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大营往东30余里,就是宽阔的双子河半环的高密城。
即便是这辈子从没到过高密城的人,也知道那句用来形容人自高自大的谚语——耗子爬上了高密城墙。足足三十二米高的高密城墙,是这片大陆最高的人工建筑物。
六十二年前的筑城者杞修,是工建的天才,也是嗜杀的恶魔。
在他之前,一些实力雄厚的部族也开始筑城御敌,构筑城墙时用的是版筑法——两块木板相夹,板外用木柱支撑,其间填满泥土,用大锤捣紧,拆去木板木柱,即成一堵墙。这种传统方式筑就的城墙,极限高度不过十七八米,且不耐撞击、水浸。是杞修发明了“蒸土筑城”法,即把糯米汁、白土、沙子和熟石灰掺和在一起夯筑,虽为土城,但具有石头一样坚硬的质地和抗毁力。
喜好杀戮的杞修对筑城工匠要求严苛。每建好一段城墙,命人以尖锥检验,凡刺入墙体一寸,就将负责该段的工匠全部杀死,并令接手重筑的工匠将尸体填入墙内。在这种疯狂的高压之下,历时十五年修建而成的高密城,其坚可钝剑斧。相传完工之日,杞修站在城墙上喜不自胜,并发出豪言,“此城百年不陷”。讽刺的是,仅过了十七年,城虽未陷却已易主。如今城主,就是当年将杞氏驱出西疆的“龙将军”纪和。
高密内城东南角一处宅院大院是纪和次子,高密将军纪辰的府邸。
“吴青委这个混账,往常偷卖点军资,我闭只眼当没看见,顶多也就敲打他几句。现在倒好,胆子越来越大,竟敢贪墨新兵的饷银。”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犀皮软甲、紧衣束发,长着一张刀削似硬朗脸庞的年轻人唰地从椅子上站起,一拳捶在旁边的茶桌上,震得茶杯翻到,茶水泼洒出一片。
“于然,你现在就拿着我的手令,去把他给我捆来。”年轻人怒目圆睁,朝单膝跪在面前的一名校尉吼到。沉默一会,他又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坐了回去,“你起来,坐吧。眼下,还动不得他。”
“少将军思虑得周全。眼下新兵营军资确实还未到位,吴青委又以纳捐的名义,这罪名不好拿捏。”校尉于然站起身来,坐在下座。
被称为少将军的年轻人正是高密将军纪辰。“你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更不好办的是吴青委是我哥的大舅子,办了他,就会平添我俩兄弟间的猜疑。你也知道,从前几年开始,我哥就想方设法在小三卫里提拔他的人,为的是防着我。为避免间隙,很多人虽然不堪其用,我也忍了下来。”
纪辰把桌上茶杯扶正,“眼下,更紧要的是军资。那些个家族,下半年的军费分摊到现在还没有交一个铜币,为的是给秋议裁减小三卫施压。可城库本就拮据,从这个月开始也实在支应不开了。这本不该是你们要操心的事,可最后难处却还得你们来抗。”
听到这,校尉于然连忙起身单膝跪下,“少将军,我们都知道,这几个月是您一直在为军资的事操心劳力。为了补足兄弟们的饷银,您擅自把候爷的六十大寿的费用减去大半,惹得他老人家很不高兴。”
“来之前,兄弟们都跟我说了,愿意从今开始只拿半额军饷,就算停上几个月,兄弟们也能熬得住。只求少将军,再不可为此惹恼的候爷。否则,我们心里有愧。”说着,于然双膝跪地俯身,
“起来!说了多少次,军人不能行奴仆之礼!”纪辰一脸愠色,见于然起身,又露出笑容,“我是高密将军,父候任命此职,就是要我管照好他这帮曾经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父候虽有一时不快,但我说明原由后,也没受责怪,倒叫你们担心了。”
“少将军,我此次求见,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兄弟们托我大不敬地问一句,秋议裁军的事,可还有回旋的可能?”于然压着声音说完,眼睛关切着纪辰脸上的表情。
纪辰眉头紧锁半响,轻轻地摇了摇头。
沉默间,门仆在门外小声禀报,“少将军,那个商人又在府外求见,说是前来献礼。”纪辰不耐烦地大声说,“不是跟你说了,商贾一概不见,他要是再来,你就自己赶他走。”
说完,纪辰看着于然苦笑了一声,“也是让我哥给闹得。今年春天,他说要加强境内治安,在几条大路上弄了十几个关卡,却是编起各种名目问往来商贾征收税费。结果,这些商贾就一个接一个来我府上送礼、求通行条子,赶都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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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外,一人搭手而立的人正仰头望着门楣。此人脸色白皙得透着病色,秋热犹在,却穿着一身洁白兔裘。他正端详着门楣上雕绘的一只舞爪青龙。若不是曾在甘城古址细细游历,他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把它当成纪氏图腾——蛟龙。与蛟龙细微的差别在于,这条龙眼白无瞳,角细而尖,正是上古神兽中的衔烛之龙。传说中,烛龙睁开眼,天下便是白昼;烛龙闭上眼,天下便是黑夜;烛龙吹一口气,天下便是冬季;烛龙呼一口气,天下便是夏天。
正当他揣摩其中深意,门仆下得台阶走近,一脸赔笑,“施先生,抱歉,少将军公务繁忙,没空见客。”
“那有劳您了,我改天再来。”这人一拱手,正要转身离去。
“先生。”门仆面露尴尬,“少将军,少将军说,商贾不见。你看,我也没法给你帮上忙。这个……”门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币递过来。
“噢。”这人怔了怔,脸上旋即浮起笑容,推回门仆的手,“我知道了。您帮我跑了几趟腿,这是理应孝敬的。”说完,这人转身,叫上一旁闲坐在地的侍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