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城里水道纵横,水路交通发达。很多人家都有或大或小的舟船,有些人终其一生都生活在水上。千门在无锡的堂口就是几艘船,这几艘船停泊在清明桥下。田小雨带着叶小舟来到清明桥时,阿杰、巧玉和阿梨正坐在拱桥栏杆上玩耍着,忽然看到田小雨出现,三个人都现出很惊讶的神情。
田小雨一见他们,双手叉腰骂道:“你们三个昨晚扔下我一个自己逃了,害得我被好一顿痛打,你们可真不够朋友。”
阿梨吸着鼻涕道:“小雨姐,我们不是不想救你,是没法救你。你看你当时那副熊相,跳又跳不高,我们想拉又拉不到你,就算拉到了,说不定凭你当时那一身的重量,搞不好会把我们从墙头上拉下去的。”
巧玉上下打量着田小雨,轻笑道:“看你身上没受什么伤嘛,我们还以为你肯定被送衙门里去了,今儿里正准备到衙门大堂上去看你挨板子,为此我们几个都还下了赌注了呢?猜你会挨几板子。”
阿梨笑嘻嘻地说:“我猜你三十大板,阿杰说五十大板,巧玉姐说八十大板。”
田小雨气得直跺脚:“我被抓了你们倒幸灾乐祸了是不是?好你们个没良心的。”
阿杰打量着叶小舟,对田小雨努努嘴角道:“他是谁?你的男朋友?”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幸亏他,我才从状元楼逃出来。”田小雨问道:“师父在吗?”
巧玉看着她说:“你昨晚盗的贺礼呢?”
“还贺礼呢,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错了,”田小雨拍拍肚皮道:“贺礼全还给薛员外了,一个子儿都没得到。”
巧玉冷笑一声:“空着手你还敢来见师父啊。”
“那没办法,总不至于背叛师门吧。”田小雨纵身跳下拱桥,身形飘然落到桥下的船上。她跑进船舱里看了眼,第一艘船没找到,又跳到第二艘船上找,在后甲板上看见一个头发已经全秃,颌下一副漂亮的山羊胡子,脸型长得也象山羊的中年汉子,这人,就是千门在无锡分舵的舵主老山羊。
“师父,我来报到了。”田小雨对着老山羊的背后大声叫了一声。
老山羊正在向运河里放渔网,他闻声并没转身,而是漫声说道:“活着回来啦!没被揍断几根肋骨吧。”
“没有,我还活蹦乱跳的哩。”
老山羊忽然闪身掠到田小雨身边,眼中闪着锐利的精光,“没把我们出卖出去吧?”他冷着声音问道。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师父,我就算掉脑袋也不会违反门规,把你们给出卖出去的。”田小雨没想到自己安然回来反倒引起了同门的怀疑,不过象他们这些做贼的,多疑是本分,如果不多疑,反倒出问题了。
老山羊向田小雨伸出手来问:“小妮子有什么孝敬我老人家啊?”
“没有,师父。”
“没有你还有脸来报到,你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师父啊,我以后会加倍努力孝敬你老人家的。”田小雨涎笑着道。
“你来孝敬我?”老山羊笑得肩膀乱耸:“你不害得我们人仰马翻已经菩萨保佑了,你说说看,这次已经是你第几次失手了?真不知当初我怎会鬼迷心窍,收你做门徒的。亏你还自诩是大盗田歌的后代呢!你除了一个姓字和他老人家一样,其他没一样象的。”
“哎呀,师父啊,那是因为我在您的庇护下,学得不用心嘛!”田小雨狡辩道:“如果让我到江湖上去闯一闯,保准发扬你老人家教导的所有精髓,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千门俊杰。所以说,今天我请求师父同意我出去走江湖,让我在江湖上发扬光大千门精神。”
老山羊以为他听错了,讥谑道:“就你这臭水平还发扬千门精神啊!别给我出去丢脸了。”
“我不嘛,师父,求求你了。”田小雨扭着身子撒娇道。
老山羊不禁严肃地打量着她,“你的态度好认真啊!你当真是想出去走江湖了?”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田小雨很肯定地点点头道:“在这里我觉得无用武之地,我要走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里去,一来是为了见见世面,二来是想扬名立万。”
老山羊皱紧眉头,摇着手道:“小雨啊,你的家传武功本来很深奥的,可你学得一知半解。进到我们千门后,我身上的本事你也是学得一知半解。你这孩子看似样样东西学得很快,实则样样东西都学不精,全落了个一知半解的境界。你这样出去闯江湖,恐怕是自身难保啊!”
田小雨歪论道:“可我要不出去实践实践我所学到的东西,永远都是一知半解的境界,这对我自己没好处,所以我要求师父同意我出去闯江湖。”
老山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这次是认真的?”
“是的师父。”
老山羊摸着颌下胡须道:“那好,你知道本门的规矩,要出去可以,只要你能顺利完成我所布置的考题,你准备好接受这个考题了吗?”
“这……”田小雨咬了咬嘴唇,谄笑着问:“师父这个考题难不难?你要是出得难比登天,我不答应。”
“我当然不会出让你上天去摘星星那种题,这次题说难也不难,就看你自己的功夫是否到家。如果到家了,就不算难;如果不到家,那就很难了。”
田小雨把手指咬在牙齿间想了一会儿,终于咬紧银牙狠狠道:“我要成名我怕谁?豁出去了,我接受师父出的题,你快说,是什么题。”
老山羊在船舷边上坐下身来,点了一支旱烟抽了两口道:“后天起崇安寺的状元大会就要进行了,大会期间会展出一支价值连城的‘魁星笔’,那是一支镶满宝石的金笔,我要你把它盗来给我。这就是考题。”
田小雨想了想道:“既然是价值连城,那看守一定会很严,师父你出的这个题好难啊!能不能再换一个?比如说偷张员外家的盆景,或者李员外的夜壶。”
“不行,”老山羊吐出一口烟道:“我可以叫阿杰、巧玉和阿梨帮你做情报收集工作和一些辅助工作,至于说制定偷盗方案,和现场下手偷盗,则要靠你自己进行,当然,你请别人帮忙也可以,我不反对。”说着,他斜眼瞟了瞟正站在清明桥上与巧玉等人说话的叶小舟。
田小雨软求硬赖,还是无法让师父改考题,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这道考题。她怏怏不乐地离开船回到清明桥上,欲哭无泪地对巧玉等人道:“师兄姐们,我的命好苦啊。”
接下来的两天里,叶小舟陪着田小雨专心练习千门绝技。千门以盗技和骗术称著,江湖中人多半不把千门之人放在眼里,认为他们是下三滥,甚至连丐帮都瞧不起这个门派,可是千门弟子却是无所不在,就和老鼠一样到处泛滥,为什么?还不是千门弟子大多数都是出身贫困,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这些人的荣辱观和黑白观都是混沌不清的,因为他们放眼所见的,除了苦难还是贫困,世界就是一滩臭水,想在臭水里生存下去,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
无锡城自古以来便是文人荟萃的地方,兼之农商业发达,交通顺利,当地喜文弄墨的乡绅商贾们集资举办的“状元大会”已经成为江南一带非常著名的以文会友的节日。“状元大会”每两年兴办一次,每逢此时,全国各地文人骚客莫不汇集这江南小城,共同赏湖鉴月,品评文章和天下大事。
“状元大会”开始这一天,叶小舟和田小雨也做了书生打扮,两个少年书生手里各执一把描梅折扇,摇头晃脑,口里吟着“之乎者也”“不亦乐乎”等口号走向位于繁闹市中心的崇安寺。
崇安寺一带是无锡城的商业中心,寺后一幢三层高的雄伟大楼“崇安楼”,则是每届“状元大会”的主会场。此时各地文人诗友云集,放眼望去,满目的书香弥漫,放耳听去,满耳的朗朗鸿篇。自古以来书香历来是和烟花缠夹不清的,有文人的地方必有烟花,有烟花的地方必见骚客。是故每逢状元大会之际,江南各地烟花柳巷中的莺莺燕燕们也俱云集此地来凑热闹,此刻只见花车缤纷,花香盎然,早已混淆不清这里究竟是诗的世界,还是花的海洋。
田小雨带着叶小舟在人海里左穿右行,她是这一带的地头蛇,自然熟悉路径,他们避开最繁挤的地方,很快就钻到崇安楼左近。
从大门口看去,崇安楼被身穿镖局制服的大汉镇守住各处进出要口,由于“状元大会”期间,崇安楼里汇集了各朝各代的名家墨宝和珍贵的文房四宝,楼里的含金量是相当高的,这次大会的镇会珍品“魁星笔”就将在此楼里展出。所以每届“状元大会”,主办方都会出重金聘用各路武林好手或者名牌镖局来主持主会场的保安工作。
叶小舟和田小雨在崇安楼门前停下,此刻门前排起了长长一条队伍。由于楼里重宝颇多,为了便于保安,想要进楼观瞻的人必须排队沿着规定好的路线进楼参观。两人跟着长长的队伍一步一挪地走进崇安楼。
一楼是主会场礼堂,每届大会便会有名人来此演讲论道。此时在礼堂中央讲台上演讲的是庐山白鹿洞书院的院长,台下挤满了摇头晃脑的芸芸学子。叶小舟和田小雨最怕的就是那满堂飘逸的酸气,两人急急地赶往二楼藏宝展示厅里去观看“魁星笔”。
二楼和三楼都是墨宝展示厅,二楼的藏品相对比较珍贵,所以厅中墙边每隔一丈便站立着一名神情严肃的保镖,特别是放在大厅中央的“魁星笔”,这个独立的小展台周围圈着一圈红色绳带,绳带离展台有半丈之远,从绳带外伸手是无论如何碰不到展台上的那支镶满宝石的金笔的。展台四角还站立着四名保镖,任何人只能站在绳带外观看“魁星笔”,绝不允许踏进绳带内一步。
叶小舟和田小雨站在绳带外观看展台中央的那支名贵的“魁星笔”,“魁星笔”是湖笔名品,产自湖州,笔毫用的是珍贵的极地雪貂。一尺半长的笔身是黄金铸就,笔身上镶满了各色名贵宝石,其中笔柄顶端的一颗硕大的祖母绿更是罕世绝品,“魁星”之名就因此祖母绿而来。
两人绕着展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始终看不出这个展台附近有何破绽可供他们下手,反倒引起了几名保镖的不安,见保镖们象看贼一般的眼神看他们,他们只好先撤出了展厅,闷闷不乐地走下崇安楼。
刚出楼门,便见楼门前的一个长长的露天台上走上许多身穿锦缎的豪商富贾,这些豪商富贾身边都有一两名容貌艳美的女子相随着,其中有的女子的容颜可谓天人之色,叶小舟不禁驻足观看起来。
田小雨在一旁说道:“每届状元大会还会附办一届‘花魁会’,因为奖金重厚知名度高,所以全国各地举凡觉得自己有点姿色的烟花女子多半会来此‘花魁会’上一争妍芒。那些台上的豪商富贾都是本届状元大会的赞助方,谁出的钱最多谁就是大会的主持人。当然,美女们想在‘花魁会’上拔头筹,还得靠这些财大气粗的巨商们捧才行,你看看台上那些紧紧依偎着富商的美女们,多半就是本届‘花魁会’的夺后热门。”她指了指站在露天台正中央的一名胖胖的中年男子道:“看见没有,那位卢员外就是‘魁星笔’的主人,也就是本届状元大会的最大赞助商。他是湖州最大的一个湖笔商人,文房四宝中湖笔徽砚都是名品,他赞助状元大会,一来可以出名,二来也藉此机会推销他家的湖笔,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时阿杰和阿梨从旁边人群中挤到他们身边,阿杰、阿梨和叶小舟同声感叹着台上美女的风姿,对田小雨的话多半没有听到耳里。阿杰指着卢员外身边的一名头戴斗笠,青纱蒙面的美女道:“看见没有,我刚才听别人说那就是秦淮名妓吴青青,哇,真漂亮啊,我猜她肯定是本届‘花魁会’的花魁得主。”
对此叶小舟和阿梨一致赞同,虽说那女人蒙着脸,但那身材曲线和举止韵味无一不美,看来男人的个性虽有不同,审视美女的审美观却是大同小异的,越是不可望及的越是美丽。
田小雨见三个伙伴对美女们评头论足,丝毫不关心她的这次考试,不仅急得直拍他们的后脑勺。阿杰说:“你现在急也没有用,状元大会要开三天呢,你有这么充裕的准备时间,所以不要操之过急,我们好好筹谋,一定可以想出好的方案来的。”
阿梨捧着肚子说:“我好饿,要不咱们出手捞上几只荷包,上馆子打打牙祭吧。”
阿杰摇头道:“虽然这次状元大会是次下手的绝好机会,但正逢小雨要考试,我们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弄得会场过于紧张,加强了保安,反而于我们不利。”
田小雨提议道:“不如我们还是到‘三凤桥肉庄’去找个雅座坐下,再叫来师父和巧玉,我们一同商量出个对策来好不好?”
阿梨做了一个鬼脸道:“‘三凤桥肉庄’?那么贵的地方,你发财了还是怎地,去得起么?”
田小雨向身旁的叶小舟指了指道:“我们去不起,自有去得起的赞助商在此啊。”
叶小舟抱怨道:“怎么又是我啊!你当我绵羊宰是不是。”
田小雨佯装热情地挽起他的胳膊道:“谁叫你在我们这些穷光蛋面前显摆来着,昨儿我亲眼看见你掏出过百两的银票,不要小气嘛,就一顿饭而已,花不了几个银子。”
“百两的银票!”阿梨和阿杰同时向叶小舟竖起大拇指:“大财主也!”
叶小舟哭笑不得,看来自己带出来的家当用不了多久就会精光,到时自己该怎么办?可是此时却没法拒绝这些新伙伴的怂恿,于是心肠一狠,带着他们涌向“三凤桥肉庄”去吃田小雨的最爱——酱排骨。
千门弟子的骗术在江湖中独树一帜,而一个成功的骗局,其前的资料收集工作很重要,收集的资料越详细,制定的方案也越详密,成功的机率也更高。是故千门弟子在实施一项骗局之前,往往会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调查即将下手对象的资料,以期从中找到弱点而加以利用。
阿杰和巧玉年纪虽轻,却已入道多年,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他们所收集到的资料也最全面,不过都是些负面的资料。比如说负责这次状元大会的保镖都是“万沙镖局”的镖师,“万沙镖局”是中原地区首屈一指的镖局,即使在战乱频仍的现在,镖局的整体实力还保持在一流的水平上,局内镖师多是训练有素的硬手。
又比如“魁星笔”的那个展台是由建康城的“童记锻坊”负责设计的,童记锻坊是江南地区最大的制锁商,由其生产的锁具结构精密,而且会根据客户的各种要求另外设计一些陷阱机关。对于盗贼一行来说,“童记锻坊”生产的锁具是具有相当高的挑战价值的。
此刻叶小舟、田小雨、阿杰、巧玉、阿梨,还有一个不动声色的老山羊坐在“三凤桥肉庄”的楼上雅座里,旁边窗外就是舟来船往的大运河,几个人把自己收集到的相关资料一一陈列出来,以期最大限度地做到知己知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