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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三寸金莲(9)

厅内外绝无声息死了半天,这时忽然爆起一阵喝彩。众莲癖如醉如狂,乔 六桥高兴得手舞足蹈,叫人以为他假装疯魔瞎胡闹;陆达夫脸上没笑,只有傻 样;牛凤章眼神不对,好赛对了眼一时回不了位;华琳的傲气也矮下一截。乔 六桥闹一阵,静下来,叹口气说:

“真是如诗如画如歌如梦如烟如酒,叫人迷了醉了呆了死了也值了。小脚 玩到这份儿,人间嘛也可以不要了!”

众莲癖听罢一同感慨万端。

吕显卿对佟忍安说:

“昨儿乔爷他们议论‘津门一绝’,把您归在里边,老实说,我还不服。 今儿我敢说,您不单津门一绝,天下也一绝!这金莲出海到洋人那边保管也一绝 !洋女人的脚,一比,都是洋船啊!”

“居士,你们内地人见识有限。那不叫洋船,叫洋火轮!”陆达夫叫着。

佟忍安满脸冒光,叫人备酒备菜,又叫戈香莲和白金宝、董秋蓉陪客人说 话。可再一瞧,白金宝不在了,桃儿要去请她,佟忍安拦住桃儿只说句:“多 半绍华回来了,不用管她!”就和客人们说笑去了。很快酒肉菜饭点心瓜果就呼 噜呼噜端上来。此时是隆冬时节,正好吃“天津八珍”。银鱼、紫蟹、铁雀、 晃虾、豆芽菜、韭黄、青萝卜、鸭梨。都是精挑细拣买来加上精工细制的,黄 紫银白朱红翠绿,碟架碟碗摞碗摆满一桌。

酒斟上刚喝,陆达夫出个主意,叫香莲脱下一只小鞋,放在三步开外地方 ,大伙儿拿筷子往里扔,仿照古人“投壶”游戏,投中胜,投不中输罚一大杯 。众莲癖马上响应,都说单这主意,就值三百两银子,只怕香莲不肯。香莲却 大方得很,肯了。脱鞋之时,众莲癖全都盯着看脚,不想香莲抿嘴微微一笑没 撩裙子,双手往下一操,海底捞月般,打裙底捧上来一只鲜红小鞋,通体红缎 ,无绣无花,底子是檀木旋的,鞋尖弯个铜钩儿,式样很是奇特。吕显卿说:

“底弯跟高,前脸斜直,尖头弯钩,古朴灵秀,这是燕赵之地旧式坤鞋, 如今很少见到,也算是古董了。是不是大少奶奶家传?”

香莲不语,佟忍安嘿嘿两声,也没答。

潘妈在旁边一见,立时脸色就变,一脸褶子“扑啦”全掉下来,转身便走 ,一闪不见。大伙儿乱糟糟,谁也没顾上看。

小红鞋撂在地上,一个个拿筷子扔去。大伙儿还没挨罚就先醉了。除去乔 六桥瞎猫撞死耗子投中一支,牛凤章两投不中,罚两杯。佟忍安一支筷子扔在 跟前,另一支扔到远处铜痰桶里,罚两杯。吕显卿远看那小小红鞋,魂赛丢了 ,手也抖,筷子拿不住,没扔就情愿罚两杯。几轮过后,筷子扔一地,小鞋孤 零零在中间。佟忍安说:

“这样玩太难,大伙儿手都不听使唤,很快就给罚醉了,扫了兴致,陆四 爷,咱再换个玩法可好?”

陆达夫马上又一个主意。他说既然大伙儿都是莲癖,每人说出一条金莲的 讲究来,说不出才罚。众莲癖说这玩法更好,既风雅又长学问,于是起哄叫牛 凤章先说。

“干嘛?以为我学问跟不上你们?”牛凤章站起来,竟然张口就说:“肥, 软,秀。”

乔六桥问:

“完啦?”

“可不完啦!该你说啦!”

“三个字就想过关,没门儿,罚酒!”

“哎,我这三个字可是在本的!”牛凤章说,“肥、软、秀,这叫‘金莲三 贵’。你问佟大爷是不。学问大小不在字多少,不然你来个字多的!”

“好,你拿耳朵听拿嘴数着——我这叫金莲二十四格。”乔六桥说,“这 二十四格分做形、质、姿、神四类,每类六字,四六正好二十四。形为纤、锐 、短、薄、翘、称;质为轻、匀、洁、润、腴、香;姿为娇、巧、艳、捷、稳 、俏;神为闲、文、超、幽、韵、淡。”

吕显卿说:

“这‘神’类六个字,若不是今儿见到大少奶奶的脚,怕把吃奶的劲使出 来也未必能懂。可这中间惟‘淡’一字……还觉得那么飘飘忽忽的。”

乔六桥说:

“哪里飘忽,刚才大少奶奶在石头后边一场,您还品不出‘淡’味儿来?淡 雅淡远淡泊淡漠,疏淡清淡旷淡淡淡,不是把‘淡’字用绝了吗?”

这山西人听得有点发傻,拱拱手说:“乔六爷不愧是天津卫大才子,张嘴 全是整套的。好,我这儿也说一个。叫做‘金莲四景’,不知佟大爷听过没有? ”他避开满肚子墨汁的乔六桥,扭脸问佟忍安。还没忘了老对手。

“说说看。”佟忍安说,“我听着。”

“缠足,濯足,制履,试履。怎么样?哈哈!”吕显卿嘴咧得露黄牙。

在座的见他出手不高,没人接茬。只有造假画的牛凤章连连点头说:“不 错不错!”佟忍安连应付一下的笑脸也没给。他瞧一眼香莲,香莲对这山西人也 满是瞧不上的神气。华琳的眼珠子狠命往上抬,都没黑色了,更瞧不上。牛凤 章见了,逗他说:

“华七爷,别费劲琢磨了,您也说个绝的,震震咱耳朵!”

华琳淡淡笑笑,斜着眼神说:

“绝顶金莲,只有一字诀,曰:空!”

众莲癖听了大眼对小眼,不知怎么评论这话的是非。

牛凤章把嘴里正嚼着的铁雀骨头往地上一啐,摆手说:

“不懂不懂!你专拿别人不懂的糊弄人。空无所有叫嘛金莲?没脚丫子啦?该 罚,罚他!”

没料到香莲忽然说话:

“我喜欢这‘空’字!”

话说罢,众莲癖更是发傻,糊涂,难解费解不解无法可解。佟忍安那里也 发怔,真赛这里边藏着什么极深的学问,没人再敢插嘴。

陆达夫哈哈笑道:

“我可不空,说的都是实在的。我这叫‘金莲三上三中三下三底’。你们 听好了,三上为掌上、肩上、秋千上,三中为醉中、睡中、雪中,三下为帘下 、屏下、篱下,三底为裙底、被底、身底……”

乔六桥一推陆达夫肩膀,笑嘻嘻说:

“陆四爷你这瞒别人瞒不了我。前边三个三——三上三中三下,是人家方 绚的话,有书可查。后边那三底一准是你加的。为嘛?陆四爷向例不吃素,全是 荤的。”

陆达夫大笑狂笑,笑得脑袋仰到椅子靠背后边去。

轮到佟忍安,本来他开口就说了,莫名其妙闷住口。事后才知,他是给华 琳一个“空”字压住了,这是后话。眼下,佟忍安只说:“我无话可说,该罚 。”一仰脖,把眼前的酒倒进肚里,随后说,“又该换个玩法,也换换兴致!”

众莲癖知道小脚学问难不倒佟忍安,只当他不愿胡扯这些不高不低的话, 谁也不勉强他。乔六桥说:

“还是我六爷给你们出个词儿吧——咱玩行酒令,怎么样?规矩是,大伙儿 都得围着小脚说,不准扯别的。就按‘江南好’牌子,改名叫‘金莲好’,每 人一阕,高低不论,合仄押韵就成。咱说好,先打我这儿开始,沿桌子往左转 ,一个挨一个,谁说不出就罚谁!”

这一来,众莲癖兴趣又提到脑袋顶上。都夸乔六桥这主意更好玩更风雅更 尽兴。牛凤章忙把几块坛子肉扒进肚子里,垫底儿,怕挨罚顶不住酒劲儿。

“金莲好!”乔六桥真是才子,张口就出句子,“裙底斗春风,钿尺量来三 寸小,袅袅依依雪中行,款步试双红。”

“好!”众莲癖齐声叫好,乔六桥“嗒”手指一弹牛凤章脑袋就说,“别塞 了,该你啦!”

“我学佟大爷刚才那样,喝一杯认罚算了!”牛凤章说。

“不行,你能跟佟大爷比?佟大爷人家是天津卫一绝。你这牛头哪儿绝?你 要认罚,得喝一壶。”乔六桥说。

众人齐声喊“对”。

牛凤章给逼得挤得整得抓耳挠腮,直翻白眼,可不知怎么忽然蹦出这几句 :

“金莲好,大少奶奶脚,毽子踢得八丈高,谁要不说这脚好,谁才喝猫尿! ”

这话一打住,众莲癖哄起一阵疯笑狂笑,直笑得捂肚子掉眼泪前仰后合翻 倒椅子,华琳一口茶“噗”地喷出来。

“牛五爷这几句,别看文气不够,可叫大少奶奶高兴!”吕显卿说。

直说得香莲掩口咯咯笑,笑得咳嗽起来。

牛凤章得意非凡,一把将正在咬螃蟹腿儿的陆达夫拉起来,叫他马上说, 不准打岔拖时候,另只手还端起酒壶预备罚。谁料陆达夫好赛没使脑袋,单拿 嘴就说了:

“金莲好,入夜最销魂,两瓣娇荷如出水,一双软玉不沾尘,愈小愈欢心 。”

香莲听得羞得臊得扭过脸去。乔六桥说:“不雅,不雅,该罚该罚!”众莲 癖都闹着灌他。

陆达夫连连喊冤叫屈说:“这叫雅俗共赏。雅不伤俗,俗不伤雅,这几句 诗我敢写到报上去!”他一边推开别人的手,一边笑,一边捂嘴不肯认罚。

乔六桥非要灌他。这会儿,人人连闹带喝,肚子里的酒逛荡上头,都想胡 闹。陆达夫忽起身大声说:

“要我喝不难,只一条,依了我喝多少都成!”

“嘛,说!”乔六桥朝他说,赛朝他叫。

“请大少奶奶把方才做投壶用的小鞋借我一用。”陆达夫把手伸向香莲。

香莲脱了给他,不知他干嘛用。却见陆达夫竟把酒杯放进鞋跟里,杯大鞋 小,使劲才塞进去。“我就拿它喝!”陆达夫大笑大叫。

“这不是胡来?”牛凤章说,扭脸看佟忍安。

佟忍安竟不以为然,反倒开心地说:

“古人也这么做,这叫‘采莲船’,以鞋杯传酒,才真正尽兴呢!”

这话一说,众莲癖全都不行酒令,情愿挨罚。骂陆达夫老奸巨猾,世上事 真是“吓死胆小的,美死胆大的”。愈胡来愈没事,愈小心愈来事。五脏六腑 里还是胆子比心有用!于是大伙儿打陆达夫手里夺过鞋杯,一个个传着抢着争着 霸着,又霸又争又抢又夺,斟满就饮,有的说香,有的说醉,有的说不醉,还 喝。乔六桥夺过鞋杯捧起来喝。两手突然一松,小鞋不知掉到哪里,人都往地 上看地上找,忽然陆达夫指着乔六桥大笑,原来小鞋在乔六桥嘴上,给上下牙 咬着鞋尖,好赛叼着一只红红大辣椒!

九回真人真是不露相

这歪歪扭扭小人儿,头顶瓜皮小夹帽,一副旧兔皮耳套赛死耗子挂在脑袋 两边,胳肢窝里夹着个长长布包。冻得缩头缩脖缩手缩脚,拿袖子直抹清鼻涕 汤子。小步捯得贼快,好赛条恶狗在后边追。一扭身,“哧”地扎进南门里大 水沟那片房子,左转三弯,右转两弯,再斜穿进条小夹股道。歪人走道,逢正 变斜,逢斜变正,走这小斜道身子反变直了一般。

他站在一扇破门板前,敲门的声儿三重一轻,连敲三遍,门儿才开。开门 的是牛凤章,见他就说:

“哎!活受!你小子怎么才来,我还当你掉臭沟里呢,人家滕三爷等你好半 天!”

活受呼哧呼哧喘,嗓子眼儿还咝咝叫,光张嘴说不出话。牛凤章说:“甭 站在这呼哧啦,小心叫人瞧见你!”引活受进屋。

屋里火炉上架一顶大铁锅,正在煮画。牛凤章给热气蒸得大脸通红发紫, 真赛鼓楼下张官儿烧的酱牛头,那边八仙桌旁坐着个胖人,一看就知保养得不 错,眼珠子、嘴巴子、手指肚儿、指甲盖儿,哪儿哪都又鼓又亮。穿戴也讲究 。腰间绣花烟壶套的丝带子松着,桌上立着个挺大的套蓝壶,金镶玉的顶子, 还摆个瓷烟碟,碟子上一小撮鼻烟。活受打眼缝里一眼看出这烟碟是拿宋瓷片 磨的,不算好货。

这位滕三爷见活受,满脸不高兴,活受嘴不利索,话却抢在前头:“铺织( 子)有锅(规)矩,正(真)假不能湿(说)。杏(现)在跟您湿(说)实在的,您扰(几) 次买的全是假的……”说到这儿,上了喘,边喘边说,“您蛇(谁)也不能怨, 正(真)假全凭自己养(眼),交钱提货一出摸(门),赔脑袋也认头……今儿是冲 牛五爷面织(子),您再掏儿(二)百两,这轴大涤子您拿赤(去),保管头流货… …”说着打开包儿又打开画儿,正是前年养古斋买进的那张石涛真迹。

滕三爷俩眼珠子在画上转来转去,生怕再买假,便瞧一眼牛凤章,求牛凤 章帮忙断真假。牛凤章造惯假画,真的反倒没根,反问活受:

“这画确实经佟大爷定了真的?可别再坑人家滕三爷了。三爷有钱,也不能 总当冤大头。自打山西那位吕居士介绍到你们铺子里买古董,拿回去给行家一 瞧就摇头。这不是净心叫人家倾家荡产吗?活受,俗话可是说,坑人一回,折寿 十岁!”

“瞧您湿(说)的……要是假的,河(还)不早墨(卖)了……这画撂在沽(库) 里,我看湿(守)它整整乐(两)年半……”

“你把这画偷着拿出来,不怕你们佟大爷知道?”滕三爷问。

“这好布(办)……我想好了,请牛五爷织(造)轴假的,替出这轴真的耐(来 )……”

牛凤章冷笑道:“打得好算盘。钱你俩赚,毁就毁我!谁能逃出佟大爷那双 眼,他不单一眼就看出假,还能看出是我造的!”他手一摆说,“我老少三辈一 家子人指我吃饭呢,别坑完滕三爷再来坑我!”

“这也好布(办),我有……夫(法)子。”活受脸上浮出笑来。

“嘛法儿?”牛凤章问。他盯着活受的眼,可怎么也瞧不见活受的眼珠子。

活受没吭声。牛凤章指着滕三爷说:

“人家花钱,你得叫人家心明眼亮。死也不能当冤死鬼!”

活受怔了怔,还是说:

“古董行的事,湿(说)了他未必明白。不管佟家铺织(子)坑没坑人,我活 受保管不坑滕三爷就是了……”

牛凤章听出活受有话要瞒着滕三爷,就改了话题说:

“这画要造假,至少得在我这儿撂个把月,少掌柜要是找不着它不就坏事 了?”

活受再一笑,小眼几乎在脸上没了。他说:

“少掌柜哪河(还)有兴(心)管画。”

“怎么?”滕三爷是外人,不明白。

“您问牛五爷,佟家事,他情(全)知道。自打灯节那条(天)比脚,大少奶 奶制(占)杏(先),二少奶奶玩完,佟家当下是大少奶奶天下。不光小丫头们都 往大少奶奶屋里跑,佟大爷也往大少奶奶屋里跑,嘻嘻……二少爷没脏(沾)光 脏(沾)一脚屎!二少爷二少奶奶两口子天天弄(闹),头夫(发)揪了,药(牙)也打 掉了……”

“听吕居士说,你们大少奶奶本是穷家女人,能挑得起来这一大家子?”滕 三爷问。

牛凤章说:

“滕三爷话不能这么说。人能,不分穷富。我看她——好家伙,要是男人 ,能当北洋大臣。再说……还有佟大爷给她作劲,谁不听不服?”

“这佟家的事奇了,指着脚丫子也能称王!”滕三爷听得来劲,直往鼻眼抹 鼻烟。

牛凤章笑道:

“小脚里头的事你哪懂?你要想开开眼,哪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那双小脚 ,盖世无双,好赛常山赵子龙的枪尖!哎,吕居士头次带你来天津那天,我们在 义升成饭庄说的那些话你不都听到了?吕居士也心服口服称佟家脚是天下一绝! ”

谁料滕三爷听罢嘴巴肉堆起来,斜觑着眼儿说:

“吕居士心服口服,我不准心服口服。老实给您说,吕居士跟我论小脚, 我在门里,他在门外。要不赛脚那天你们请我去,我也不去。我敢说,我能制 服你们大少奶奶!”

“嘛?你?凭你的脚,大瓦片,大鸭子,大轮船。别拿自个儿开心啦!”牛凤 章咧开嘴大笑。

“谁跟你胡逗,咱们动真格的。你今儿去跟佟家说好,明儿我就把闺女带 去!”滕三爷正儿八经地说。

“嘛嘛,你闺女,在哪儿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在客店里,我把她带来逛天津了。你上京城里扫听扫听去,二寸二,可 着京城我闺女也数头一份儿!”

“二寸二,是脚的尺寸?多大多大?”牛凤章瞪圆牛眼。

滕三爷拿手指头把烟壶捅倒,说:

“就这么大。你们大少奶奶比得了?”

“呀呀呀,天下还有这么大的脚,听也没听过。我不会儿得先瞧瞧去。我 好歹也算个莲癖,你要叫我开开眼,我也叫你开开眼。我还藏着些真古董!”

牛凤章说着,站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面海兽祥鸟葡萄镜,一尊黑陶熏炉 ,一块葫芦状的歙砚,半套失群的岫岩玉雕八仙人。只剩下吕洞宾、蓝采和、 汉钟离、曹国舅四个,刻工却是一流,个个须眉手指襟带衣袂都有神气。滕三 爷看花了眼,高兴得嚓嚓搓手心,活受在一旁不吭声,却看出来,这几件东西 ,只有那铜镜是块唐镜,炉子砚台全是假货。四个玉人是玩意儿,算不上古董 物件。活受说:

“滕三爷,您织(真)拿葱(出)二寸二小脚,把我们大少奶奶压下秋(去), 我担保少掌柜送个揪(周)鼎谢您。”

“这不难。你回去说好,明儿就登门拜访。”滕三爷说。

活受高高兴兴起身告辞。牛凤章送他到门外,带上门说:

“你刚才说有嘛法造大涤子的假画,我可够戗,怕不像,顶多像五分… …甭说五分,像三分就不错!”

活受凑上来,踮起脚跟立脚尖,嘴对着牛凤章扇风大耳朵吭吭巴巴,直把 牛凤章说得嘴岔子咧得赛要裂开,吃惊地说:

“你小子能耐比我还大!”

他呆呆瞅着活受。那模样不知见鬼还是见神了。他不明白这半死不活的小 子,打哪知道这些造假画的绝招!

这才叫真人不露相,真人真是不露相。

活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