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幸存者记忆: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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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在长江边上凫水那样惬意的事情,从此只能出现在梦中(2)

和周黎明同在五十八师保卫科当干事的叶春荣,到了下碣隅里“东山下边的一条沟里”,在那里,沿路的沟里,“有上百人冻死在那里,都是差不多的姿势:或蹲着,或是半跪,身上没有伤,看去像是一连蜡像人。”

六十师警卫连也派人到下碣隅里打扫战场。副指导员陈家银在“下碣隅里东边八十八师的攻击地点”,看到一幅惨象:“成百的人被汽油弹烧焦了,不知是战死后或冻僵后又被敌人汽油弹烧了一遍,还是攻击时直接遭受到汽油弹的袭击,总之,看上去有一个连的人,横躺竖卧,人被烧得像烧鸡似的,枪支烧成了铁。”陈家银带着战士们“把我方的尸体弄到沟里,用雪埋一埋,大概埋了有百把人。把美军的尸体都抬到公路上……”

二十六军司令部的参谋杨毅看到下碣隅里以南的山头上,“松树一片一片被削掉了树冠,开始不明白是怎么搞的,后来才知道这是敌人飞机上的机关炮扫射掉的。”杨毅还看到二十军部队的战壕里,“战士们挨着坐了一溜,没有伤,都是冻死的。”在下碣隅里一处二十六军进攻地域,杨毅看到“趴着两个连,小二百人,冻死了。大概是急行军出了汗,赶到攻击地域,趴下隐蔽,再一冻,起不来了……”

美军的死尸也不少。在下碣隅里南边一条沟里,七十七师炮团的连长马占魁“夜里想扛几块木头到老乡房里烧炕取暖,从一堆一堆大雪盖着的木柴垛上扒下一根,却扒下一具死尸,吓我一跳。那死尸滑下来立在那里,比我高出一头,仔细一看,是美国士兵”。

周黎明在离开那三个“没吃上一口刚找来的土豆”就死去的战士后,看到一处“好似停尸场的地方:一大片美军士兵的尸体全被朝鲜老乡剥了衣服,脱得光光的躺在那里,白花花的一片”。

不只朝鲜老百姓剥美军死尸的衣物用,打扫战场的官兵有时也搞几件御寒。类似搞条军毯,弄一个睡袋,或是扒一双军靴穿的情况并不少见。一七四团八连指导员侯志坚就看见:“有人想从美军死尸身上扒一件毛衣,扒不下来——死人冻硬了,胳膊不打弯,没办法。”

更多的人四处寻找食品。二二六团三排长郭本桐“在下碣隅里机场搞了不少罐头。开始没经验,专拣大的拿,后来才知道,大的罐头尽是西红柿的、苞米的,小的才是牛肉罐头”。还有一个难题:冻罐头吃不到嘴里,怎么办?不少人为启开罐头,用刺刀捅,用锹砍,用镢头刨。而郭本桐叫人“用火烧罐头,烧着烧着,叭一下炸了,罐头里的猪肉片子贴到脸上,粘下一层皮”。

“美国军队的食品供应真是没得说,”郭本桐肯定地讲道,“有一种罐头,里边放五支烟、四片饼干、两块牛肉干和几块糖,还有火柴、酒精灯,可以烧热咖啡,据俘虏说是给军官享用的。”

一七四团的副连长张承阁见到另一种军用罐头,至今仍感慨道:“以我们当时的见识,你怎么想也想象不到美国兵吃得那么好。”张承阁见到的那种罐头是:“一个木箱子,里边放四桶牛肉罐头、八片面包、八块口香糖、一包香烟外加可以在指头盖上划的火柴,还有四个一人份的咖啡和四个固体酒精炉,可以烧咖啡和给罐头加热。一箱子食品是四个士兵一餐的伙食,真让我们羡慕。”

为了享用那些“从没看见过”的美军食品,官兵们还闹出了不少笑话。八十一师二四三团的连长黄万丰说:“营部一个通信员土包子,把个美国电池当罐头起,起得冒了火星,以为是地雷赶紧扔了。”

在咸兴,卫生队长李乐林看见“有人吃筷子——是一种暖瓶一样的东西,里头是一根根筷子似的东西,开始以为是化学筷子,可有人烧了一下,一咬,真香!两根筷子就能吃饱一顿。后来有人说,那是一种加拿大固体面条,据说是航空食品”。

还有人把凝固酒精当成是擦脸油:“急着往生了冻疮的脸上抹,抹得脸上直发烧,弄到火上一试,火苗子蹿老高。”

八十八师二六三团干事王向成认识的一个战士:“打扫战场捡了根美国香肠,很好吃;后来又看见一条一条像香肠一样的东西,上去拾起就吃,吃了两根觉得不对劲儿——原来是一种炸药!有人警告他:千万别烧火,别张嘴,小心从肚子往外爆炸。”

也有真闹出事故而死人的事:二三二团一个连“进到咸兴后扛了几袋面粉打糊糊喝,喝了中毒,有一个严重的死了”。李乐林作为卫生队长,“去现场看过,十几个人中毒,不知道那白粉是什么东西。”

八十八师卫生处医政科长孙波说:“师警卫连也搞了白粉,吃了中毒,死了好几个。当时没办法化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从极度冻馁中熬过来的人,遇到热食后,“饭量出奇地大,好像怎么吃也吃不饱。”

五十八师一七二团八连从黄草岭下来后只剩下三个人:一个连长、一个文化教员,还有一个是副指导员孙荣臣。孙荣臣记得:“下来后,我们找东北抬担架的民工,有的是山东人,跟我是老乡,老乡好说话,跟他们要了十几个窝头,又找当地老乡房顶上晾晒的白菜干,喂猪用的,把窝头和白菜干切一切,用一个铁桶煮,三个人吃了满满一大桶。”

五十九师一七六团政治处的干事缪俊清吃的东西质量较高。“我们宣传股几个人凑钱买了一条老乡的水牛,股里有个挑夫会杀牛,七八个人把一条牛给吃光了。结果挨了上边的批评:应该爱护朝鲜的一草一木……”

八十九师二○六团六连战后剩下“不到六十人”,“饿了两天带两餐,一共八餐粒米未进”之后,他们幸运地“搞到一百多斤大米,米里还夹杂着不少谷子”。副指导员周如斌说:“搞到了大米,就用煮牛草的大锅煮米饭……还不到煮熟的时候,连里卫生员跑来找我,提醒我给连里大家讲一讲,注意不要吃撑了,吃太多能撑死。正说着,就有人来报告,说出事了,有人撑着了!我赶紧到伙房,看见锅灶边地上躺着一个炊事员,是个广东兵,饭还没煮好他就饿得先揭锅吃开了。吃得太多,躺在地上翻白眼,两腿乱蹬手乱抓,嘴里鼻孔里往外直冒米粒,硬是给活活撑死了”!

有了这个教训,周如斌分饭的时候,让大家排队领,他亲自掌勺,一人先盛给半勺吃着。没有碗筷,有的用手捧,有的用毛巾兜着吃,分了三次,吃光了一大锅饭。

激战尽管已经结束,可是对于大批伤员来说,不幸的遭遇远远没有结束。由于部队众多而担架队较少,许多伤员只得凭自己的本事,支撑着向后爬。二十六军通信营副连长刘密峰“在下碣隅里,看见一个伤员两个膝盖和两个胳膊肘都用破布烂棉花包着,在雪地里爬行”。七十九师司令部参谋赵永强看到,“有的伤员捡到罐头,用绳子拴着两大筒罐头拖着往回爬。也有的用铁丝拖一块木板,木板上放几筒罐头。”六十师炮团的连长仲琦看到的情景更为不堪:“那些路上爬的伤员,比讨饭的叫花子还难看——破被子套在脖子上,耳朵上捂两大块棉花团,两只脚用棉花和破布包得两大砣,有的在雪上爬,有的爬不了,坐在雪地上用屁股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可以断定有些伤员无法活着回来。一七三团政治处干事胡德坤带着几副担架去抬重伤员,“让能动的人自己往后爬”,结果在他组织人抬了重伤员“返回时,看见团直的协理员没爬回包扎所,冻死在路上了”。

六十师一七八团的军械员孙永本也碰到过这种情况。他在带着担架队去抬伤员时,路上遇见一个轻伤员,“脚冻坏了,冲锋枪挂在脖子上,一声不吭地爬,看见我们也不让抬他。”孙永本当时告诉他,“后边不远处有房子,你先到那里休息,等我们回来再安排。”孙永本还特意叮嘱他“不能烤脚、烤手,不能上热炕睡觉”。让孙永本难过的是,“等我们抬了重伤员下来,回到那间房子,看见那个伤员死了,躺在热炕上睡着后咽了气——没听我的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