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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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平顶山功曹传 信莲花洞木母逢灾(1)

话说唐僧复得了孙行者,师徒们一心同体,共诣西方。自宝象国救了公主厕臣送出城西。说不尽沿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却又值三春景候。那时节:

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海棠庭院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

师徒们正行赏间,又见一山挡路。唐僧道:野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行者道:野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记得那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莫生忧虑。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怕甚么虎狼!冶长老勒回马道:野我当年奉旨出长安,只忆西来拜佛颜。

舍利国中金像彩,浮屠塔里玉毫斑。

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

逐逐烟波重叠叠,几时能勾此身闲?”

行者闻说,笑呵呵道:野师要身闲,有何难事?若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那时节,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闲也?”长老闻言,只得乐以忘忧。放辔催银,兜缰趱玉龙。

师徒们上得山来,十分险峻,真个嵯峨子山:

巍巍峻岭,削削尖峰。湾环深涧下,孤峻陡崖边。湾环深涧下,只听得唿喇喇戏水蟒翻身曰孤峻陡崖边,但见那举择择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峦头突兀透青霄;回头观,壑下深沉邻碧落。上高来,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堑如坑。真个是古怪山峰岭,果然是连尖削壁崖。巅峰岭上,采药人寻思怕走;削壁崖前,打柴夫寸步难行。胡羊野马乱撺梭,狡兔山牛如布阵。山高蔽日遮星斗,时逢妖兽与苍狼。草径迷漫难进马,怎得雷音见佛王!

长老勒马观山,正在难行之处,只见那绿莎社,伫立着一个樵夫。你道他怎生打扮:

头戴一顶老蓝毡笠,身穿一领毛皂衲衣。老蓝毡笠,遮烟盖日果稀奇;毛皂衲衣,乐以忘忧真罕见。手持钢斧快磨明,刀伐干柴收束紧。檐头春色,幽然四序融融;身外闲情,常是三星澹澹。到老只干随分过,有何荣辱暂关心!

那樵子:

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长老自东来。

停柯住斧出林外,趋步将身上石崖。

对长老厉声高叫道:野那西进的长老,暂停片时!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伙毒魔狠怪,专吃那东来西去的人儿。”

长老闻言,魂飞魄散,战兢兢坐不稳雕鞍,急回头忙呼徒弟道:野你听那樵夫报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谁敢去细问他一问?”行者道:野师父放心,等老孙去问他一个端的。”好行者,拽开步,径上山来对樵子叫声“大哥道个问讯。樵夫答礼礼道:“长老呵,你们有甚缘故来此?”行者道:“不瞒大哥说,我们是东土差来西天取经的。那马上是我的师父,他有些胆小。适蒙见教,说有甚么毒魔狠怪,故此我来奉问一声,那魔是几年之魔,怪是几年之怪?还是个把势,还是个隹儿?烦大哥老实说说,我好着山神、土地递解他起身。”樵子闻言,仰天大笑道:“你原来是个风和尚。”行者道:“我不风阿,这是老实话。冶樵子道:“你说是老实,便怎敢说把他递解起身?”行者道:“你这等长他那威风,胡言乱语的拦路报信,莫不是与他有亲?不亲必邻,不邻必友。”樵子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忒没道理!我倒是好意,特来报与你们,教你们走路时早晚间防备,你倒转赖在我身上!且莫说我不晓得妖魔出处,就晓得呵,你敢把他怎么的递解?解往何处?”行者道:“若是天魔,解与玉帝;若是土魔,解与土府。西方的归佛,东方的归圣。北方的解与真武,南方的解与火德。是蛟精解与海王,是鬼祟解与阎王。各有地头方向。我老孙到处里人熟,发一张批文,把他连夜解着飞跑。”

3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你这个风泼和尚,想是在方上云游,学了些书符咒水的法术,只可驱邪缚鬼,还不曾遇见这等狠毒的怪哩。”行者道:“怎见他狠毒?”樵子道:“此山径过有六百里远近,名唤平顶山。山中有一洞,名唤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画影图形,要捉和尚,抄名访姓,要吃唐僧。你若别处来的还好;但犯了一个唐字儿,莫想去得,去得。”行者道:“我们正是唐朝来的。”樵子道:“他正要吃你们哩。”行者道:“造化,造化!但不知他怎的样吃哩?”樵子道:“你要他怎的吃?”行者道:“若是先吃头还好耍子,若是先吃脚,就难为了。”樵子道:“先吃头怎么说?先吃脚怎么说?”行者道:“你还不曾经着哩。若是先吃头,一口将他咬下,我已死了,凭他怎么煎炒熬煮,我也不知疼痛;若是先吃脚,他啃了孤拐,嚼了腿亭,吃到腰截骨,我还急忙不死,却不是零零碎碎受苦?此所以难为也。”樵子道:“和尚,他那里有这许多工夫。只是把你拿住,捆在笼里,囫囵蒸吃了。”行者笑道:“这个更好,更好。疼倒不忍疼,只是受些闷气罢了。”樵子道:“和尚不要调嘴。那妖怪随身有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若保得唐朝和尚去,也须要发发昏哩。”行者道:“发几个昏么?”樵子道:“要发三四个昏哩。”行者道:“不打紧,不打紧。我们一年常发七八百个昏儿,这三四个昏易得发,发发儿就过去了。”好大圣,全然无惧,一心只是要保唐僧。捽脱樵夫,拽步而转,径至山坡马头前道:“师父,没甚大事。有便有个把妖精儿,只是这里人胆小,放他在心上。有我哩,怕他怎的?走路,走路。冶长老见说,只得放怀随行。

正行处,早不见了那樵夫。长老道:“那报信的樵子如何就不见了?”八戒道:“我们造化低,撞见日里鬼了。”行者道:“想是他钻进林子里寻柴去了。等我看看来。”好大圣,睁开火眼金睛,漫山越岭的望处,却无踪迹。忽抬头往云端里一看,看见是日值功曹。他就纵云赶上,骂了几声“毛鬼道:“你怎么有话不来直说,却那般变化了,演样老孙?”慌得那功曹施礼[道:“大圣,报信来迟,勿罪,勿罪。那怪果然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只看你腾那乖巧,运动神机,仔细保你师父;假若怠慢了些儿,西天路莫想去得。”

行者闻言,把功曹叱退,切切在心。按云头,径来山上。只见长老与八戒、沙僧簇拥前进。他却暗想:“我若把功曹的言语实实告诵师父,师父他不济事,必就哭了。假若不与他实说,梦着头,带着他走,常言道:乍入芦圩,不知深浅。倘或被妖魔捞去,却不又要老孙费心?且等我照顾八戒一照顾,先着他出头与那怪打一仗看。若是打得过他,就算他头功;若是没手段,被怪拿去,等老孙再去救他不迟。却好显我本事出名。”正自家计较,以心问心道:“只恐八戒躲(赖,便不肯出头。师父又有些护短。等老孙羁勒他羁勒。”

好大圣,你看他弄个虚头,把眼揉了一揉,揉出些泪来,迎着师父,往前径走。八戒看见,连忙叫:“沙和尚,歇下担子,拿出行李来,我两个分了罢。”沙僧道:“二哥,分怎的?”八戒道:“分了罢。你往流沙河还做妖怪;老猪往高老庄上盼盼浑家;把白马卖了,买口棺木,与师父送老,大家散火。还往西天去哩!冶长老在马上听见,道:“这个夯货!正走路,怎么又胡说了?”八戒;道:“你儿子便胡说!你不看见孙行者那里哭将来了?他是个钻天人地、斧砍火烧、下油锅者杯怕的好汉,如今戴了个愁帽,泪汪汪的哭来,必是那山险峻,妖怪凶狠。似我们这样软弱的人儿,怎么去得?”长老道:“你且休胡谈,待我问他一声,看是怎么说话。”长老问道:“悟空,有甚话当面计较,你怎么自家烦恼?这般样个哭包脸,是虎唬我也?”行者道:“师父阿,刚才那个报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说妖精凶狠,此处难行,果然的山高路峻,不能前进。改日再去罢。”长老闻言,恐惶悚惧,扯住他虎皮裙子道:“徒弟哑,我们三停路已走了停半,因何说退悔之言?”行者道:“我没个不尽心的,但只恐魔多力弱,行势孤单,纵然是块铁,下炉能打得几根钉?,冶长老道:“徒弟呵,你也说得是,果然一个人也难。兵书云:寡不可敌众。我这里还有八戒尧沙僧,都是徒弟,凭你调度使用;或为护将帮手,协力同心,扫清山径,领我过山,却不都还了正果?”

尔行者这一场扭捏,只斗出长老这几句话来。他揾了泪道:“师父呵,若要过得此山,须是猪八戒依得我两件事儿,才有三分去得。假若不依我言,替不得我手,半分儿也莫想过去。”八戒道:“师兄,不去就散火罢,不要攀我。”长老道:“徒弟,且问你师兄,看他教你做甚么?”呆子真个对行者说道:“哥哥,你教我做甚事?”行者道:“第一件是看师父,第二件是去巡山。”八戒道:“看师父是坐,巡山去是走,终不然教我坐一会又走,走一会又坐,两处怎么顾盼得来?”储道:“不是教你两件齐干,只是领了一鞭罢。”八戒又笑道:“这等也好计较。但不知看师父是怎样,巡山是怎样。你先与我讲讲,等我依个相应些儿的去干罢。”行者道:“看师父呵,师父去出恭,你伺候;师父要走路,你扶持;师父要吃斋,你化斋。若他饿了些儿,你该打;黄了些」儿脸皮,你该打;瘦了些儿形骸,你该打。”八戒慌了道:“这个难,难,难!伺候扶持,通不打紧;就是不离身驮着,也还容易。假若教我去乡下化斋,他这西方路上,不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道是那山里走出来的一个半壮不壮的健猪,伙上许多人,叉钯扫帚,把老猪围倒,拿家去宰了,腌着过年,这个却不就遭瘟了?”行者道:“巡山去罢。”八戒道:“巡山便怎么样儿?”行者道:“就入此山,打听有多少妖怪,是甚么山,是甚么洞,我们好过去。”八戒道:“这个小可,老猪去巡山罢。”那呆子就撒起衣裙,挺着钉钯,雄纠纠径人深山,气昂昂奔上大路。

行者在傍,忍不住嘻嘻冷笑。长老骂道:“你这个泼猴!兄弟们全无爱怜之意,常怀嫉妒之心。你做出这样獐智,巧言令色,撮弄他去甚么巡山,却又在这里笑他!”行者道:“不是笑他,我这笑中有味。你看猪八戒这一去,决不巡山,也不敢见妖怪,不知往那里去躲闪半会,捏一个谎来哄我们也。”长老道:“你怎么就晓得他?”行者道:“我估出他是这等。不信,等我跟他去看看,听他一听;一则帮副他手段降妖,二来看他可有个诚备弗。”长老道:“好,好,好。你却莫去捉弄{也。”

储应诺了,径直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作个焦儿。其实变得轻巧,但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