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帝与董鄂妃感情极好,其向佛之心,也和对她的深切思念不无关系。对董鄂妃的描述中,顺治用了“倪静”二字。倪静用来形容妇女的仪态,意指妩媚。满族妇女多高大丰满,性格爽朗,娇小妩媚的确不是满族妇女典型的特征,描述一位南国佳丽倒更为合适。或许这两个字的形容,也是好事文人的猜测附会的起因之一。
董小宛身为“秦淮八艳”之一,名声极大,生逢明清易代乱世,其遭遇自然也是文人骚客们关注的对象。冒辟疆在其《影梅庵忆语》中说,他曾经在顺治八年(公元1651年)三月底,梦见董小宛被人抢去,又说在同一天夜里,董小宛自己也梦见被人抢走。这难免成为无聊文人们猜测的起源。
将美人与英雄联系在一起乃是文人通病,西方有所谓“英雄征服了世界,美人征服了英雄”的名言,而中国也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古语。顺治毕竟是满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而董小宛却是当时名满天下的美女,异族皇帝与汉族名妓的惊世之恋,卿卿我我,缠缠绵绵,江山美人,风情无限。最后的“美人早逝、皇帝出家”,更是极富戏剧性与传奇色彩。这样的故事,难免会受到文人们的青睐,成为他们头脑里最动人的灵感,笔下最华美的文字。
文人们将这些只言片语的传闻与董鄂妃事迹结合,就成了董小宛被清兵掳走,为顺治皇帝宠爱而后又为她出家的故事。
而中国文人向有以“才子佳人”入戏的传统,还有人将《红楼梦》与此事联系起来,声称贾宝玉的原型便是顺治皇帝,林黛玉的原型便是情深而亡的董小宛。这种“索隐”早已被红学界批驳为不经之谈,但后来却流传于民间,甚至于有《冒辟疆与董小宛》的京剧问世,演绎董小宛如何入宫,她人宫后丈夫冒辟疆如何痛不欲生,买通宫中太监,乔装打扮,入宫来见董小宛,又如何事情败露,董小宛被赐自尽,冒辟疆被凌迟处死……
吴伟业的诗文,正好为编故事的人提供了依据。他娶了和董小宛并列“秦淮八艳”的卞玉京,又是冒辟疆的好友,对董小宛颇为熟悉,还曾为“冒辟疆名姬董白(即董小宛)小像”题诗八首,其中有这样的诗句“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仓黄过渡头,钿合金钗浑弃却,高家兵马在扬州”,被很多人认为可疑,认为其中另有隐寓。还有“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明显的暗示出了有豪门世家想强抢董小宛。其《古意》第六首,说:“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上阳”两字,本意为上阳宫,难免会将人们的猜测引向宫廷。然而,董小宛当年的确曾为豪门觊觎,险些被抢走,吴伟业所指,本来应该是这件事。
吴伟业的《清凉山赞佛诗》或许不是无意为之,但所指的并不是董小宛,而是董鄂妃。吴伟业不懂满语而误会其姓董,好事的文人们却将这些暗示认为是顺治为董小宛出家的铁证。王国维先生就曾经专门撰文《吴伟业清凉山赞佛诗与董小宛无涉》辩驳此事。从另一个方面想来,吴伟业是冒辟疆的好友,又怎么极尽笔墨地描写朋友的妾室被人所掳,并且与他人恩爱缠绵呢?岂不是有意令朋友难堪么?
顺治皇帝不管出没出家,都与董小宛没有关系。
说清了传说里顺治皇帝与董小宛之间的关系,我们接下来重点关注一下“出家”。
2.野史传说里的顺治出家故事
有许多关于清朝皇室的野史笔记中,都提到了顺治出家的说法,其中不无颇有学问的作者所写的很有影响力的作品。
《清室外纪》里说,五台山有一长老,平时的言行举止及所穿的衣服和平常和尚不太一样,看起来有帝王之相。据说当时寺中还有这个长老的遗像,像上涂了金漆,和寿皇殿中的顺治像看起来很接近,而且像中的人穿的是黄龙袍。还有人说,这个长老在世的时候,康熙曾经到过这个庙中三次,长老对康熙都不行叩首之礼。
《清诗纪事》中还收录过一首名叫《西山天太山慈善寺题壁诗》的诗,传言为顺治皇帝所作,诗里说:“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流落帝王家?十八年来不自由,江山坐到几时休!”
在《清朝野史大观》卷一《清宫遗闻》之《世祖入五台山之原因》中记载:“世祖(顺治)之于董贵妃,所谓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者也。乃红颜短命,世祖对之,忽忽不乐,未数月,遂弃天下,遁入五台山,削发披缁,皈依佛土……满洲族人,虽百方劝解,卒不能回。由是于十八年正月,谬谓世祖病殁,而以十四罪自责之遗诏下矣。”顺治没有董鄂妃在身边,寝食不安,在她死后万念俱灰,跑到五台山落发为僧。满洲贵族劝不了、留不住,只好假说皇帝驾崩,自行代顺治撰写了充满自责的遗诏。
在蔡东藩的《清史演义》里写道:“顺治帝经此惨事,亦看破世情,遂于次年正月,脱离尘世,只留重诏一张,传出宫中。”
在清人笔记《十叶野闻》说:顺治帝在董鄂妃死后,心情抑郁。有一天顺治独坐便殿,偶然看见梧桐叶从树上飘落,突然有所领悟,对左右的人说:“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寒暑,追逐名利,何时可已。我虽然贵为天子,开国承家业也有十八年,长此营营,何时方得满意。我觉得这世事啊,有如浮云过眼,事后追维,味同嚼蜡,不如真修悟道,实为无上上乘。我小时候就有此念头,如今饱经世患,勘破情网,现在还不解脱,更待何时。”话刚说完,顺治立刻命御前会议大臣玛尼哈特等入见,简单的跟他们说了几句,要他们好好辅佐幼主,尽忠尽责等。大臣们听后如闻惊雷,不知所措。顺治说完,拔脚就走,大臣们这才明白皇帝不是开玩笑,赶紧蜂拥而上,抱着顺治的腿乞求皇帝留下来。顺治大怒,命太监把早已准备好的黄袈裟拿出换上,并戴上喇嘛帽,随后便甩开群臣疾行出了东华门。玛尼哈特等人,亦步亦趋,排队跑在顺治前面跪求皇上留步,有的甚至拽着顺治的袈裟不撒手。顺治大怒,大骂这些大臣,出家的态度极为坚决。孝庄太后闻讯赶来,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于是便命侍卫护送,皇帝走到哪儿,侍卫就跟到哪儿。顺治不耐烦地说不用侍卫,但禁不住这些大臣的苦苦相求,最后才勉强同意让四个侍卫跟随。后来,顺治到了五台山后不走了,这四名侍卫便被顺治打发回来了。
在《清稗类抄》等野史中,更有对康熙五台山寻父有详细记载,说道:“圣祖四幸五台,前三次,皆省觐世祖。每至必屏侍从,独造高峰叩谒。末次,则世祖已殂,有霜露之感。故第四次幸清凉山诗云:又到清凉境,境岩卷复垂。劳心愧自省,瘦骨久鸣悲。膏雨随芳节,寒霜惜大时。文殊色相在,惟愿鬼神知。”说康熙皇帝诗中悲恸之情跃然纸上,是因为这一次父亲已经去世了。
而在天柱山藏经阁前门楼中,题有一首诗,相传亦为顺治帝的出世遗诗:
天下从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
黄金白玉非为贵,惟有袈裟披肩难。
朕为大地山河主,忧国忧民事转烦,
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闲。
来时糊涂去时迷,空在人间走一回,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
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不如不来又不去,来时欢喜去时悲。
悲欢离合多劳虑,一日清闲有谁知。
若能了达僧家事,从此回头不算迟。
世间难比出家人,无忧无虑得安宜,
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穿百衲衣。
五湖四海为上客,皆因夙世种菩提,
个个都是真罗汉,披塔如来三等衣。
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开九洲汤放桀,秦吞六国汉登基,
古今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黄袍脱换紫袈裟,只为当年一念差,
我本西方一衲子,因何生在帝王家?
十八年来不自由,南征北讨几时休,
我念撒手归山去,谁管千秋与万秋。
在这首诗里,尽情展现了这位天子的多愁善感,他的浪漫与惆怅,使他不像政治家,倒更像一位诗人。他羡慕出尘脱俗的僧家生活,不留恋荣华富贵、江山皇权。
而在河南省民权县白云禅寺,也有顺治帝住锡的遗物和民间传说。
白云禅寺位于河南省民权县城西南20公里处,建于唐贞观元年(627年),为中州四大名寺之一。由于久经风雨沧桑,白云禅寺的现存建筑规模和周边地理环境已非盛时之貌,仅存明清建筑有四座大殿及多宝塔、佛公塔、御碑、运木井等,仍为豫东地区保存最完好、规模最大的古建筑群。
白云寺在清康熙年间达到鼎盛。寺庙占地五顷有余,有一千二百五十多僧人。当时的住持释佛定大和尚声名远著,信者众多。
佛定(1647-1721年),祖籍河南长垣,少投五台山清凉庵出家,后在清凉普度律堂受具于太虚禅师,印证于清霞杰师,得洞宗上乘,携友游于中原,九登法座,数迁名刹。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众信请至白云禅寺。有碑文记载说,佛定禅师的俗家弟子中多有名流权要,其中包括河南巡抚杨宗义、布政使牟钦元、开封知府杨乾晋、归德府知府卢化龙等,为顺治皇帝撰写遗诏的翰林院掌院大学士王熙,为白云寺题写匾额“有求必应”,康熙朝礼部尚书马齐题写的“壮严清净”,寺院曾保存有“天子宝剑”、康熙御赐“翡翠玉如意”、“满朝銮驾”、“八大柜藏经”、“御敕铸铜钟、铜锅”、“康熙御扇”等文物,现存的康熙“當堂常赏”石碑、“八义和尚烧炸的铁锅”、康熙手植的“铁锅槐”、“方丈院雕龙闪屏”等,隐约可见这个寺院与皇家关系密切。白云禅寺铁锅槐、八义和尚、烧火老僧、行兴变法、康熙到白云禅寺寻父、鲁班打工、韦驮化盐等故事和传说在今河南省民权县白云寺村一带广为流传。
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佛定和尚被众信请到白云禅寺,随行的僧团中有一老僧,在随后寺院的大规模修建中,这老僧经常在寮房帮厨,专司烧火,大家都叫他烧火老僧。因为这老僧留有大胡须,和尚们称他行道人。这老和尚从来不发一词,专心烧火,有的叫他痴和尚,有的叫他傻和尚。传说康熙寻父到白云禅寺斋僧,唯独这烧火老和尚不与康熙见面。后来,康熙专门拜访了这个行道人,问他的法号,他只回答说叫“八义”。康熙回京与孝惠太后说与此事,太后说康熙是一代明君,糊涂一时,“八”、“义”合在一起便是“父”字,康熙恍然大悟。这就是“八义和尚”。康熙再次来到白云禅寺,“八义和尚”再也不肯与他见面。康熙见父心切,竟直奔“八义和尚”烧火寮房。“八义和尚”已不在寮房烧火,只有弃置在院中的一口烧炸了的铁锅。康熙顿悟:“锅”乃“国”也!他终于明白了父皇“弃国而去”的寓意。众僧将老和尚烧炸的大铁锅置于院中,康熙为怀念父皇,亲手在锅中栽了一棵“龙爪槐”。一是寓意“国不可弃”,你弃我用,种“龙爪槐”说明“龙在国位”;再者“槐树”有“怀父”的意思(河南商丘一带方言,“树”音“父”,“槐树”即“怀父”)。
行兴,俗名郭玉明,绰号“黑和尚”,山东鄄城人,佛定和尚四大弟子之一。行兴、行痴形影相随。佛定命行兴照顾行痴老和尚的生活起居,一起在伙房劳作。“铁劈柴”的传说,就是讲行兴和尚用三昧真火为众人烧饭的故事。行痴老和尚把锅烧炸了后,佛定藉此借口要烧化行兴,命行兴寅夜赴京,成就一段善缘。行兴在康熙四十五年赴京觐见仁皇帝,钦赐方丈,敕借僧复元禅师,恩赐紫绶珠衣,又赐《大藏经》五千四百八十八卷,赐铸铜钟、铜锅、铁锅、满朝銮驾。“黑和尚变法酬工匠”的传说和“铁劈柴”的传说脍炙人口、传舆中原。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春,圣祖仁皇帝由行兴伴驾来白云禅寺,观者如潮。因有人说:“那个黑脸的和尚就是行兴。”“黑和尚”的绰号遂留传至今。康熙到白云禅寺后,亲笔手书“當堂常赏”四字,以示对父皇的永远供奉。御碑历劫,终幸存至今日。
白云禅寺现存有一张“行痴道人画像”照片,据传便是到此出家的顺治皇帝所留。从画像中可以看出,老和尚气度不凡,坐龙椅,穿朝靴,披黄“海青”和袈裟。有研究者认为,这张画像当是顺治在此的铁证,当是其弟子为他画的,应是鸿雁留爪,虎行留迹的意思。
白云禅寺还曾挖掘出一块断碑,碑文撰文者是“赐进士出身翰林院编修袁钟麟”,篆额者是“赐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盐山赵尔孙”,书丹者是“赐进士出身考授内阁中书吴学颢”,佐证了白云禅寺与康熙王朝的密切关系。该碑记载了白云禅寺当时的盛况:“旧有地五顷余”,“呗音喧嚣,花雨缤纷,不减鹫岭祗园矣。”
白云禅寺从康熙二十六年开始扩建起,每座主殿所用的建筑风格均按皇家寺院的设计,大殿用黄色琉璃瓦,屋脊为衮龙背,方丈院的屏风为云龙,处处显现帝王的尊严。
清史专家二月河在考察了白云禅寺后,撰文《顺治逝世在商丘》一文,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年9月25日)认为:“一个事实是,康熙是来过白云寺的。……有正统的记载。康熙四十六年春天,康熙是公开地来了白云禅寺,赏有八柜藏经、如意、扇子。他的大学士马齐写了‘庄严清净’四个字。他自己留下的墨宝则是‘當堂常赏’四个字。这四个字明显的是字谜,我看了那石刻,不是假的,也不可能是假的,在清代造这样的假,是要祸灭九族的。他为什么要造这个字谜给后人呢?我搜寻自己的记忆,康熙与不熟悉的臣工,从不开玩笑,更遑州府里一座兰若丛林,这是什么意思嘛?四个字上头都有一个和尚的‘尚’字,下半部分分别是‘田、土、巾、贝’——这是赏赐的物件了。然而我认为不是,康熙这人没那么小气,赏你什么就赏什么,不会造这个谜故作张扬让人去猜。若说‘當堂’是尊父的意思,那就不能用‘赏’字,这谜猜不清。他不仅要赏,而且还要‘常赏’,莫非是请和尚们‘耆堂’,自己要‘當赏’。然据传闻,此时的顺治已圆寂了,‘當堂’二字,或许是守灵的意思?”
究竟白云禅寺的传说真相如何,尚待考证,不过已可想见“顺治皇帝出家为僧”流传之广。
到了现代,这个故事更成为小说家与电影电视的导演编剧们极青睐的题材,有许多的小说、戏剧、电视电影,来讲述“痴情天子出家为僧”,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金庸先生的《鹿鼎记》和二月河的《康熙大帝》,以及由此改编的影视剧。在《鹿鼎记》里,顺治皇帝不仅出了家,而且在出家之后,仍旧对董鄂妃念念不忘,派人追究她的死因,因此引出了无数波折;二月河的历史小说《康熙大帝》里,也说顺治皇帝是为了董鄂妃的去世离宫出走,在五台山出家,成为一代高僧,终得解脱。
由于这些作品颇为畅销,“顺治皇帝五台山出家”在现代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播。
其实在历史上,信佛的皇帝并不少见,甚至皇帝出家,也曾经真的发生过。南朝时候的梁武帝萧衍,就是狂热的佛教徒。他精通佛学经典,常到寺院给人讲学,同高僧一起切磋,大开规模空前的“四部无遮大会”,和尚、尼姑、善男、信女,无论男女老少,贵贱贫富,全都其乐融融地聚在一块儿探讨佛理。探讨得高兴了,便脱下龙袍,穿上袈裟,在那里当起了普通的和尚。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却能轻松地将江山放置一边。在他的有生之年,他竟然当了四次和尚,最长的一次达51天。梁武帝每次出家,百官都再三上表,百般劝谏,最后凑出亿万钱财,将他赎出佛寺。
唐中宗李显,在佛教典籍中被称为“佛光王”,出世刚满一月,便举行了出家落发剃度的仪式,寄名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