:”叶子,古贝叶之遗制,前人削桐书柿,题枫佩兰,皆取诸叶,此简策也。”本来很明白,但后人拘泥名称,偏要说唐代的叶子与彩选不同,就是后来的纸牌(马吊)。如方以智《通雅》卷三十五云:”叶子格即鹤格,犹今之纸牌也。……房千里《骰子选格》开成三年作,则今之纸牌也。”周亮工《影书室书外》亦云:”叶子彩选,纷纷聚讼。予谓彩选即今之百官铎,不待言矣。叶子必今之纸牌。”(转引自汪师朝《叶戏源起》)赵翼《陔余丛考》卷三十三《叶子戏》亦持此见。本是不同的两种”叶子”,就这样混为一谈了。这是由名称的混乱引起的混乱。还有,每种游戏都有变化,因地因时而变,比如马吊就是这样。古人往往以不变应万变,死守一隅,遇变而不能通,也就愈弄愈胡涂了。
所以我们还得感谢李汝珍,他在《镜花缘》中给我们记述了那么多的技艺项目,可谓技艺功臣。他比较详细地说明了古老游戏”马吊”的某一时代的规制着法,可说是提供了一个比较全面的马吊谱。更古老的双陆他也有研究心得,尽管比较粗略,但也是可以参考的有用数据,结合其它文献和出土的双陆棋盘,大体可以复原双陆的某种面貌。他对清代花湖、十湖的记述,为研究麻将史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数据。他创制了那么多别致的灯谜,有益于对谜格的研究;他也创制了许多文字酒令,丰富了文字令的宝库……如此等等。
李汝珍用小说描述各种游艺,好处是显见的,具体、细致,对了解古游艺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对中国游艺史研究来说,《镜花缘》无疑是个宝库,是不能不读的首选参考书。所以我们称《镜花缘》是一部古代技艺大全,实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