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一生,直到有一天,父亲突然郑重地告诉她,以后你跟爸爸一起生活。她才知道,父母离婚了,是母亲先提出来的。母亲说,过了这么多年争来吵去的生活,厌倦了。父亲跟母亲僵持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妥协。他提出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一定要带着她。
父母离异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虽然是母亲提出的离婚,可她还是固执地把这笔账算到了父亲的头上。她从此变成了一个冷漠孤傲的孩子,拒绝父亲的照顾,自己搬到学校去住。父亲到学校找她,保温饭盒里装得满满的都是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她低着头,看也不看,使劲往嘴里扒米饭,一口接一口,直到两眼憋出泪水。父亲叹息着,求她回家去,可她却冷着脸沉默。父亲抬手去摸她的头,怜惜地说:“看,这才几天,你就瘦成这样。”
她“啪”地用手中的书挡住父亲的手,歇斯底里地喊:“不要你管!”说完又猛地一扫,桌子上的饭盒“咣当”落地,酱红色的排骨撒了一地,浓浓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宿舍。
父亲抬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依他的脾气,若是换作别人,只怕他的巴掌早落下来了。他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说:“不管怎样,爸爸永远爱你!”
父亲临出门的时候,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看着父亲远走的背影,心底坚守的防线轰然倒塌,一个人躲在冷清的宿舍里,看着满地的排骨号啕大哭。
她只是个被父亲惯坏了的孩子啊。
秋天才到,夜风已经有些凉意。下了晚自习,她刚走出教室,便看见一个黑影立在窗前,她心里一紧,对着阴影大叫道:“谁啊?”话音刚落,那人马上就应了声:“丫丫,别怕,是爸爸。”
父亲走到她面前,把一卷东西交到她手上,叮嘱她说:“天凉了,你从小睡觉就爱蹬被子,小心别冻着。”
她回到宿舍把那包东西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条新棉被。她把头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被子里满是阳光的味道。她知道,父亲一定是晒了一天,又赶着晚上给她送来的。
那天,她回家拿东西。推开门,她看到父亲蜷缩在沙发上,人睡着了,电视还开着:他的头发都变成了灰白色,面色憔悴。不过一年的时间,意气风发的父亲便老了这么多。她突然发现,其实父亲是如此孤寂。她呆呆地站了好久,等她意识到自己该给父亲盖点被子的时候,父亲却猛然醒了。
看见她,父亲有些紧张,慌忙起身去整理沙发上被丢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语无伦次地说:“还没吃饭吧?等着,我去做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她本想说不吃了,可是看见父亲期待紧张的表情,心中不忍,便坐了下来。父亲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溜小跑进了厨房。突然,厨房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她匆忙走进去一看,原来是父亲把勺子掉在了地上,还打碎了一个碗。她走过去动手帮父亲收拾碎片,父亲不好意思地对她说:“手太滑了……”泪水忽然模糊了她的双眼,瞬间她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深爱自己的父亲呢?
她读大三那年,父亲又结婚了,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说:“对方是个退休的小学老师,心思细,脾气也好……你要是没时间来参加婚礼,就不要回来了……”她那时也交了男朋友,明白有些事情是要靠缘分的。她也知道,这些年父亲一个人有多孤寂。
她在电话这端沉默良久,才轻轻地说:“以后,别再跟人吵架了。”父亲连声地应着:“嗯,不吵了,不吵了。”
暑假她带着男友一起回去,家里新添了家具,阳台上的花开得正艳。父亲穿着得体,神采奕奕。她对着那个微胖的女人,腼腆地叫了声:“阿姨。”
阿姨受宠若惊,欢天喜地地去厨房做饭,一会儿跑出来一趟,问她喜欢吃甜的还是辣的,口味要淡些还是重些。一会儿又指挥着父亲剥葱、洗青菜。她没想到,脾气暴躁的父亲现在居然像个孩子一样,被阿姨调教得服服帖帖。她听着父亲和阿姨在厨房里小声说笑,油锅滋滋地作响,油烟的味道从厨房里溢出来……她的眼睛湿润了,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啊。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了后,父亲来到她的房里,认真地对她说:“丫丫,这男孩子不适合你。”
她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冲父亲发脾气说:“怎么不适合?至少他不喝酒,比你脾气要好得多,从来不跟我吵架。”
父亲有些尴尬,仍劝她说:“你还小,经历的事太少,这种人他不会跟你吵架,可是一点一滴都在他心里记着呢。”
她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工作第二年便跟男友结了婚。事情果然不出父亲所料,她传承了父亲的急脾气,火气上来,经常对丈夫大吼大叫:而丈夫从不跟她吵架,但他的那种沉默和决不退让,更让她难以承受。后来,夫妻俩开始冷战、分居,孩子两岁的时候,他们终于离了婚。
离婚后,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整夜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工作也不如意,人一下子苍老了好多。有一次,孩子突然问她说:“爸爸不要我们了吗?”她忍着泪说:“不管怎样,妈妈永远爱你。”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当年父亲不也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吗?可是她,何曾体会过父亲的心情?
父亲在电话里说:“如果过得不好,就回来吧,孩子让你阿姨带,老爸还养不活你?”她沉默着不说话,眼泪一滴滴落下。
隔天,父亲突然来了,不由分说地收拾好她的东西,抱起孩子,对孩子说:“走,跟姥爷回家喽。”
还是她的房间,阿姨早已收拾得一尘不染。父亲喜欢下厨,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她做菜。父亲老了,脑子很健忘,菜里经常放双份的盐。可是她小时候的事情,父亲却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父亲把她小时候发烧的事情讲给她的孩子听,还说:“就是你妈那一声‘爸爸’,把姥爷的心给牵住了……”她在旁边听着,突然想起那句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初春时节,看到她穿着一身灰暗的衣服,父亲执意要去给她买新衣。他牛气地打开自己的钱包,里面露出一沓新钞——那是父亲刚领的退休金。她笑着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调皮地说:“原来傍大款的感觉这么好!”父亲昂首挺胸地站着,像个绅士似的,她和阿姨都忍不住笑了。
走在街上,父亲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对她说:“你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
她笑问:“怎么,不好意思了?”
父亲说:“你走前面,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好提醒你躲一下。”她停住脚步,阳光从身后照过来,她忽然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腰已经佝偻起来了?她印象中,父亲是那样高大强壮的一个人啊!这样一个老人,还要走在她的后面,希望时刻提醒她可能遇到的危险……
于是,她走在父亲前面,心想:这一生,还有谁会像父亲一样一生守候在她身边?这样想着,泪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她也不敢去擦,怕被身后的父亲看到,只是挺直了腰,一直往前走下去。
父爱深深
佚名
“很抱歉,儿子,我们没钱。”
这句话真是字字如雷,似乎瞬间便击碎了我的心灵:那是1964年,当时的我只有13岁,正是崇拜偶像的年纪,而我的偶像,是当时美国最流行的乐队组合——甲壳虫乐队。为了向偶像致敬,我决定像他们一样,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乐队。我剪了个跟他们一样的发型,又配了一把上好的吉他,唯独缺了个音箱。如果要组建自己的乐队,就必须有-个音箱。无奈之下,我只好向爸爸求助。
“很抱歉,儿子,我们没钱。”
爸爸的话刚出口,我立马想起了甲壳虫乐队的那首《失落者》,那首歌仿佛专门为我而唱。
不过,爸爸总有办法满足我的请求,他说:“咱们自己做!”
自己做?我满心疑虑,但别无选择。爸爸牺牲了所有的休息时间,为了帮我制作音箱而挑选木材、喇叭,以及蒙在音箱上的软海绵,甚至是微不足道的黏胶。
半个月后,音箱终于做好了,我也将组队参加学校组织的歌唱比赛。可是,我心底始终有着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用来买材料制作音箱的钱,几乎可以直接买下一个音箱。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要花工夫自己做呢?
不久后,比赛的日子到了。当我在后台做着准备工作之时,竞争者们陆续来观看我的家当,这个别致的自制音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个人问:“这个音箱是什么牌子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我当时窘得无言以对,只能坦白承认道:“是的,我爸爸和我一起做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表情由不屑变成羡慕,甚至带着一丝嫉妒,“唉,我的爸爸从来不和我一起做这些事。”
羞愧之情顿时烟消云散,我感到无比自豪和幸福——我有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爸爸!他可以无私奉献他的时间和精力,只为了让我美梦成真。这时,我看到爸爸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正对着我微笑。
我的乐队演奏的曲目最终没能获奖,因为自制音箱的音质不够流畅、华美。可我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我知道自己已经获得真正的荣誉。
多年后,我也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父亲。想起当年的往事,我再度向父亲提起了那个困扰我多年的疑团,他的回答则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并不是没钱买音箱。父亲微笑着说:“我真的只想和你一起分享一些快乐的时光。那些夜晚制作音箱的过程,使我们父子俩的心贴得更近,靠得更拢,彼此的情感也更加融洽,我很享受这个过程,希望你也是如此。”
的确,父亲给我的,不单是物质上的东西,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财富。有的夫妻或许只是简单地满足孩子的物质需求,但我的父亲教会我专注、耐心和爱;别的孩子或许期待着父亲买的礼物有多么精美昂贵,可这一份真诚的父爱让我获益匪浅。
由于种种原因,那个自制的音箱已经遗失很久。可是时至今日,我依然能回想起那个音箱的模样,它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黏胶味,以及第一次用它播放音乐时,父亲那张微笑着的脸——特别是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这份厚重而深沉的父爱,让我一生铭记。
我和父亲的战争
佚名
我和父亲的战争一打就是十几年。
战争的初级阶段写满了我的屈辱。那时,我像一只小鸡一样,被他那双练过举重的、长满肌肉疙瘩的胳膊架起来,打得呼天喊地。父亲打我的“英雄事迹”,在我们那条街上众所周知,晚上,邻居们隔好几幢楼都能听见我的哭喊声,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集中营搬过来了。
父亲本着“不打不成才”的教育思想,心安理得地殴打着他唯一的亲生儿子。我估摸着如果当时有摄像机的话,那我挨打的视频一定会被国家列入不可公映的限制级影像资料。在我的记忆中,衣架、电缆、皮鞋、皮带、竹竿、球拍……都和我的宝贝臀部有过亲密的接触。而我“获罪”的名目也很多,考试没有考好要打,练球不认真要打,连吃饭说句话脑门上也要挨一筷子。我整天如履薄冰,担惊受怕,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要挨打。关于这事我还曾经闹过一个笑话,一次我到医院看眼科,医生告诫我,看书的时候眼睛要离书本一尺远。我苦笑着说这个距离没法量,我家的尺子的唯一用途就是用来打我。
当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曾经用毛笔在报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打倒法西斯”几个字,贴在父亲的办公室里。这一举动充分体现了我与生俱来的谦谦君子风度,动口——不,动笔不动手,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胆大到敢当面跟父亲“动口”的地步。
最让我感到屈辱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每次“行刑”完毕,父亲都要瞪眼呵斥:“知道错了没有?”
我除了声如蚊蝇地回答“知……知道了”,却不敢跟他顶嘴。不过,父亲接下来会给我讲韩信受胯下之辱和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让我佩服不已,于是乎,我每挨一次打就在日历上画一个圈,大有结绳记事之意。毛主席说过,这世界归根到底是我们的,我从小就会用辩证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料定了战争的最终结局。
自我上初中以后,战局开始有了新的转机:虽然父亲对我依然照打不误,但我已气势十足,输阵不输人。每每开战,我必先断喝一声“不准打人”,奈何每次话音未落,就会先吃父亲一耳光——我挨打是有经验的,巴掌下来时我会顺势将头一甩,动作拿捏得恰到好处,父亲的巴掌打在我脸上就好像指甲在脸上挠痒痒。
我不喜欢上课,不喜欢做作业,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学习。王朔在《动物凶猛》里面说:“我们心安理得地在学校学习那些将来注定要忘记的东西。”可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初中学的东西至今依然记得清清楚楚。语文教师时常拿我的空白作业本和上课时偷看的《诗词格律》去父亲那里告我的恶状,可这时的父亲却分外开明,不仅不惩罚,待我回来后还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但每次考试成绩公布后,我的成绩单都会让父亲觉得脸上挂不住,之后又少不了挨一顿饱打。那时的我已经长得人高马大,将父亲的严刑拷打视若小菜一碟。我的脾气如同父亲打我的棒子一样坚硬,父亲有时心情不顺施刑于我,我依旧一脸大义凛然,绝不屈服,常常气得他吃头痛药。
上高中以后,我已经很少挨打了,也许是因为父亲觉得他昂起头打我不很方便,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能一把抓住他扇过来的巴掌——我常常这样遐想,过瘾得很。总之,我们采用了比较公平的较量方式——吵架。在吵架方面,父亲的优势是嗓门大,而且声音里带着一种毫无根由的居高临下感,我的武器则是“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和结论。举个简单的例子:高二选择文理科时,父亲一直以莫须有的理由坚持要我读理科,我的反驳推论如下:
大前提:一个聪明且对文科感兴趣的人,读文科绝对可以在人文领域开疆拓土,其将来成就绝不比理科生差。
小前提:我完全符合聪明和感兴趣两个条件。(这一点父亲不能推翻)
结论:我当然可以而且必须读文科。
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之后的战役中,一点点地占据优势地位。当然,父亲的反抗从来没有停止过,他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也读过几本圣贤或非圣贤的书,这给我们之间的战争掺了些许文化含量。我们常常在吃饭的时候争得脸红脖子粗,然后两人一起丢下饭碗各自冲进自己的书房搬救兵、找依据。一声“吱呀”的书橱门响之后,我俩各持一卷资料冲杀过来。我在历史方面不如父亲,不过我偏执地认为有些东西不知亦不为耻。而父亲的劣势在于知识面过于单一,对西方文化和近现代文学的认知和理解远不及其他,而且理论基础较为薄弱,这让我有了“耀武扬威”的天地。有一次,父亲在饭桌上说起余杰批评余秋雨写文章这件事,一边摇头作惋惜状一边感叹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父亲是喜欢余秋雨的,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却是余杰的狂热崇拜者。我问:“你有没有看过余杰的书?”父亲说:“没有。”我说:“没有看过就不要轻易下结论!”这种辩驳得胜的感觉,至今想来仍然不胜快哉。
后来,我们把笔作为枪和矛,激扬文字,这种“战斗方式”一直延续到现在。最有戏剧色彩的那场战役,是我和父亲同题相竞,结果两篇文章发表在同一报纸的同一版面上。当父子俩拿着同一天寄到的同一价格的稿费,我们互相得意地对望一眼。以致我现在在外求学,父亲也常寄他发表的文章给我,以示挑衅。
我暑假回家才得知,父亲原来已经身患重病,卧床多日。来到病床前,父亲劈头就问我:“这半年读了什么书?稿件全部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