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小叫和郎天乐漱洗完毕后,两人来到位于画廊后面二楼的一间房间,这里就是郎天乐休息的卧室,房间里一张一米八的席梦思大床,两个女生无论是横着躺还是竖着平,都不会把床给撑满。简小叫先昂面躺在床上,她瞪着头顶天花板的吸顶灯看了一会儿,忽然半抬起身来问正坐在一旁做面部护理的郎天乐:“我记得你曾说过一句话,说是你们老板江上雾说他对我爸怀着感激之情,他说要不是我爸当年铸下的那个错,他和老烟头也就不可能象现在这样逍遥。我爸当年倒底犯了什么错呢?你能告诉我吗?”
郎天乐正对着镜子在擦看自己的鱼尾纹,一根、两根……还算好,深浅程度还在自己可以容忍的范围内,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事实上‘断牙祠’之所以会解散,就是因为你爸当年犯的那个错,他把自己的师父,也就是费东海给杀了。”
“什么?”简小叫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我爸杀了自己的师父?”
“是啊,虽然当时你爸的解释是失手,可是事后谁又解释得清这种事呢。”郎天乐回过头看着她,“费东海有四个弟子你已知道,其实这一师四徒五个人当年几乎就是‘断牙祠’的整个班底了,可以想见这个‘断牙祠’已经凋落到何种程度了。费东海把断牙祠的四大绝技分别传授给四个弟子,每人只传一样谁也不多教,可见这老家伙的心眼儿有多小了。他不仅心眼小,而且对自己的弟子们,除了自己的女儿还算好点外,其他三个动辄就是暴力相向,非常的凶暴。所以简岗、江上雾和老烟头对他是又恨又怕,三人早就萌生离师判道的念头,只是又怕费东海太厉害,万一逃出去又被他抓住,恐怕会被活活打死,所以他们只好隐忍着。虽然‘断牙祠’的势力已经不再,但听我们老板说,‘断牙祠’以前还是积累下很厚的一笔家底的,只是这笔钱是不义之财,在当年那种紧张的政治气氛下,费东海不敢嚣张地使用那笔财富,所以把那笔财富藏在深山里,自己一个人带着四个徒弟苦苦相守着。后来中国改革开放了,这时四个弟子也渐渐由少年长成青年,他们的武功渐成,翅膀渐硬,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再加上厌烦了费东海的暴戾脾性,终于有一天,简岗、江上雾和老烟头在下山采购粮食时,纵身跳上一列飞驰而过的火车,乘着火车离开了他们打小生长的地方,走向外面的花花世界。可是他们的第一次出逃并不怎么成功,由于不谙世事,愣头愣脑的他们很快便被费东海找到了,费东海抓住他们时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立誓要揍死他们。当时兴许是费东海下手确实太重了一点,也兴许简岗、江上雾和老烟头觉得自己已经身离‘断牙祠’,他们的心里已没以前那么害怕费东海了,这三个年青弟子竟然奋起反抗,与费东海搏斗了起来。那一场打斗的场景我没亲身经历过,但看我们老板描述那段故事时的眼神,显出又惊又怕又兴奋的样子,可以想象那场搏斗有多激烈。”说到这里,郎天乐坐在床沿边,眼神呆呆地瞪着床对面的窗户,手里一把梳子无意识地梳着头发,心里想着什么事出神。
简小叫等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寂静,伸手推了推她问:“后来呢?”
郎天乐回过神来,“后来啊,后来费东海就死啰。”
“死了?被我爸杀的?”简小叫瞪大眼睛,最不想听的结果还是来临了。
“嗯,费东海死时身上挨了自己弟子好几招重手,不过最致命的一招,就是你爸用‘风筝线’发出的。”郎天乐瘪着嘴角笑了笑,“当时你爸和我们老板他们三个都还年轻,突然间发现自己竟然杀了自己的师父,心里还是感觉挺震撼的,当然就对倒底是谁最终杀害师父这事儿特别地苛究,争来争去,原本很铁的三兄弟心中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芥蒂,这也就为‘断牙祠’的解散埋下了因果。”
“可是……”简小叫还是不肯相信地问:“你不是说费东海已经练会‘断牙祠’四大绝技中的三样了吗?而我爸他们不过每人只会一样而已,他们怎么可能杀得了费东海呢?”
“是啊,当时我们老板和你爸他们三个自己都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武功差的怎么可能杀了武功强的呢?可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所以你爸认定自己是失手,他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这场弑师罪恶的主凶。”郎天乐放下手里的梳子,继续说道:“随着我们老板的阅历越来越深,他反思了许久关于费东海之死的原因,后来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奥秘:也正是因为费东海身兼三门绝学,而这三门绝学,在理论上是互相克制很难融汇贯通的,费东海硬把这三门绝学学会了,看似是个武学奇才,其实是犯了武学大忌,这三门绝学蛰伏在他体内,平时倒也显不出什么不妥,可是当他与三名弟子倾尽全力相搏的时候,这三门绝学之间互相冲突的隐患就在激烈的运功过程中爆发出来了。因着这种隐患,使得他的武功刚开始显得气势很盛,可是随着战斗呈胶合状态,时间越长这股气势反倒越疲了;再加上你爸、我们老板和老烟头那时候正值年轻力壮,精力充沛,三人越斗心气越盛,最终打败了费东海。至于说费东海他的死,也不能全怪你爸,要怪也只能怪他经验不足,出手深浅没掌握好,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你爸也许确实存有杀师之心也说不定……”郎天乐见简小叫正用阴郁地眼神向她发出一种危险的警告,赶紧憋住后面的话闭上了嘴。
在跨入二十一世纪后,当代年轻人普遍接受了西方社会的一些伦理观念,即使在武林界,年轻一代的武林人的观念也不再象以前那么传统。换在以前,弑师之罪是大逆不道的重罪,站在道义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行为会被整个江湖所不齿。作为武林界的新新人类,简小叫倒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弑师这一事而谴责父亲的道德,她只是感到有点失望,因为简岗在她的眼里,是那么无懈可击的一个男人,他强势、霸气、有财富、有势力,在他的世界里,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掷地有声,不容反驳。简小叫甚至认为自己的老爸打出娘胎以后在情感方面就对“脆弱”一词免疫,她一直弄不懂自己的父亲怎么会那么自以为是,不通人情?如今听到郎天乐讲的这个故事,她明白了,老爸连自己的师父都杀过,他的人格里,已经有块黑得不能再黑的阴暗面笼罩着了,他对人情世故的缺失,已经很难用糖衣炮弹来填壑了。
简小叫手肘半撑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等她从怔忡中醒过神来时,看见郎天乐已经盘膝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支笔和一张乐谱,口里轻轻哼着歌儿在编词,她用手推了推郎天乐的膝盖,“你再说下去嘛,杀死费东海以后,我爸和你们老板后来又怎么啦?”
郎天乐把笔咬在口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怎么对老一辈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啊?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提它又有什么意思呢?”
“怎么没意思?我现在无头无脑地就撞进这件事件里了,最起码得让我脑子里有点概念,知道其间恩怨的来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