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国王早朝,文武多官俱执表章启奏道:野主公,望赦臣等失仪之罪。”国王道:“众卿礼貌如常,有何失仪?”从卿道:野主公阿,不知何故,臣等一夜把头发都没了。”国王执了这没头发之表,下龙床对群臣道:野果然不知何故,朕宫中大小人等,一夜也尽没了头发。”君臣们都各汪汪滴泪道:野从此后,再不敢杀戮和尚也。”王复上龙位,官各立本班。王又道:野有事出班来奏,无事卷帘散朝。”只见那武班中闪出巡城总兵官,文班中走出东城兵马使,当阶叩头道:野臣蒙圣旨巡城,夜来获得贼赃一柜,白马一匹。微臣不敢擅专,请旨定夺。”国王大喜道:野连柜取来。”二臣即退至本衙,点起齐整军士,将柜抬出。
三藏在内,魂不附体道:野徒弟们,这一到国王前,妯可理说?”行者笑道:野莫嚷,我已打点停当了。开柜时,他就拜我们为师哩。只教八戒不要争竞长短。”八戒道:野但只免杀,就是无量之福,还敢争竞哩!冶说不了,抬至朝外,人五雕,放在丹墀之下。二臣请国王开看。国王即命打开。方揭了盖,猪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唬得那多官胆战,口不能言;又见孙行者搀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见总兵官牵着马,走上前“咄”的一声道:野马是我的,拿过来!”吓得那官儿翻筋斗跌倒在池。四众俱立在阶中。那国王看见是四个和尚,忙下龙床,宣召三宫妃后,下金銮宝殿,同群臣拜问道:野长老何来?“三藏道:“是东土大唐驾下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撤佛取真经的。”国王道:野老师远来,为何在这柜里安歇?”三藏道:野贫僧知陛下有愿心杀和尚,不敢明投上国,扮俗人,夜至宝方饭店里借宿。因怕人识破原身,故此在柜中安歇。不幸被贼偷出,被总兵捉获抬来。今得见陛下龙颜,所谓拨云见日遥望陛下赦放贫僧,海深恩便也。”国王道:野老师是天朝上国高僧,朕失迎迓。朕常年有愿杀僧者,曾因僧旁了朕,朕许天愿,要杀一万和尚做圆满。不期今夜归依,教朕等为僧。如今君臣后妃发都没了,望老师勿吝高贤,愿为门下。”八戒听言,呵呵大笑道:野既要拜为门徒,有何贽见之礼?”国王道:野师若肯从,愿将国中财宝献上。”行者道:野莫说财宝。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关文倒换了,送我们出城,保你皇图永固,福寿长臻。”那国王听说,即着光禄寺大排筵宴,君臣同拜为师,即时倒换关文,求三藏改换国号。行者道:“陛下,法国之名甚好,但只灭,字不好。自经我过,可改号钦法国,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胜,风调雨顺万方安。”国王谢了恩,传旨摆銮驾,送唐僧四众出城西去。君臣们杂归真不题。
却说长老辞别了钦法国王,在马上十忻然道:野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野哥阿,是那里寻这许多整容匠,连夜剃这许多头?”储娜施变化弄神通的事说了一遍,师徒们者睽不合口。
正欢喜处,忽见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马道:“徒弟们,你看这面前山势崔巍,切须仔细!”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无事!”三藏道:“休言无事。我见那山峰挺立,远远的有些凶气,暴云飞出,渐觉惊惶,满身麻木,神思不安。”行者笑道:野你把乌巢禅师的《密多心经》早已忘了?”三藏道:野我记得。”行者道:野你虽记得,还有四句颂子,你却忘了哩。”三藏道:野那四句?”行者道: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
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三藏道:野徒弟,我岂不知?若依此四句,千经万典,也只是修心。”行者道:野不消说了。心争孤明独照,心存万境皆清。差错些儿成情懈,千年万载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诚,雷音只在眼下。似你这般恐惧惊性,神思不安,大道远矣,雷音亦远矣!且莫胡疑,随我去。”那长老闻言,心神顿爽,万虑皆休。四众一同前进。不几步,到于山上。举目看时:
那山真好山,细看色班班。顶上云飘荡,崖前树影寒。飞禽淅沥,走兽凶顽。林内松千干,峦头竹几竿。吼叫是苍狼夺食,咆哮是饿虎争餐。野猿长啸寻鲜果,麋鹿攀花上翠岚。风洒洒,水潺潺,时闻幽鸟语间关。几处藤萝牵又扯,满溪瑶草杂香兰。磷磷怪石,削削峰岩。狐狢成群走,猴猿作队还。行客正愁多险峻,奈何古道又湾还!
师徒们怯怯原惊,正行之时,只听得呼呼一阵风起。三藏害怕道:野风起了!”行者道:野春有和风,夏有薰风,秋有金风,冬有朔风,四时皆有风;风起怕怎的?”三藏道:“这风来得甚急,决然不是天风。”行者道:“自古来风从地起,云自山出,怎么得个天风?”说不了,又见一阵雾起,那雾真个是:
漠漠连天暗,蒙蒙匝地昏。
日色全无影,鸟声无处闻。
宛然如混沌,仿佛似飞尘。
不见山头树,那逢采药人!
三藏一发心惊道:野悟空,风还未定,如何又这般雾起?”行者道:野且莫忙,请师父下马。你兄弟二个在此保守,等我去粮,是何吉凶。”
好大圣,把腰一躬,就到半空。用手搭在眉上,圆睁火眼,向下观之,果见那悬岩边坐着一个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样?
炳炳纹斑多采艳,昂昂雄势甚抖擞。
獠牙出口如钢钻,利爪藏蹄似玉钩。
金眼圆睛禽兽怕,银须倒竖鬼神愁。
张狂哮吼施威猛,嗳雾喷风运智谋。
又见那左右手下,有三四十个小妖摆列,他在那里逼法的喷风嗳雾。行者暗笑道:野我师父也有些儿先兆,他说不是天风;果然不是,却是个妖精在这里弄喧儿哩。若老孙使铁棒往下就打,这叫做捣蒜打。打便打死了,只是坏了老孙的名头。”那行者一生豪杰,再不晓得暗算计人。他道:野我且回去,照顾猪八戒照顾,教他来先与这妖精见一仗。若是八戒有本事打倒这妖,算他一功;若无手段,被这妖拿去,等我再去救他,才好出名。”他又想道:野八戒有些躲懒,不肯出头,却只是有些口紧,好吃东西。等我哄他一哄,看他怎么说。”
即时落下云头,到三藏前。三藏问道:“悟空,风雾处吉凶何如?”行者道:“这会却明净了,没甚风雾。”三藏道:野正是,觉到退下些去了。”行者笑道:“师父,我常时间还看得好,这番却看错了。我只说风雾之中恐有妖怪,原来不是。”三藏道:野是甚么?”行者道:野前面不远,乃是一庄村。村上人家好善,蒸的白米干饭、白面馍馍斋僧哩。这些雾,想是3陛人家蒸笼之气,也是积善之应。”八戒听说,认了真实,扯过行者悄悄的道:野哥哥,你先吃了他的斋来的?”行者道:野吃不多儿。园菜蔬太咸了些,不喜多吃。”八戒道:野啐!凭他怎么咸,我也尽肚吃他一饱。十分作渴,便回来吃水。”行者道:野你要吃么?”八戒道:野正是!我肚里有些饥了,先要去吃些儿,不知如何?”行者道:“兄弟莫题。古书云:父在,子不得自专。师父又在此,谁敢先去?”八戒笑道:野你若不言语,我就去了。”行者道:“我不言语,看你怎么得去?”那呆子吃嘴的见识偏好,走上前口唱个大喏道:野师父,适才师兄说,前村里有人家斋僧。你看这马,有些要打搅人家,便要草要料,却不费事哩。幸如今风雾明净,你们且略坐坐,等我去寻些嫩草儿,先喂喂马,然后再往那家子化斋去罢。”唐僧欢喜道:野好阿!你今日却怎肯这等勤谨?般快来。”那呆子暗暗笑着便走,行者赶上扯住道:野兄弟,他那里斋僧,只斋俊的,不斋丑的。”八戒道:野这等说,又要变化了。”行者道:野正是,你变变儿去。”好呆子,他也有三十六般变化,走到山凹里,捻着决,念动咒语,摇身一变,变做个矮胖和尚。手里敲个木鱼,口中哼呵哼的,又不会念经,只哼的是“上大人却说那怪物收风敛雾,号令群妖,在于大路口上摆开一个圈子阵,专等行客。这呆子晦气,不多时,撞到当中,被群妖围住。这个扯住衣服,那个扯着丝绦,推推拥拥,一齐下手。八戒道:野不要扯!等我一家家吃将来!”群妖道:野和尚,你要吃甚的?”八戒道:野你们这里斋僧,我来吃斋的。”群妖道:野你想这里斋僧,不知我这里专要吃僧。我们都是山中得道的妖仙,专要把你们和尚拿到家里,上蒸笼蒸熟吃哩!你倒还想来吃斋!冶八戒闻言,心中害怕,才报怨行者道:野这个弼马温,其实惫懒!他哄我说是这村里斋僧,这里那得村庄人家?那里斋甚么僧?却原来是些妖精!冶那呆子被他扯急了,即便现出原身,腰间掣钉钯,一顿乱筑,筑趣陛小妖。
小跃急、跑去报与老随:野大王,祸事了!”老随:野有甚祸事?”小妖道:野山前来了一个和尚,且是生得干净。我说拿家来蒸他吃,若吃不了,留些儿防天阴,不想他会变化。”老妖道:野变化甚的模样?”小妖道:野那里成个人相!长嘴大耳躲,背后又有鬃;双手轮一根钉钯,没头没脸的乱筑,唬得我们跑回来报大王也。”老怪道:野莫怕,等我去看。”轮着一杂杵,走近前看时,见呆子果然丑恶,他生得:
碓嘴初长三尺零,獠牙觜出赛银钉。
一双圆眼光如电,两耳扇风唿唿声。
脑后鬃长排铁箭,浑身皮糙癞还青。
手中使件蹊跷物,九齿钉钯个个惊。
妖精硬着胆喝道:“你是那里来的?叫甚名字?快早说来,饶你性命!冶八戒笑道:“我的儿,你是也不认得你猪祖宗哩!上前来,说与你听:
巨口獠牙神力大,玉皇升我天蓬帅。
掌管天河八万兵,天宫快乐多自在。
只因酒醉戏宫娥,那时就把英雄卖。
一嘴拱倒斗牛宫,吃了王母灵芝菜。
玉皇亲打二千锤,把吾贬下三天界。
教吾立志养元神,下方却又为妖怪。
正在高庄喜结亲,命低撞着孙兄在。
金箍棒下受他降,低头才把沙门拜。
背马挑包做夯工,前生少了唐僧债。
铁脚天蓬本姓猪,法名唤作猪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