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城北,京杭大运河三里桥一带,是江南地区著名的米埠。南来北往的粮米舟船于此交汇,沿岸三里长的运河河岸码头丛立,商旅繁忙。薛员外是三里桥众多米商中比较特出的一户,其家不仅拥有一个码头三家米铺,其子薛福贵更是在最近高中状元,即将入阁翰林。
在得知薛府公子高中状元后,这一晚,薛员外在状元楼大摆筵席,遍请名门豪士以志庆贺。当地乡绅名士踊跃赴宴,为了巴结薛家,有些未被邀请的乡绅也带着贺礼上门庆贺。薛员外为了体现自家风范,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慨然不拒,一律请入偏厅的附加酒席中。
田小雨就混在这群不请自来的贺客中,她与巧玉打扮成一对社交名媛,在走到状元楼门边收贺礼的家丁身边时,她们递上礼单和一只礼盒给薛家的管家,管家看了一眼礼单,再揭开礼盒看了一眼,高声报单道:“春申茶坊田玉姐妹,翡翠玉镯子一对,二位请到‘悦江厅’用膳。”
田小雨和巧玉对管家嫣然一笑,扭着细腰走进状元楼大门。田小雨年方十五,容貌很特出,瘦条个儿,眼睛大得特出,耳朵大得特出,嘴巴更是大得特出。按照她自己的审美理论来评价,大嘴是性感娇媚,大眼是明察秋毫,大耳是富贵满门,也就是说她的未来就算闭着眼睛在街头随手一抓,也会抓着个王亲国戚,所以她本人很乐观,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师姐巧玉比田小雨大三岁,也算是千门中的长辈弟子了,她没田小雨那么乐观,她觉得自己将来能开家小妓院,一日三餐有米饭,春夏秋冬有几身衣裳换着穿就很自足了。
师姐妹两联袂走进状元楼庭园,状元楼是无锡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主楼前面有一片面积广阔的大庭园,园内又有几间小楼阁,太湖石假山耸立池塘中。今晚薛员外把状元楼全部包了下来,酒客们赴宴当然不会空手而来,而且谁都懂得礼越重,马屁拍得越响这个道理。满楼的酒客,送礼会有多少可想而知了。田小雨师姐妹今日可不是冲着拍薛员外马屁而来的,而是冲着那些贺礼而来的。
两人走到园中池塘边上的时候,旁边蹿出一个童子对她们做了一个鬼脸,田小雨向两旁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于是伸手拎住童子的耳朵斥道:“阿梨,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师父不是说不许你进来么?”
阿梨笑道:“有得吃,为何不进来,师父只是怕我失手,不让我参加这次行动,并没说不让我到酒楼来混吃啊!”
巧玉好奇道:“你花了多少银子混进来的?”
阿梨矮下身子缩起肩膀装出一副孩童相笑道:“我是跟着大人身后混进来的,他们以为我是那大人家的小孩,所以没有阻拦。你们呢,总不会也空着手进来吧,花了多少银子?”
田小雨瘪了瘪嘴角道:“花了几个铜板在南禅寺地摊上买了一对假镯子,反正他们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真假来,不过这顿饭我可得多吃一点,好歹也得把那几个铜板先吃回来再说。”
巧玉问阿梨:“知道薛家的家丁们都把贺礼送到哪里去了吗?”
阿梨指着状元楼主楼道:“送到第三楼上去了,那层楼面只有贵宾能上得去,我没法混上去,所以不知道他们送到哪个房间了。不过阿杰前几天已经混到状元楼里当伙计了,他可以混到三楼去,咱们先去吃饭,等他送消息过来。”
三人走到偏厅里,找了位置坐下来,这时酒菜还没送上来,三人交头接耳说了会儿话,当第一轮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三人风卷残云,浑然不顾她们的淑女身份,食相实是难看,惊得一帮食客们拿眼瞪着他们,满眼的不屑。这时一名店伙计打扮的少年从厅外走了进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向他们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相继站起身子跟着那名店伙计走出偏厅,来到一片假山石后面。
巧玉问那伙计:“阿杰,怎么样?知道那些贺礼全部送到哪里了吗?”
阿杰指了指状元楼主楼道:“在三楼最靠里的桂花厅里,不太好办啊,三楼楼梯口守了两名薛家家丁,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可以到三楼去用餐。而且桂花厅门口也派了两名状元楼特聘的护院看守着,这两名护院都是会家子,功夫挺扎手的。想从他们面前混进桂花厅几乎不可能,你们想想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引开他们。”
巧玉出主意道:“不如你送一壶酒水过去犒劳他们,酒水里下蒙汗药。”
阿杰摇头道:“不行,酒楼对他们这些护院有严格的规定,值班期间是不允许吃东西的,这一招行不通。”
阿梨出主意道:“不如我假装玩,走近他们时假装摔倒,等他们来扶我时出手点他们穴道。”
阿杰更是摇头:“不行,你那点本事怎么可能一下子点倒两个壮汉。”
田小雨出主意道:“不如我走近他们,假装美人晕倒,等他们来扶我时施展美人计去勾他们的魂。”
巧玉、阿杰和阿梨同时摇头:“算了吧,你就算跌破脑袋别人也懒得来搭理你。”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啊!”田小雨不乐地嘟起嘴唇。
巧玉想了想道:“既然看守得这么严,我看我们索性大闹一场,引起整个酒楼大乱,然后浑水摸鱼,想法溜进去偷贺礼。”
其余三个人觉得这个办法虽然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巧玉接下去分工道:“我们四人里我的功夫最好,我看就由我来扮坏人引开守在三楼楼梯口的那些家丁。你们上楼后再由阿杰引开看守桂花厅的两名护院,小雨你去盗贺礼。”
阿梨举着手道:“我也去,小雨姐一个人拿不了多少东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师父那里你们只要不说,他不会知道的,求求你们,让我去吧。”
巧玉沉吟片晌,只好答应了。接下来四人整体行动,他们分散开来,分别走进状元楼的下面两层大厅里,到处走动着,每过一个人身边,就顺手牵羊,不是摸走你怀里的荷包,就是摸掉你头发上的金步摇。没过多会儿,食客里大凡被他们碰过身子的,多半都失了些东西。
巧玉走到三楼楼梯口打量了几眼两名守在楼梯口的薛家家丁,然后故意碰上一人的身体,从他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来,又假装失手让那人感觉到有人在他怀里摸东西,那人惊惶地摸了摸怀里,然后大叫:“小偷,啊……这丫头居然是贼,抓贼啊!快抓贼啊!”
巧玉一脚把那人踢翻在地,守在楼梯口的两名家丁见状,赶紧冲上去抓巧玉,巧玉转身逃开,两名家丁追了过去,离开了楼梯口。
听到有人喊捉贼,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自己身上是否也被偷了,接下去的景况可想而知,状元楼主楼的下两层大厅里各个角落里相继发出抓贼的声音,酒楼里开始陷入混乱。
阿杰、田小雨和阿梨趁着楼梯口没人把守跑上了三楼,他们迅速赶到桂花厅附近,阿杰向桂花厅门口打量了一眼,向田小雨使了一个眼色。
田小雨会意地点点头,她把偷来的一串珍珠项链挂在脖子上,然后假装迷路,向两名护院看守的桂花厅走去,两名护院惊警地打量着她,这时阿杰猛地从田小雨身后跑过去,一把扯下她脖子里的珍珠项链。田小雨反手抓住他,对那两名护院高喊救命。
两名护院闻讯跑上来抓阿杰,田小雨见状赶紧松手,阿杰顺势向旁边走廊里逃去,田小雨哭叫着对两名护院喊道:“两位大哥快帮我抓住他,那条项链是我的家传之宝,大哥们若是帮我夺回来,我赏你们每人五两银子。”
两名护院互相看了一眼,见阿杰又在前面对别的人打劫了,于是离开桂花厅的大门,拔腿向阿杰追过去。
阿杰引着两名护院越跑越远。
阿梨从一旁的走廊里蹿出来,与田小雨相视而笑。两人走到桂花厅前,推门而入。桂花厅里摆满了客人们送的贺礼,两人分别冲向两只礼箱,打开一看,田小雨尖叫:“好多银子!”
阿梨大笑:“发财啰,这笔生意干下来,咱们可以清闲好一阵子了。”说着他从腰里抽出一只口袋,见田小雨还空着两只手,不禁奇道:“你的袋子没带吗?”
田小雨捂住嘴巴跺着脚懊恼道:“哎哟,我都忘了。”
阿梨讥谑道:“做贼的哪有不带袋子的,你也真是粗心。那就找值钱的往怀里揣呗,能揣多少算多少。咱们动作得快点,那些护院很快就会回来了。”
田小雨先翻到几只镯子,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套上自己的手腕,没一会儿,整条小手臂上都套满了手镯。接着她翻到几只金蛋,她惊喜万状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把几只金蛋全部塞进自己衣襟里,后面又翻到一只玉麒麟,她也塞进自己衣襟里。再翻到一箱银元宝时,她毫不犹豫地全倒进衣襟,直到衣襟里再也塞不进东西时,她的肚皮已经挺得老大,走路都感到沉甸甸的。
阿梨看到田小雨那副惨状,不禁吐舌头道:“妈呀,你就这样走出去,难看不难看啊!”
“管它难看不难看,我是富婆我怕谁?富婆?哈哈,从今天起我就是一大富婆了!这感觉真过瘾。”田小雨蹒跚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撑着自己的腰道:“咱就冒充一回未婚先孕吧。哇噢,十月怀胎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走路都看不到自己的脚了。”
两人刚走出桂花厅,便见两名护院迎面向他们走过来,阿梨机灵地往旁边一条走廊里逃窜出去,田小雨挺着大肚走路吃力,转身更困难,一时间躲不开那两名护院,只好尴尬地对他们笑了笑。
护院们脸色一红,其中一名期期艾艾道:“对不住姑娘,没追上那贼厮。”
“没关系没关系,项链没了还能再买。”田小雨艰难地走过他们身边,向楼梯口慢慢走去。
两名护院望着她的背影,心下皆感诧异:“刚才还是个窈窕淑女模样,怎么眨眼功夫,居然成了个大肚皮了?”正疑惑间,忽见田小雨的裤腿里动了一动,一颗金蛋“噗通”一声从裤脚里掉落到地上。
两名护院瞠目结舌,感觉那女子好生诡异。
田小雨扭头看看地上那只金蛋,回头尴尬地对两名护院笑道:“嘻嘻,一不留神,下了个金蛋。”说着,她弯下身上去拣金蛋,哪知这时小手臂从袖子里裸露出来,只见手臂上那一大串手镯叮叮当当乱响。
看到这情形,就算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两名护院大喊道:“女贼,抓贼啊!”
田小雨情知自己暴露了,拔脚便向楼梯方向逃,一边逃着,还不停地有金蛋从她裤脚里滚出来,引得路人一片惊喊,争先恐后地去抢金蛋。
田小雨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金银,逃起来速度不比乌龟快多少。幸亏她下的几只金蛋引起了酒楼里的骚动,以致于护院们被争抢金蛋的客人挡住了去路。这时整个酒楼都被惊动了,薛家家丁和酒楼伙计们从两名护院口中得知,偷贺礼的是一名挺着大肚皮的女贼,一干众人手举棍棒和板凳追出酒楼,这时田小雨已经腆着大肚逃到庭园墙脚根了。
巧玉和阿杰已经站在墙头上,跑在前面的阿梨把手里的布袋往墙头上一扔,阿杰伸手接住。阿梨蹬地跃起,脚板在墙面上踩踏两下,身体纵上墙头,当他势尽即将下落的时候,巧玉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上了墙头。
田小雨蹒跚着跑到墙脚根,她冲向墙头,脚蹬墙面意图跃身而起,哪知脚离地面两尺都不到便坠了下去。她再跳,又没跳上去,又跳,还是不行,急得墙头上三个人头上直冒大汗。
田小雨一次跳得比一次低,眼见得身后护院和家丁们已经冲近了,巧玉、阿杰和阿梨只好懊恼地跳下墙,先逃之夭夭了。
田小雨见跳墙无望了,身后追兵已经逼近,墙上的援军已经弃她而去,她只好腆着巨肚往庭园门口方向逃。
可是她这乌龟赛跑又怎跑得过轻装上阵的护院和家丁们,就在逃到门口附近时便被护院家丁们追上了,一时间棍棒板凳铺天盖脑地向她身上砸去。田小雨被打得哇哇惨叫,她一边抵抗一边尖叫:“住手,你们怎能这样打一个女人啊!这跟辣手摧花有什么区别哪!”
众人齐喊:“我们打的是贼,可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
“哎哟,哎呀,痛死我了,再打下去要人命了,你们这帮吃狗屎的王八蛋,再打我告你们去。”
“你敢告?你不去我们还要拖你去衙门呢!”
田小雨被一干护院家丁围殴得手忙脚乱,猛见一根棍棒劈头向她脑袋砸来,她赶紧挥臂格挡,只闻“乒乓”一串脆响,小手臂上的手镯子全部玉碎。田小雨心痛不已,不是痛胳膊受伤,而是痛一胳膊的玉镯子一只没剩,全碎了。这时忽见旁边冲来一少年,那少年手里举着一只开水壶兜头向家丁护院们扔过去。家丁护院们见状轰然散开躲避,少年冲到田小雨身前,一把拉住她的衣襟猛地扯了开来,一肚皮的金银珠宝开膛般从她怀里滚了出来。
田小雨心痛地惨叫一声,还待弯腰去拣那些银元宝,那少年一把拉住她便往门外跑,田小雨边跑边不情愿地嚷道:“你干嘛拉我衣襟,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你把我害惨了,害得我人财两空。”
那少年边跑边戏谑她:“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啊!你真傻,被别人打得那样了还抱着银子不放手,你真的不怕被抓着吗?”
“我就喜欢银子,我偏不放手,关你鸟事,我要发财我怕谁?”田小雨还待挣扎,却见一众家丁护院们又向她打杀而来,只好惋惜地看了眼地上的金银,跟着那少年逃到大街上。此时她身上没了金银的羁绊,身轻如燕,跑起来便不再吃力。两个少年灵活地钻入街上人群中,左闪右闪,很快就不见他们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