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精闻言,喝道:野你原来是唐僧的徒弟。我一向闻得唐僧的肉好吃,正要拿你哩,你却撞将来,我肯饶你?不要走!看杵!冶八戒道:野孽畜!你原来是个染博士出身!”妖精道:野我怎么是染博士?”八戒道:野不是染博士,怎么会使棒槌?”那怪那容分说,近前乱打。他两个在山凹里这一:场好杀:
九齿钉钯,一条铁杵。钯丢解数滚狂风,杵运机谋飞骤雨。一个是无名恶怪阻山程,一个是有罪天蓬扶性主。性正何愁怪与魔,山高不得金生土。那个杵架犹如蟒出潭,这个钯来却似龙离浦。喊声叱咤振山川,吆喝雄威惊地府。两个英雄各逞能,舍身却把神通赌。
八戒长起威风,与妖精厮斗;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齐围住不题。
却说行者在唐僧背后,忽失声冷笑。沙僧道:野哥哥,冷笑何也?”行者道:野猪八戒真个呆呀!听见说斋僧,就被我哄去了。这早晚还不见回来。若是一顿钯打退妖精,你看他得胜而回,争嚷功果;若战他不过,被他拿去,却是我的晦气,背前面后,不知骂了多少弼马温哩!悟净,你休言语,等我去粮。”
好大圣,他也不使长老知道,悄悄的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叫:野变!冶即变做本身模样,陪着沙僧,随着长老。他的真身出个神,跳在空中观看。但见那呆子被怪围绕,钉钯势乱,渐渐的难敌。行者忍不住,按落云头,厉声高叫道:野八戒不要忙,老孙来了!”那呆子听得是行者声音,仗着势,愈长威风,一顿钯,向前乱筑。那妖精抵敌不住,道:野这和尚先前不济,这会子怎么又发起狠来?”八戒道:野我的儿,不可欺负我,我家里人来也!冶一发向前,没头没脸筑去。那妖精抵架不住,领群妖败阵去了。行者见妖精败去,他就不曾近前,拨转云头,径回本处,把毫毛一抖,收上身来。长老的肉眼凡胎,那里认得?
不一时,呆子得胜,也自转来,累得那粘涎鼻涕,白沫生生,气呼呼的走将来,叫声:“师父!”长老见了,惊讶道:“八戒,你去打马草的,怎么这般狼狈回来?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护,不容你打草么?”呆子放下钯,捶胸跌脚道:“师父莫要问,说起来,就活活羞杀人!”长老道:“为甚么羞来?冶八戒道:“师兄捉弄我。他先头说风雾里不是妖精,没甚凶兆,是一庄村人家好善,蒸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的。我就当真,想着肚内饥了,先去吃些儿,假倚打草为名。岂知若干妖陆把我围了,苦战了这一会。若不是师兄的哭丧棒相助,我也莫想得脱罗网回来也!冶行者在傍笑道:“这呆子胡说!你若做了贼,就攀上一牢人。是我在这里看着师父,何曾离侧?”长老道:“是阿,悟空不曾离我。”那呆子跳着嚷道:“师父,你不晓得,他有替身!冶长老道:“悟空,端的可有怪么?”行者瞒不过,躬身笑道:“是有个把小妖儿,他不敢织们。八戒,你过来,一发照顾你照顾。我们既保师父赵险峻山路,就似行军的一般。”八戒道:“行军便怎的?”行者道:“你做个开路将军,在前剖路。那妖精不来便罢,若来时,你与他赌斗。打倒妖精,算你的功果。”八戒量着那妖精手段与他差不多,却说:“我就死在他手内也罢。等我先走!”行者笑道:“这呆子先说晦气话,怎么得长进!冶八戒道:“哥哥,你知道公子登筵,不醉良饱;壮士临阵,不死带伤。先说句错话儿,后便有威风。”行者欢喜,即忙背了马,请师父骑上,沙僧挑着行李,相随八戒,一路人山不题。
却说那妖精帅几个败残的小妖径回本洞,高坐在那阳崖上,默默无言。洞中还有许多看家的小妖,都上前问道:“大王常时出去,喜喜欢欢回来,今日如何烦恼?”老随:“小的们,我往常出洞巡山,不管那里的人与兽,定捞几个来家,养赡汝等;今日造化低,撞见一个对头。”小妖问:“是那个对头?”老妖道:“是一个和尚,乃东土唐僧取经的徒弟,名唤猪八戒。我被他一顿钉钯,把我筑得败下阵来。好恼阿!我这一向常闻得人说,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罗汉,有人吃他一块肉,可以延寿长生。不期他今日到我山里,正好拿住他蒸吃,不知他手下有这等徒弟!”
说不了,班部丛中闪上一个小妖,对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声,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声。老妖喝道:“你又哭又笑,何也?”小妖跪下道:“大王才说要吃唐僧,唐僧的肉不中吃。”老妖道:“人都说吃他一块肉,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同寿,怎么说他不中吃?”小妖道:“若是中吃,也到不得这里,别处妖精也都吃了。他手下有三个徒弟哩。”老妖道:“你知是那三个?冶小妖道:“他大徒弟是孙行者,三徒弟是沙和尚。这个是他二徒弟猪八戒。”老怪道:“沙和尚比猪八戒如何?”小妖道:“也差不多。”“那孙行者比他如何?”小妖吐舌道:“不敢说。那孙行者神通广大,变化多端。他五百年前曾大闹天宫,上方二十八宿、九曜星官、十二元辰、五卿四相、东西星斗、南北二神、五岳四渎、普天神将,也不曾惹得他过,你怎敢要吃唐僧?”老妖道:“你怎么晓得他这等详细?”小妖道:“我当初祖顺它岭面它洞与那大王居住,那大王不知好歹,要吃唐僧,被孙行者使一条金箍棒,打进门来。可怜就打得犯了骨牌名,都断么绝六。还亏我有些见识,从后门走了,来到此处,蒙大王收留。故此知他手段。”老妖听言,大惊失色。这正是“大将军怕谶语”,他闻得自家人这等说,安得不惊!
正都在悚惧之际,又一个小妖上前道:“大王莫恼,莫怕。常言道:事从缓来。若是要吃唐僧,等我定个计策拿他。”老妖道:“你有何计?”小妖道:“我有个分瓣梅花计。”老妖道:“怎么叫做分瓣梅花计?”小妖道:“如今把洞中大小群跃点将起来,千中选百,百中选十,十中只选三个,须是有能干、会变化的。都变做大王的模样,顶大王之盔,贯大王之甲,执大王之杵,三处埋伏。先着一个战猪八戒,再着一个战孙行者,再着一个战沙和尚:舍着三个小妖,调开他兄弟三个。大王却在半空伸下拿云手,去捉这唐僧,就如探囊取物,就如鱼水盆内捻苍蝇,有何难哉?”老妖闻此言,满心欢喜道:“此计绝妙!绝妙!这一去,拿不得唐僧便罢;若是拿了唐僧,决不轻你,就封你做个前部先锋。”小妖叩头谢恩。叫点妖怪。良将洞中大小妖精点起,果然选出三个有能的小妖,俱变做老妖,各执铁杵,埋伏等待唐僧不题。
却说这唐长老无虑无忧,相随八戒上大路。行勾多时,只见那路傍边“扑禄”的一声响亮,跳出一个小妖,奔向前边要捉长老。孙储叫道:“八戒,妖精来了,何不动手?”那呆子不认真假,掣钉钯赶上乱筑。那妖精使铁杵急架相迎。他两个一往一来的,在山坡下正然赌斗,又则阵科里响一声,又跳出个陆来,就奔唐僧。行者道:“师父,不好了!八戒的眼拙,放那嫌来拿你了,等老孙打他去。”急掣棒迎上前,喝道:“那里去!看棒!”那妖精更不打话,举杵来迎。他两个在草坡下一撞一冲,正相持处,又听得山背后“呼”的风响,又跳出个妖精来,径奔唐僧。沙僧见了,大惊道:野师父,大哥与二哥的眼者花了,把妖精放将来拿你了!你坐在马上,等老沙拿他去。”这和尚也不分好歹,即掣杖对面挡住那妖精铁杵,恨苦相持。吆吆喝喝,乱嚷乱斗,渐渐的调远。那老妖在半空中,见唐僧独坐马上,伸下五爪钢钩,把唐僧一把挝住。那师父丢了马,脱了镫,被妖精一阵风径摄去了。可怜!这正是禅性厅隹正果,江流又遇苦灾星。
老妖按下风头,把唐僧拿到洞内,叫:“先锋!”那定计的小妖上前跪倒,口中道:“不敢,不敢!冶老妖道:野何出此言?大将军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当时说拿不得唐僧便罢;拿了唐僧,封你为前部先锋。今日你果妙计成功,岂可失信于你?你可把唐僧拿来,着小的们挑关锅,搬柴烧火,把他蒸一蒸,我和你都吃他一块肉,以图延寿长生也。”先锋道:野大王,且不可吃。”老随:野既拿来,怎么不可吃?”先锋道:野大王吃了他不打紧,猪八戒也做得人情,沙和尚也做得人情,但恐孙行者那主子刮毒。他若晓得是我们吃了,他也不来和我们厮打,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里一刷,搠个窟窿,连山都面了,我们安身之处也无之矣。”老怪道:“先锋,凭你有何高见?”先锋道:“依着我,把唐僧送在后园,绑在树上,两三日不要与他饭吃。一则图他里面干净,二则等他三人不来门前寻找,打听得他们回去了,我们却把他拿出来,自自在在的受用,却不是好?”老怪笑道:野正是,正是!先锋说得有理。”一声号令,把唐僧拿入后园,一条绳绑在树上。众小妖都去前面去听候。
你看那长老,苦捱着绳缠索绑,紧缚牢拴,止不住腮边流泪,叫道:“徒弟呀,你们在那山中擒怪?甚路里赶妖?我搬发魔捉来此处受灾,何日相会?痛杀我也!”正自两泪交流,只见对面树上有人叫道:野长老,你也进来了?”长老正了性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我是本山中的樵子,被那山主前日拿来,绑在此间,今已三日,算计要吃我哩。”长老滴泪道:野樵夫阿,你死只是一身,无甚挂碍,我却死得不甚干净。”那樵子道:野长老,你是个出家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子,死便死了,有甚么不干净?”长老道:“我本是东土往西天取经去的,奉唐朝太宗皇帝御旨,拜活佛,取真经,要超度那幽冥无主的孤魂。今若丧了性命,可不盼杀那君王,孤负那臣子?那枉死城中无限的冤魂,却不大失所望,7永世不得超生?一场功果,尽化作风尘,这却怎么得干净?”樵子闻言,眼中堕泪道:野长老,你死也只如此,我死又更伤情。我自幼失父,与母鳏居,更无家业,止靠着打柴为生。老母今年八十三岁,只我一人奉养;倘若身丧,谁与他埋尸送老?苦哉,苦哉!痛杀我也!冶长老闻言,放声大哭道:野可怜,可怜!山人尚有思亲意,空教贫僧会念经。事亲事君,皆同一理。你为亲恩,我为君恩。”正是那: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却说孙行者在草坡下战退小妖,急回来,路傍边不见了师父,止存白马、行囊。慌得他牵马挑担,向山头找寻。
咦!正是那:有难的江流专遇难,降魔的大圣亦遭魔。毕竟不知寻找师父下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