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上海滩无人不晓的名人
从此,无论宁波人还是上海人,都知道了虞洽卿的名字。在每一段历史时期,虞洽卿都与当时的执政者过从甚密,成了真正的一品百姓。虞洽卿经常参与调解华洋纠纷,胆小之人避之惟恐不及,惟有他勇揽调解之担,绝不畏难退避,常以调人鲁仲连自居。上至商界名流,下至短裆朋友,大有号召力。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上海出了件轰动全国的大事,那就是四明公所案。宁波有一座会稽山,会稽山主峰上有四个洞穴,每个洞穴看上去透光,就像百姓家开着的天窗,因此宁波又称四明。
四明公所即宁波人在客乡暂存棺柩的殡舍。宁波人若无法在一年内将棺柩运走,可将棺柩葬在义冢,全国各地有许多四明公所。
1874年3月下旬,法租界的公董局以修筑马路为由,想侵占四明公所,命宁波同乡会限期将四明公所内寄存的棺柩全部迁走。旅居上海的甬人认为公所土地房屋均为祖业,决定不听命于洋人迁运棺柩。5月3日,法租界命法国巡捕强行进入四明公所进行拆除。法租界此举,使各界人士非常气愤。旧时的中国人认为挖祖坟是极大的耻辱。各界人士自发集合起来,赶走了法国巡捕,愤怒的人们包围了法租界路政负责人总街道员的住宅,要求取消筑路计划。法租界当局下令开枪,一死一伤。早已受尽西方列强欺凌压迫的中国人激愤难忍,聚集的人不断涌现,达1500多人。愤怒的人们不但烧毁了几间法国人住宅,还捣毁了法、意等国的店铺,包围了法租界公董局。法租界当局边向英美租界求救,边急调法国水兵登陆进行镇压。当晚,六人被打死,伤者不计其数。
时任上海知县的叶适春闻讯后赶到出事地点,一面劝告群众,一面与法国领事进行交涉。法国领事见众怒难犯,只好顺水推舟,布告安民,声明为保护四明公所义冢,不在冢地开辟马路。
光绪四年,江南关道褚兰生与法驻沪领事李梅订立议定书。四明公所在议定书中争得了两项权力:1.法租界公董局放弃筑路计划,四明公所的所有房屋山地永归宁波董事经管,免其迁移;2.四明公所及其属地永久免税。这就是第一次震惊中外的四明公所血案。不料二十年后,西方列强又借故再次挑起事端。
19世纪末,租界这个“国中之国”进入了空前的发展。列强们不允许租界内有不受其控制的土地,列强们以城市建设为借口向四明公所伸出了黑手。
1897年11月,法租界公董局下令,租界沿边地带,禁止棺柩厝寄。1898年1月,法租界公董局下令,限四明公所在六个月内将全部棺柩迁出。5月份,法租界公董局决定,将四明公所改建公学、医院等。租界当局想强行将四明公所撵出租界。
自上海开埠以来,全国各地的人纷纷云集上海。外地人来到上海为免遭他人的欺侮,均成立类似同乡会的组织以自保。而上海的外地人中以浙江人人数最多,宁波帮实力尤为雄厚,位居各乡帮之首。
宁波帮并不仅指宁波人,还包括镇海、慈溪、奉化、象山、宁海等县的人。宁波人最重乡情,只要有宁波人聚居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四明公所、宁波同乡会等组织。
1898年5月的一天,四明公所所有的宁波董事齐集公所关帝殿内。这天恰好是关帝诞辰,他们是来上祭的。
站在关帝像前参祭的董事有:严信厚、朱葆三、叶澄衷、方继善、沈敦和等,这些人无一不是上海的富豪巨亨。宁波帮在上海势力相当大,不仅人多,商界名流更是层出不穷。因为上海商业大亨原本以宁波人居多。
这一天,众人神色肃然,表情严峻。他们这次集会,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针对法租界公董局最近的几次决定,探讨一下当前形势和应对之策。
正在这时,执事匆匆走进来,对董事严信厚耳语几句,在这里,众人以他为首。严信厚是浙江慈溪人,小时候在宁波恒兴钱肆做学徒,后来在上海宝成银楼工作。同治初年,胡雪岩推荐他做了李鸿章的幕僚,为镇压捻军驻在上海,襄办军饷枪械,后任长芦盐务帮办,以盐务起家。1902年担任上海商业会议公所(上海总商会前身)的总理(会长),颇有号召力。严信厚皱起眉头,思忖了一会儿,才对执事说:“各位董事都在,先将信读给大家。”执事念道:“……一百八十六号,一百九十一号地,四明公所占用日久,今当奉还。将建医院、公学及宰牲场……”执事念的原来是法租界公董局给四明公所的一封信。
“这是什么话!这两处俱为甬人私产,早已成定论,他们岂能强占!”说话的正是一叶扁舟闯上海的叶澄衷,他此时已是上海著名的美孚石油公司大买办,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富商。
严信厚叹口气道:“光绪初年,他们就是借口欲开马路,想侵吞公所,甬人激愤,他们竟调动了军队。唉,公所虽然保住了,可出了几条人命啊!”此话从他口中说出,更让人感到事态的严重。
叶澄衷道:“他们骄纵惯了,向来吃软怕硬,这次若让了他们,他们必然得寸进尺。”叶澄衷话刚讲完,其他董事也难耐愤怒:“这祖坟岂能迁移,若惊扰了冥界,老祖宗怪罪下来,我等岂不成了不孝之辈!”“法国佬想撕毁协议,难道就不讲道理了?”“和洋人哪有理可讲,洋人向来不知廉耻。”“我等何不联手上奏朝廷,由朝廷出面交涉,向法国发出照会抗议。”“洋人几时怕过朝廷,朝廷躲还来不及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毫无统一意见。
严信厚看到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才说:“我看不如先复信一封,探探动静再定。”有人附和道:“以静制动,进可攻,退可守,严翁高见。”于是,董事们坐在一起,商量后叫执事起草了一封回信。信中说:“……一百八十六号、一百九十一号地俱为四明公所之地,公所于光绪十八年修筑一八六号地一带围墙时,就让出马路面等事项,与贵局有过文书来往及议定筑墙让路诸端……”
信很快拟定,众人对送信的人选颇为踌躇。诸位董事顾及身份,不便前往,一般执事又资历尚浅,不堪重任。这时严信厚笑道:“有一年轻人可当此任。”
“谁?”众人问。
严信厚道:“虞洽卿。”
虞洽卿在旅沪宁波人中算是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只是同众多大佬相比,还是小字辈。但就送信这差事,他久经洋务,深谙洋人性情,确是最佳人选。众董事派执事去寻这位小同乡,偏偏虞洽卿不在海宁路虞公馆里,问起公馆佣人,说在白玉娟小姐那里。这执事也是宁波人,当然知道白玉娟是谁,不禁好奇地问:“白小姐总是在上海?”佣人笑着说:“白小姐来看望女儿女婿。”执事更加糊涂,又问:“这白玉娟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哪里来的女儿女婿?”佣人听到此处,缄口不语。执事偏偏好奇地问:“这里没有外人,说说何妨?”佣人说:“我等下人,怎能瞎说,让主人知晓,还不怪罪。”执事缠着问:“我在这里坐等也很无聊,你说出来,我只当个乐子,这耳朵听,那耳朵出,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佣人看看左右无人,才神秘说道:“我家主人在南京路120号有一栋别墅,那里住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子,叫白晓媛,这妹子就是白玉娟的干女儿,我家主人不就是她的干女婿吗?”执事明白了大概,就笑道:“那你起初为何说你家主人去了白玉娟那里,而不说去了白晓媛那里?”佣人道:“这也不错啊,我家主人很久没去了,这不听说白玉娟来了才急匆匆地去的,你说我家主人真正想见的是哪位白小姐?”说完,两人笑在一起。
这个白玉娟出身娼妓世家,清末民初有身价的好色之徒光临甬江,莫不争先结识白家美女,那年虞洽卿陪同鲁麟洋行的几位洋人游赏四明山,听到宁波白家的大名,随即寡人之疾就犯了。恰好宁波有几家往来客商请客,那几位客商想巴结洋人,却不知其所好,求教于虞洽卿。虞洽卿一听就乐了,说:“何不请几位白家的姐姐助助酒兴。”宁波客商闻听此言,忙差人去请。有几位白家姑娘做赔,虞洽卿的寡人之疾渐渐有缓,目光仍盯住一位叫白玉娟的姑娘不放,几位客商看在眼里,忙着为他穿针引线,当晚他们便做成了好事。几天下来,虞洽卿无意于四明的秀丽风光,全部心思用在了白玉娟身上。白玉娟自幼受到家庭环境的熏陶,接人待物落落大方,其妩媚风流,远非上海堂子一带的姐儿可比,虞洽卿见过这般尤物,眼见归期将近,兴犹未尽。白玉娟也是有情有义,临别,竟泣不成声地说:“若不是家规不允,我自与哥哥去了。此次别去,也不知相见是否有期,哥哥回到上海,自有佳人陪伴,只苦了兰英,夜伴孤灯,饱尝相思之苦。”这白家在宁波之所以百年不衰,就因为家规严谨,试想,这白家姐儿,个个俊美无比,哪一个男子不想金屋藏娇,若个个都去了,宁波白家盛名安在?因此,白家早就立有家规,成年女子不得嫁人,这样才保住了白家的百年盛名。虞洽卿何尝不想将白玉娟带走,只是碍于白家家规,心中无奈,不由得哀声叹气。白玉娟见状,安慰他道:“哥哥这般重情,奴家心满意足了,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说不定你我缘分未尽,来日方长。”虞洽卿叹道:“话虽如此,不过今日相别,天各一方,相见之日遥遥无期,让我如何舍下姐姐安心离去?”说罢,不禁垂下泪来。
白玉娟出身娼妓之家,见识男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等痴心之人,此时,那颗芳心早已碎了。两人拥在一起,哭了一阵,又相互为对方擦去泪痕,这一夜就悄悄过去。临近天明,两人更恨春宵苦短,搂在一起不忍分开。最后,倒是白玉娟清醒些,推开虞洽卿说:“哥哥既然舍不得奴家,不如我们结门亲戚,日后也好走动,以解相思之苦。”虞洽卿不明其义,就说:“姐姐不要哄我。”白玉娟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有一个养女,今年十四岁,聪明伶俐,哥哥若不嫌弃,就将她带走,让她侍奉哥哥左右,也了却我这桩心愿。”虞洽卿说:“只好如此,见到此女如同见到姐姐,我会像待姐姐一样善待她。”这个女子就是白晓媛。虞洽卿第一次见到她时,不由得惊呆了。白晓媛虽然只有十四岁,发育得却相当成熟,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说她是绝代佳人并不为过。高矮适中,不肥不瘦,亭亭玉立。虞洽卿心道,只有白玉娟这等妙人才会培养出如此奇女。
只见白晓媛走上前,给虞洽卿道了一个万福:“虞先生好。”声音又柔又软,清脆甜润宛若甘泉落下。“好好好。”虞洽卿不住点头。白晓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在虞洽卿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难免有几分娇羞。虞洽卿愈看愈欢喜,现出几分呆态。白玉娟在旁打趣说:“哥哥可不要见了小女,就将老娘忘了。”虞洽卿被她说得有些脸红,毕竟辈分有别,自己要了白晓媛,该称白玉娟点什么?虞洽卿将白晓媛收为外室,虽然没有将白玉娟带走,也不算太遗憾。自此,白玉娟以探望养女为名,常来沪与虞洽卿续欢,回甬并不掩饰,反以攀结名人自诩。
听说白玉娟来到上海,虞洽卿就急匆匆地赶去相会。一进门,见白晓媛一人坐在楼下,就唤了一声。白晓媛脸上带着几分幽怨道:“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先生?”虞洽卿回答:“生意缠身,这不,刚得空闲,就来看你。”白晓媛笑骂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虞洽卿就问:“兰英呢?”白晓媛正色道:“怎么没大没小的,要叫娘。”虞洽卿笑道:“当然有大有小,小的肯定在下面,大的肯定在上面,这样不就分清了。”白晓媛被逗得笑了一阵,才说:“她在楼上睡觉呢!”虞洽卿与白晓媛亲热了一阵才上楼。白玉娟听见楼下的动静,起床坐在梳妆台前擦脂涂粉。虞洽卿悄悄走过去,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
“啊呀!死丫头,吓死我了。”白玉娟假意骂道。虞洽卿并未搭言,张口在她玉颈上咬了一口,白玉娟这才娇嗔着撞在他的怀里:“女儿还在楼下。”虞洽卿笑道:“你女儿说你正在楼上睡觉,让我上来看一看,你不躺下,我咋看呢?”白玉娟笑骂道:“你没大没小,搂了女儿,还抱老娘,成何体统。女儿,你也不管管你家先生。”白晓媛早已站在门口,说道:“娘不像娘,婿不像婿,让我说你们哪一个好。”虞洽卿道:“菇娟,我肚子饿得慌,你下楼去做饭。”白晓媛道:“你何不问我娘可有解饿之法?让我娘疼你。”白玉娟骂道:“死丫头,这两年没学别的,倒学会了磨牙。”白晓媛长长叹了口气,下楼去了。她知道,她在这里,她的先生不方便,她的娘也不方便。
虞洽卿尽欢不久,尚未起身下床,白晓媛推门进来说府上来催虞洽卿回去,四明公所有急事找他。虞洽卿草草了事,穿衣而去。
虞洽卿为何如此重视四明公所的事情呢?原来,他发迹之后,跻身名人之列的愿望一直萦绕在心头。上海商界历来被宁波帮把持,在宁波帮有了位置就等于在上海商界有了位置,此等捷径虞洽卿早就盘算过。虞洽卿赶到四明公所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其他董事有事离去,只剩叶澄衷一人。虞洽卿忙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叶先生。”
叶澄衷看了一眼虞洽卿,问:“你是……”虞洽卿答道:“敝人虞洽卿,镇海人。”虞洽卿捎带着说出他是镇海人,言语之间表示对叶澄衷的亲近之情。他知道叶澄衷也是镇海人,这层同乡关系自然比他人更容易近一层。叶澄衷点点头,说:“想不到你如此年轻,看来我甬人有望,后继有人了。”叶澄衷此言不虚。老一代有严信厚、叶澄衷、朱葆三相继称雄上海滩,年轻一代的虞洽卿、傅筱庵、刘鸿生等人问鼎上海滩。
虞洽卿问:“不知前辈召我有何吩咐?”
叶澄衷郑重地说道:“想必你已知道,法租界公董局擅自决定,征用四明公所土地,作为改建医院和学校之用,并要我们起出全部棺柩。今天上午,我们已收到法国公董局送来的通知,要求我们让出四明公所土地。为此,公所董事会商量,由你去法领事馆送复信,不知你意下如何?”虞洽卿知道这事弄不好会引火烧身,但为了在宁波帮争得一席之地,仍爽快地答道:“前辈这等看重晚辈,为了甬人利益,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叶澄衷道:“好。你年轻有为,正是成就一番事业之时,好好干吧。”拍拍虞洽卿的肩膀,虞洽卿瞬间感到这件事的重量。
四明公所果然没有看错人,虞洽卿不辱使命,圆满完成了任务。他在法国领事馆慷慨陈词:“四明公所早在光绪四年七月十七日由上海道台褚兰生与贵国领事李梅订立协议,不再迁移,贵国却不顾这一事实,单方撕毁协议,擅自出尔反尔,今天虞某代表全体旅沪甬人正式向你们提出抗议。”
虞洽卿从法领事馆回到四明公所复命,讲述了整个送信过程,说到此处,恰好各位董事都在,无不拍手称快。严信厚是官场上的老手,和洋人打过无数交道。现在栖身沪上,提倡实业,在公所董事里可谓最熟谙世情、老谋深算的一个。他沉思片刻,说:“法人虽不好惹,我等也不是平庸之辈,法人难道无所顾忌吗?”
“严翁所言极是。”很多人附和。
虞洽卿心中明白,在座诸位虽欲为甬人争利,但均不愿出头,如此下去,只会导致事态恶化,任由法人欺辱。这是他扬名立万的绝好时机,于是环视四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我们已向法人提出了抗议,可法国人态度傲慢无礼,决不会善罢甘休,那个法国领事白奥艾更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我们不妨早做准备。”叶澄衷对他笑了笑,似是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