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共和国没有开闸
23790400000069

第69章 8·16之夜十一:举国上下高悬着亿万颗心(2)

今夜镇守大江的另一位大军区中将副司令——广州军区副司令、监利防区总指挥龚谷成中将,也在大堤上接到了军委副主席张万年上将的电话。他接完电话后,立即沿堤向驻防部队传达军委的关怀和指示。当他在来自广西桂林的“英勇善战模范团”的堤段时,听说该团一营已连续几天几夜没下火线了,就关切地问:你们营还能够坚持吗?营长潘天秀毫不含糊地回答道:能。副司令为了检验一下这个营的士气,就说:那你们唱个歌我听听。一连连长祝传生刷地一下站起来发了一首歌:团——结,就是力——量,一,二!霎时,震撼人心的歌声在大堤上奔腾而起: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铁,团结就是钢……副司令被战士们的歌声鼓动了,也情不自禁地合着节拍唱了起来。士兵们见一位中将和他们一起合唱,情绪更加激动,歌声变得更加激昂。歌声中,副司令转身离开了一营的哨棚,继续踏着风雨向下一个哨棚走去。还没走到下一个哨棚,副司令发觉那里也唱起来了。

副司令会心地驻足聆听了片刻,原来两个哨棚里唱的是同一首歌。他又不禁举目向大堤两头望了望,似乎在那夜雨深处,整个长堤都唱起了这同一首歌。

副司令举步走向下一个哨棚。这位8日那天在沙市机场曾受“总理一抱”的将军,8·16之夜又这样走进了战士们的怀抱。

大江两岸:一对隔江呼唤的“牛郎织女”当“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声滚动式地响彻茫茫荆江大堤的时候,一支部队突然奉命从荆堤上撤下驰援石首调关险段。这也是来自广西桂林的一个团,他们8月6日离桂,8日凌晨到达荆江大堤之滨的江陵县滩桥镇,一直在大堤上防守到这8·16之夜。

部队开始紧急收拢。这时团长匆匆来到一个连队的堤段,将一部移动电话递到该连指导员面前,告诉指导员今晚准备分洪,要他无论如何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

大堤上正风雨交加,连队的各个班排已在集合,指导员因此犹豫了一下。团长火了:

“我命令你完成这个任务。”

指导员这才接过电话,顺手抓了条编织袋挡住风雨,然后借着堤上的车灯拨通了妻子的手机,听到了一个又惊又喜但又断断续续、气喘吁吁的声音。想不到此时妻子正在对岸的分洪区内,组织滞留群众作最后的撤离。

夫妻间久别的惦念和今晚的担忧都来不及表达了,丈夫抓紧时间只单单问了一句:

“孩子呢?今晚孩子交给谁了?”

本来就是时断时续的妻子的声音,忽然彻底中断了。丈夫一连呼唤了几声:“芙蓉、芙蓉,孩子呢?孩子呢?”

江南那边妻子的声音再没有传来,但江北这边队列的报数声已此起彼伏地响起。

指导员赶紧将电话机还给团长,快步向自己的连队走去。团长看着这位部下扭头朝着江对岸望了一眼,还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团长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这位连指导员叫罗修应,公安县人,家住分洪区内的埠河镇。8月6日他在桂林军营中刚背上行囊准备回家探亲,忽然警报呜呜响起,他又当即丢下行囊换上背包,带领连队来到了荆江大堤。本来这里离分洪区只一江之隔,家就近在咫尺,但近十天来他不仅没顾得过江看看,就连电话也没顾得打一个。要不是刚才团长逼着他打了这个电话,他还不知道今晚妻子也在抗洪前线。

当指导员的军车奔驰在荆堤上,当他刚才越过大江的声音随着电波消失时,在江南分洪区同样是一辆军车上,还有一个女声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修应、修应,你怎么没有声音了?”这是他的妻子对着信号已经中断的手机在声声呼唤。

指导员妻子叫李芙蓉,埠河镇法庭副庭长,中南政法大学毕业的一位女大学生。她已在荆南大堤上参加防汛近一个月了,今晚又参加了对分洪区滞留群众的“拉网”搜索。

两天前她偶尔从一位记者口里得知丈夫早到了江北,今晚在这个时候又突然接到丈夫的电话,真是又惊又喜。可是电话讲了几句就中断了,不管她再怎么呼唤对方都没有回音。

作为一位基层干部,这时带着军车终于从北闸一带的村落中又接应出了一批滞留群众,心里多少有了一份安慰。作为一位军人妻子,在这大难之夜未能把话对大江阻隔的丈夫讲完,心里又增添了一份不安。

汽车向着埠河安全区奔驰,军人妻子还久久地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但始终再没有听到大江那边丈夫的声音。

8·16之夜的荆江两岸,该有多少对这样隔江相望的“牛郎织女”呀!

埠河码头:今夜不希望副总理过江

本书采访之初,笔者原以为那运载报警枪手的三辆卡车,是出没8·16分洪区之夜最后的一批车辆,其实不然。以后才得知:当三辆卡车的灯光刚在分洪区内消失,分洪区旷野重归于一片死寂时,又有三辆中巴从公安县城斗湖堤出发驶入分洪区,冒着比刚才更密集的雨点穿越沉沉黑暗,驶向埠河。三辆中巴都是空车,奉命去执行一项特殊使命:

接即将过江的温家宝副总理和国家防总的同志去北闸。

早在8·6湖北分洪转移令抄件上,副总理就作过“如必须采取分洪措施,务请提前通知我到现场”的批示。当今夜副总理又飞临荆州,在荆州宾馆召见水利专家、部队首长及湖北省领导期间,荆州方面已作好接送副总理一行过江的准备。一时间,在荆州长江前指、分洪前指、北闸指挥部,以及一些消息灵通人士之中,传开了这样一个消息:

温家宝副总理今晚要亲临北闸,亲自下令开闸分洪,亲手按下启爆的按钮。

几天前陪同副总理作过那次微服突访式分洪区之行的公安县委副书记谈廷祖,刚刚带队从分洪区腹地麻豪口一带完成了“拉网”搜索回市分洪前指,就接受了马上带车去埠河码头接温家宝副总理的任务。前指领导告诉他:沙市那边的码头已上不了车了,渡轮只能送人过江,所以要江南这边派车在埠河码头接。而派他担负这项特殊使命,一是因为他上次陪过副总理,二是因为他曾兼任过埠河镇党委第一书记,熟悉当地情况。

三辆车中没有警车,也没有警卫,除了县委副书记再就是两位工作人员。三辆车虽都大开着车灯,但似乎穿不透分洪区的沉沉黑夜。司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怖夜行,起初很紧张,怕半路遇水。但副书记心里有底,安慰司机:既然中央首长还没过江,北闸就还没有开闸。

副书记带队坐在第一辆车上,望着一路上黑灯瞎火的原野和村庄,紧张感倒是没有,而是越往前走越感到沉重。那天奉命陪同副总理过江视察,能够与这样一位深入基层又平易近人的中央首长接触,对他个人可算是一次天上掉下来的美差;对分洪区则是一次争取改变命运的机遇,因为这可让副总理亲眼看看分洪区已遭的损失和安全区不安全的现状。本来今夜此去与这位令人敬仰的中央首长重逢,对他个人应是个高兴的事,但如果今夜真与副总理重逢,这却是分洪区的不幸啊!车穿过埠河镇时,见大街小巷的灯影和雨雾下,到处是拥挤的移民,作为这里过去的镇委第一书记,眼见曾经主政过的这一方土地即将大难临头,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三辆车最后在埠河码头边的江堤上停了下来。现在江水已快爬到堤面上,码头上那个长长的通道今夜早被大水淹没得无影无踪。平日这车船竞渡、特别是6日大转移那天人车爆满的码头,此时空空如也,只有江波浪影,只有风声雨雾。

三辆车就这样在江边上等候着。副书记打开手机时刻与荆州和公安两方保持着联系。

他不时问一下荆州那边副总理出发没有?那边总是回答:只管等着。公安这边的县委书记则每5分钟询问一次副总理过江没有,他总是回答:还在等待。

在漫长的一分一秒的等待中,这位迎接中央首长的公安县和分洪区的特使,心里不时在说:温副总理啊,今夜分洪区不希望您过江啊!

斗湖堤:千家万户共同的等待

午夜前后的公安县城斗湖堤,是8·16之夜最显沉重的地方。分洪区内的“拉网”已经结束,报警的枪手已经出发,接温家宝副总理的车辆也已到达埠河码头,分洪显然已成定局。午夜的街道上就像大年三十的晚上一样,所有的店铺都已关门闭户,大街小巷路断人稀。与大年三十晚上不同的是街道上的广播喇叭还在响,还在无休无止播送那个“今晚准备分洪”的特别公告;大家小户也像大年三十一样都在看着同一个电视节目,不过不是春节联欢晚会,而是那台“我们万众一心”的赈灾晚会。家家户户一边在看着这台晚会,一边在等待着北闸那边最后的消息。

那位被最后搜索出麻豪口转移到斗湖堤的养蜂人兼诗人何坤,这时临时投宿在一位当过县商业学校校长的诗友家里。今夜这位诗友家里早已投奔来十多位移民亲戚,济济一堂,诗友只得安排养蜂人睡客厅地铺。那些累了的亲戚们并没有兴趣看电视里的节目,看不看反正今晚要分洪了,明天又要赶紧过江北去,于是个个倒头便睡。养蜂人则还沉浸在刚才来路上的诗情里,睁着眼睛躺在地铺上推敲着脑中的诗句,准备明天写出来与诗友斟酌。诗人当然总是先知先觉,现在斗湖堤满城等待着北闸那边最后的消息,他已先期“忽闻午夜炸堤响”了。

但这夜也还有人不相信真的会分洪。比如在斗湖堤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有一家号名“司马遥”的周易预测馆,一位司马氏在此坐馆从业。几乎每天都有信奉者来这里求卦,或问婚姻,或问财运,或问吉凶,偶尔还有机关干部将他请到家里去卜问仕途。和那些在街边道旁摆摊设点的同道相比,他的生意就算是红火的了。8·6分洪区大转移时,这位司马氏起先也吃了一惊,因为他的家也在分洪区内。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因为他暗自卜了一卦:主吉。这样他不仅没搬家转移,而且照常每天开馆坐堂。只是一连几天再没有人进他的预测馆,小巷里倒是出现过往不尽的转移群众。忽一日馆里匆匆进来两位客人,原来是县里某机关两位干部,不是来卜问个人祸福,而是来卜问这个重大的问题:

分洪区到底会不会开闸分洪?这两位干部是受一位局长之托来找他的,考虑到这请人卜卦恐怕有不相信上级之嫌,所以局长交代两位下属不要张扬,先悄悄卜一卦看看。司马氏见居然有人来卜问这样的大事,很振奋,当场卜了一卦:仍然主吉。两位干部高兴地回去向局长汇了报,局长也很高兴,因为这正是机关上下的一致心愿。局长说:干脆把这司马先生接到机关招待室住几天,一天卜一卦。

有趣的是到了8·16之夜,斗湖堤到处一派风声鹤唳,而司马氏卜的卦还是主吉,分明和形势相反,这使得请他到机关招待室的局长不再信他了,就友好地叫人通知他赶快回去搬家,但司马氏没有动。快到午夜时,那天接他进机关的其中一位干部匆匆跑到招待室劝他说:现在听说北闸堤都炸了,12点开闸分洪,你快改个口算了,免得以后别人笑话。但这时已对自己的吉卦走火入魔的司马氏,拉着这位干部解释说:我这卦叫水火既济卦,是说虽然水火不容但最后还是阴阳相济。现在无论他怎样解释,人家已不再信他的了。他仍然没回去搬家,而是像千家万户的人们一样等待着北闸那边最后的消息——不分洪。

这时在斗湖堤城区,已经传说北闸开闸了。消息是从那些早已知道“倒计时”的消息灵通人士口里传出来的,因为他们见时间到了,就自以为开闸了。这个消息使不少人冒雨走出家门,走上安全区围堤,怀着紧张而又好奇的心情朝北方夜雨中张望着,等待着洪水的到来。

有一位叫杨曦林的十二岁小女孩,是公安县梅园中学的初一学生,此时也在等待着分洪的消息。当听说开闸了,她赶忙拉起在家休假的大学生姐姐,跑上安全区围堤。

围堤外有一座美丽的校园,那就是梅园中学。小女孩牵着她姐姐的手,望着灯影中的校园,久久地不肯离去。她忧郁地对姐姐说:我们的学校就要被水淹了,我们再怎么上学呀?但转念一想她又兴奋地说:要是我们的学校被水淹了,我们就可以划船上学了。

不过,在围堤上观望的人群中,仍然有人不相信已经开了闸,因为报警的枪声并没有传来。

是的,报警的枪声的确没有传来,不仅在午夜没有传来,而且一直等到下夜都没有传来。

“今晚准备分洪”的8·16之夜,但愿真的只是一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