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雨说道:“开锁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再厉害的锁具,我都有信心。虽然我家自从曾祖父田歌死后,就没有人再做过盗贼,但田歌的开锁绝技却是延传了下来,你们看我开锁几时失手过,师父当初不也是喜欢我这手绝技,才答应我入门的,你说是不是师父?”
老山羊哼了一声,抿了一口黄酒,闭眼不语。
“问题是开锁必须花上一点时间,所以要争取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开锁,这才是真正的难点,万沙镖局的镖师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专心开锁的。”田小雨推了推旁边的叶小舟问:“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我有什么建议,我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在这里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巧玉想了想道:“晚上去下手肯定难度更高,届时万沙镖局的镖师们寸步不离地守在崇安楼里,很难把这些镖师引开,除非放一把火烧了崇安楼才行。”
阿杰建议道:“那我们不如在白天下手,万沙镖局的镖师为了防盗,晚上会加强防卫,到白天反倒会轻忽了,所以白天负责守卫的镖师比晚上要少些。关键是白天人来人往,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就更难了,除非引起一点骚乱,把人们的视线引开。”
几个伙伴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该怎样引起骚乱,制造混乱对他们这些千门弟子来说并不是难事,关键是要把混乱闹大,引起训练有素的镖师的惊惶,这就有点难度了。众人议论纷纷,各种五花八门的乱点子出了一大箩筐,却始终没找出一个更保险的解决方案来。
眼看华灯初上了,一直闭口不言,埋头喝酒的老山羊见自己的弟子们莫衷一是,于是干咳了一声,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台面说:“千门弟子实施一桩骗局的时候,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并不是说有针对性地收集相关资料就好了,还要把一些次要因素也考虑进去,这样考虑问题才会全面周到,制订的方案也更容易出人意料。”他抿了一口酒,夹上两棵小香菜沾着酱油放嘴里咯吱有声地嚼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在制订方案时主要考虑的就是保安措施,而负责保安的镖局在制订方案时,当然就是主要考虑的是我们这些贼。两方都在互相较劲,以实际实力来说我们这一方肯定是弱的一方,所以说我们要和镖局方面硬碰硬是很不明智的。你们刚才说要在状元大会会场里引起骚动把看守魁星笔的镖师引开,这个主意确实不错,但看守魁星笔的镖师们在现场发生混乱时也会考虑到有贼在暗中操纵这个可能性,这样他们反而会更警惕,如此一来你们就更难以下手了。”说到这里,他夹了一块排骨慢慢地嚼着,摇头晃脑地甚是享受酱排骨入口的美味。
田小雨、巧玉等人面面相觑,师父的发言毕竟老到,一言中的。他们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老山羊嚼着排骨的那张嘴,等着那张嘴里再吐出什么惊人主意来。
过了好一会儿,老山羊嘴唇一嘬,一根肋骨吐了出来,他张开眼睛看了看几名瞪着他的弟子,伸出一个手指道:“如果你们要制造混乱,就必须制造一个不会让镖师们起疑的混乱。不知你们查过‘魁星笔’的相关资料没有?”
田小雨抢着说:“‘魁星笔’是湖州最大制笔商‘莲花笔坊’的镇坊之宝,笔身长一尺半,笔毫由北极雪貂之毛……”
老山羊摇了摇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说:“谁要你说‘魁星笔‘的资料啊,我要的是与这支笔有直接关系的人的资料。”
阿杰接口道:“‘魁星笔’的主人是‘莲花笔坊’老板卢员外,这谁都知道啊?这种资料有价值吗?”
老山羊见几个徒弟还是一点也没拎出路数来,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了,他说道:“‘莲花笔坊’的真正东家并不姓卢,而是姓袁。卢员外是入赘到袁家的,只是他对外还是用自家的姓名,所以湖州以外的人并不知道这个典故。‘莲花笔坊’的老东家袁员外死后,卢员外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莲花笔坊’的新东主了,可是事实上‘莲花笔坊’的实际大权还控制在他的原配袁氏手里,袁氏在湖州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她是湖州几家大青楼的背后黑手,因着管理青楼生意,所以把‘莲花笔坊’的生意全权交给卢员外处理了。这次卢员外带着‘魁星笔’到无锡来参加状元大会,一来是推广他们的产品,二来嘛,你们也都看见了,秦淮名妓吴青青跟他走得很近,据说这次卢员外力推吴青青成为本届‘花魁会’的魁王。”说道这里,他又陷入沉默,静静地自顾自吃起酱排骨来。
田小雨等几人瞪大眼睛等着他说下文,过了一会儿,老山羊见几个徒弟还是没开窍,不禁气得一敲桌面道:“你们想想看,如果‘魁星笔’的真正主人袁氏在湖州听到自己的老公在外面和秦淮名妓乱搞,会发生什么样的场面?而且我听说卢氏可是个著名的河东狮吼。”
田小雨等人“噢”了一声,大家心里有数了,老山羊是要引起家庭内讧。
老山羊对阿梨道:“你的腿脚快,嘴巴也机灵,你今晚连夜启程赶到湖州去,在湖州的几家大的青楼里造个谣,就说卢员外在无锡与秦淮名妓吴青青搞上了,并承诺要在后天把吴青青挺成本届‘花魁会’的花魁王,并且以‘魁星笔’作为花魁王的奖品。袁氏是湖州几家大青楼的后台老板,肯定会很快听到这个消息,嘿嘿,一旦她得知自己的老公背着自己在外面偷腥,定规会来大闹一场,到时场面可就热闹了。我们只要趁着混乱再在里面添把火倒点油,让场面更壮观一些。那些镖师们见是‘魁星笔’的主人家庭内讧,是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的,小雨届时就看你是否能抓准机会了。”
众人再次“噢”了一声,同时竖起大拇指道:“师父毕竟是师父,出的主意也馊到家了!”
当晚,阿梨便赶往湖州去造谣生事去了。
千门在无锡城分舵的弟子有二十余人,白日里弟子们分散在城市各处,或结伴设局,或单独设套,寻机骗人诳财。夜晚时分多半先回清明桥下向老山羊交上当日的所得,然后从中抽取红头。最后有家的回家,没家的便在桥下的舟船里住下。阿杰和巧玉便是住在舟船里的,这晚叶小舟和田小雨在舟船里陪阿杰巧玉等人聊到很晚,直到老山羊在隔壁船上喊道要熄灯时,两人才离开舟船,准备回田府去睡觉。
当他们走到清明桥头时,忽见对面走来一行人,当先一名红衣丫鬟手里举着一盏青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罗刹”二字,显得极为怪异。后面是一乘二人抬的藤编小轿,两名轿夫不是男人,居然是两名妙龄少女,轿上坐着一名身穿青色衣裙的美女,随着轿势一上一下地轻轻颠动着,姿态甚是曼妙。跟在最后面的又是一名红衣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只二胡琴亦步亦趋地跟着小轿。
这一行人走到清明桥桥拱中央的位置时停了下来,叶小舟和田小雨见他们堵在桥当中,也只好停下脚步。
手举青色灯笼的红衣丫鬟对着桥下舟船群里喊道:“千门的当家请出来,我家罗刹姑姑要见你。”听她的语气带着严霜,颇为不客气。
桥下舟船中纷纷有人探出头来观望桥头,阿杰和巧玉轻身一纵,从舟船跃上桥头,阿杰打量了一眼乘在小轿上的青衣美女,冷言对手举青灯的红衣丫鬟道:“来者何人,请报上名来,要见我们舵主,还请下轿移步上船。”
坐在小轿上的青衣美女冷笑一声道:“毛头小子真不懂规矩,要你家罗刹奶奶下轿移步的,只怕你区区一个小千门,还达不到那个分量。”
田小雨气忿道:“你这人怎能这样没教养,拜山门走堂口,一律下马脱帽,连这规矩都不懂吗?”
手举青灯的红衣丫鬟怒斥一声:“死妮子竟敢口出不逊,掌嘴。”说着,玉掌一挥向田小雨脸上打去,哪知田小雨腰身向后一昂,精巧地躲开她那一巴掌,顺势撩腿向她手里的青灯踢去。红衣丫鬟一招落空,又见对方攻向自己手里的青灯,心里懊恼,娇叱一声,青灯霍地向身后抡转半圈,同时弯膝抬腿一脚侧踢开田小雨的脚尖。
田小雨收回腿,身形矫然闪动,竟在眨眼间瞬移到红衣丫鬟的身侧,抬脚又是一脚向青灯踢去。红衣丫鬟没想到对手的身形居然这么快,一个不提防,青灯被踢中,险些脱手飞出去。
坐在小轿上的青衣美女见状轻“咦”了一声,眼神灼灼地打量着田小雨。
红衣丫鬟乍一交手便吃一亏,心中有气,娇喝一声,飞身向田小雨扑去,两人拳来脚往在清明桥头激打了起来。
叶小舟没想到田小雨居然有这么神奇妙捷的身法,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还挺着一个大肚子,被一干武功平平的家丁护院打得手忙脚乱。如今轻装上阵,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只见她身如轻燕,动如脱兔,跃如鹰隼,退如苍鹤,两脚进退之间极有法度,虽说武功内力皆落中流,可是光凭这一路神奇的步法和身法,假以时日便可独步天下了。
小轿上的青衣美女见红衣丫鬟虽说呼喝震天,只是拳脚难以奏效,总是落空,对方小丫头的身法玄奥无比,惜在内功差了点,打出的拳头无力,所以两人斗个平手。她对身后捧着二胡的红衣丫鬟打了一个响指,捧二胡的丫鬟把手里的二胡递交到她手里,身形一闪,向田小雨逼过去。
阿杰一见对方以二打一,当然不服气,当即冲上前去挡住那名红衣丫鬟,这丫鬟手法利落,一上手就用小擒拿手法捏阿杰的肘关节。阿杰知道厉害,手臂向后一缩,抬起右脚踢向她鼻尖,哪知她见脚飞来竟然不避,反手直捏向他的脚踝,阿杰一个收势不住,脚踝被她拿个正着,接着便觉得脚关节一阵剧痛,对方已经闪电般翻手倒拧。
阿杰痛叫一声翻身倒地,巧玉见状赶紧猱身扑上营救,却见那红衣丫鬟一手制住阿杰的右脚关节令其动弹不得,另一手横撩竖挡连连拨开巧玉五六拳,倏而戟指向巧玉的眉心点去,吓得巧玉倒退两步。
红衣丫鬟逼退巧玉,然后一脚踏住阿杰的腰部,两手扳住他的右脚板竟是要拗断他的脚,叶小舟见状大急,“噗“地一口唾沫向她脸上吐去。红衣丫鬟惊叫一声,倒身便向后退,手里自然放开了阿杰的脚,阿杰在地上一个翻滚逃离那红衣丫鬟。
红衣丫鬟见叶小舟竟敢出这招肮脏下流的招式,她想向叶小舟冲去,见他嘴里快速挪动着象是在积聚口水,生怕第二口唾沫又吐来,只好跺跺脚,张口还吐了一口唾沫向叶小舟。叶小舟嘻嘻一笑闪开,跳着脚吐出第二口,那红衣丫鬟想来是有洁癖,见状飞身跃到桥栏上,居高临下地向叶小舟吐口水。如此一来,拳脚功夫变成口水仗了,
坐在小轿上的青衣美女见自己两名手下居然被对方弟子给逼平,她心中有气,扶起手里的二胡,琴弓向琴弦上滑了一下,只闻“吱”地一声刺耳的尖响,田小雨、叶小舟、阿杰和巧玉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两步,手捂住耳朵,心头一阵乱跳,好刺耳的声音。
桥下舟船里一道黑影如鹰隼般跃上桥头,在空中凌空向青衣美女头顶拍下两掌,掌风凛厉,带着猎猎罡风。坐在小轿上的青衣美女冷笑一声,琴弓抡空扬起,犹如一把利剑般削向空中的黑影。黑影不敢用自己的肉掌去碰她的琴弓,只好在空中一个转势,霍地倒翻下桥,空中滑了一个圆弧钻进桥洞里。一眨眼功夫后又从桥洞另一头飞身而出,再昂身飞上桥头,这时他手里已经抓着一件从自己身上脱下的长衣,临空倒抽向青衣美女。青衣美女娇笑一声,琴弓照样扫向黑影的长衣,长衣与琴弓缠在一起,这时青衣美女运力向下一蹲,借着小轿向上弹起的弹力翻身跃向空中,手里的二胡抡空向黑影砸去,黑影一手抓着长衣被琴弓缠住,只好用另一只手挥掌硬碰硬地迎向二胡,众人只闻空中“乒乒乓乓”一连串的乱响,空中两条人影霍然分开,青衣美女翩然落回小轿,黑影则翻身落到田小雨等人身前,落地时连向后退了两步,面色变得苍白,这人就是千门分舵主老山羊。
老山羊喘了两口粗气,把手里那件长衣往腰间一盘,对青衣美女抱拳道:“罗刹堂七色罗刹之一青罗刹深夜来访我这千门小派,不知所为何事?”
阿杰、巧玉等人惊惶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原来来者竟然是天魔盟四大分舵之一罗刹堂七大高手中的青罗刹,怪不得连老山羊都打不过。
青罗刹眼中闪着寒光,依个儿从田小雨、老山羊等人脸上游过,她冷声说道:“两天前状元楼被人大闹了一场,损失好生惨重,不知是不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呢?”
老山羊回答得很干脆:“不是我手下干的。”
“是吗?”青罗刹冷哼一声:“难道说还是我冤枉好人了?你这老匹夫,还敢不老实,要不要我把状元楼的人带来,亲自认一认你手下的人啊?”
老山羊颌下的胡须微微颤抖着,他沉声问道:“不知罗刹姑娘为何要管状元楼的事情?”
“因为我收了状元楼的保护费,他们出事了,我不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
老山羊默然,天魔盟的触角伸到这个社会的各个角落,其势力之大可想而知了,千门只是一个小门派,一旦得罪天魔盟,恐怕会落个全派覆灭的惨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那么罗刹姑娘想要如何解决这件事呢?”
“很简单,照价赔偿,还得付我出场费,一共是这个数字。”说着,她取出一张纸条向小轿旁的红衣丫鬟递去,丫鬟接过纸条,再转交给老山羊。
老山羊看了一眼纸条,面色大震道:“这么多,你这不是明明在讹诈嘛。”
青罗刹伸指弹着自己袖角上的灰尘,淡声说道:“付不付还不听你一句话,如果你不想付,明儿你千门就要付出更惨的血的代价,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血的代价值得付出的话,我没意见,现在就转头走人。”
老山羊咬了咬牙,说了句:“姑娘请稍等。”说完闪身掠回桥下舟船,钻进自己船舱里,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叠银票回来递给红衣丫鬟。
青罗刹从红衣丫鬟手里接过银票数了数,然后又问道:“我给你的那张清单上还有一条你准备怎样付清?”
“这个……”老山羊迟疑了一下道:“还请罗刹姑娘宽限几天。”
“好吧,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说完,对两名轿夫挥挥手,轿夫们抬着小轿走下清明桥,向闹市区方向走去了。
千门的一众子弟们站在清明桥头看着青罗刹一行越走越远,众人都没说什么话,天魔盟的手段大家都是知道的,一旦惹翻,就是玉碎的结局。
等到青罗刹从众人眼中消逝后,老山羊对阿杰和巧玉道:“回去睡觉吧,今天累坏了。”接着对叶小舟和田小雨道:“你们也回去歇着吧,时间不早了。”他叹息了一声,缓缓地走回舟船上,他的脚步沉重迟滞,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