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几日,高密少将军纪辰府邸,门环扣得洞洞作响。门仆拉开门,隔着门缝就露出苦笑,“怎么又是您,少将军说过不见,我可不敢再通报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曾几次求访的施景天,“你只说是前几日比剑的施景天,这次,少将军一定见我。”
“噢,那日少将军就是找你比剑啊……您稍等片刻。”没隔一会,门仆就满脸堆笑地将两扇门全部拉开,“施先生里面请,我这就给您带路。”
“施先生,所来何事?”纪辰站在内院,见施景天进来,故人般上前迎接。纪辰爱剑,也好结交知剑、懂剑之人,刚听门仆说施景天求见,竟有些欣喜。
“少将军,我是来送剑的。”施景天一句话,让纪辰不禁愕然。
“送剑?为何?”纪辰见施景天只带着一柄长剑,剑鞘呈黑紫色,木质纹路深浅相间,正是风车木,还有那只看过几眼却怎么也忘不掉的环纹剑柄。青钢剑,纪辰不禁砰砰心跳。
“青钢剑再好,放在商贾手中不过玩物,枉费那些个能工巧匠为它葬送性命,而配予少将军则再合适不过。早就听闻少将军剑术精绝。比剑那日,更是感佩少将军胸怀与爱剑之心。所以,我劝说朋友将此剑转卖给我,赠与少将军。”施景天说罢,恭恭敬敬地将剑呈上。
纪辰察觉自己的手指竟不受控制地抖动,但旋即平复心境,“我虽爱剑,却从不无功受禄,多谢施先生好意。”纪辰说话铿锵,丝毫没有假意。
“如此的话,可否做个交换?听管姑娘说起,少将军藏有一把辛候剑。天下六把侯剑,如今只有辛、杞两把不再象征权力。但对于商人而言,能藏有曾经的侯剑仍是莫大的荣耀。不知道少将军是否舍得?”
“是那小丫头告诉你的?哈哈,她后来是不是又纠缠管你要剑,还想出了这个换剑的主意?”
施景天微微一笑,“我本也有此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她为找我,在刑师傅制鞘店门口一连等了两天,对少将军的一片痴情也让人感动。”
纪辰不禁有些犹豫,那辛侯剑虽是把不堪实用的古剑,却是他的爷爷、第一任纪王纪益赠与他的。纪辰生性豪爽、果断,想到管彤那如春风的笑容和青钢剑那刃上青光,便下定决心,“好,施先生请随我去取辛候剑。”
比剑、换剑,纪辰对施景天不禁也有几分好感,便不再以看商贾目光对待,挽留府中聊剑对饮。席间,他发现施景天不仅豪爽重情,更游历广泛,通晓多城风土人情、军情民事,便兴致勃勃一一询问起来。
“你说治国如经商,需有长远打算方不至衰,纪辰深以为然。”纪辰放下酒杯,端正身子,“请教施先生,以为高密当以何为长策?”
“请教万不敢当,这些年经商各地,眼见听闻得多些,便逞起口舌之能,还望少将军不怪景天忘形之过。”施景天说。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纪辰已将施先生视作交心好友,还望施先生不要讲究那些俗礼事故,直抒胸臆。即便是一家之言,对纪辰来说也听之有益。”
见纪辰一脸真诚,施景天沉吟一会,“天下一王五候,分据六座大城,各雄一方。高密偏属西域,权势威重不如帝丘,田地产出不如阳濯,财富积累不如西河,地势险胜不如太古,劳力数量不如老丘。但高密也有一强,不输帝丘,更非其它侯城可比——军力之强。”
“军力?”纪辰笑笑说,“帝丘三卫六万兵士,高密小三卫不过万余,怎能相提并论。”
施景天嘴角微微一挑,“境内三十多年无战事,军力强弱难辨,但绝不以兵士而定。我妄论小三卫,有三个依据。”
小三卫家底如何,领军十余年的纪辰心里再清楚不过,但他仍饶有兴致地继续听下去。
“三十年,足以更替一代兵士。境内无战事,各城兵士均缺乏实战历练,唯有高密与边疆强横部族多年作战不息,因此兵士善战。此为其一。其二,纪候爷是一代名将,深知兵多难于协同,兵精如臂使指,以精兵强备的方式组建小三卫,因此人数虽少,但战力不能低估。其三,候爷和少将军两代领军治军有方且深得拥戴,兵士舍命敢战。三者齐具,天下谁敢小视?”
施景天见纪辰不住点头,接着说,“虽说境内三十余年无战事,但恕我直言,纪氏王权初建,目下仍难以掌控诸侯。战端只要一开,必然风起云涌,裂土分疆。历时,只有持有强军,才能进可取地扩张,退能保境安民。景天以为,此为高密长策。”
“没想到施先生经商为业,竟有这般见识,真叫人惊叹。话中虽有不敬,却是洞察透彻。”施景天说的这些,正是纪辰近来的反复思量,让他不禁对施景天刮目相看,又添了一份敬重和好奇。
“少将军将景天视作朋友,景天也就不再忌言。世人多说商人谋利而粗鄙,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商人以谋利为本,但这利又分锱铢小利和天下大利,前者随波逐流、贩进卖出,只凭一张巧嘴;后者运筹调度、先人一步,考验的是天下军政民情态势的把握。施家经商至今已有十一代人,享度太平,也闯过乱世,至今商业不衰,全凭先祖的一个训示。”
“噢?什么训示,能让家业繁盛百年?”
“家中凡是男孩,五岁起,十年读书,十年游历,知晓天下,二十五岁方能执掌一面。”
“先前是纪辰孤陋寡闻,对商贾多有偏见,在此赔礼。”纪辰端起酒杯向施景天示意,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轻叹一声,“可惜高密各家族,却没几个能有施先生这般见识,这仅能依仗的小三卫恐怕也……”
“景天这次到高密寻访几位好友,听说今年高密秋议将议定小三卫是否裁减,少将军可是为此事烦恼?”
“恩。小三卫开支不小,军费倚重高密高家族分摊。如今边疆已无战事,各家族便都想着裁军节省。秋议众决,裁撤之事说是议,恐怕已无选择。”纪辰说到这,不禁怅然。
施景天看在眼里,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距离秋议还有六天,少将军若执意拒裁,景天尚有一策,或能回旋。”
“小三卫乃高密根本,施先生若有法搭救,景天必定感恩回报。”
“事若成,倒用不着谢我。对于高密和商会,此乃是双赢。”洁白兔皮裘包裹下,施景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知道是因为饮酒还是喜悦,露出一抹润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