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女子回过身对她伸出右手小拇指,潇洒地做出一个拉钩上吊说话算数的手势,这才跳上演唱台,这时台上已经站着那名朋克男,他的脖子上挂着贝斯,手里还拿着一根西洋乐器长笛。另外台上还有一名年纪二十五岁,身材结实的矮个子男鼓手。红衣女子从朋克男手里接过一只吉他,对着话筒说:“爱漂泊、爱男人、爱性交、爱唱歌、更爱自由。不爱标签,不爱停留,不爱车房,不爱白天,更不爱婚姻。生活总是水深火热,而路总是迷迷茫茫,我是郎天乐,这是段棠,”她先指着那名朋克男介绍,然后又指着男鼓手,“那是赤炎,我们是忘情乐队,希望大家喜欢我们的歌!下面请听一首《旧照片》。”
赤炎挥舞起手里的金属鼓槌击向架子鼓,一连串的鼓声过后,段棠举起长笛,吹出一段清越悠扬的前奏,郎天乐轻轻拨弹着吉他,潺潺如细波的琴声从她指尖飘出,如湖波推澜,一涟一涟,她用清澈的嗓音漫声唱道:
“与你今生,狭路相逢。
情刀仇剑,恩来怨往,
朝处暮散,生死如荼。
我们总是,
忽近忽离,
天上一轮明月难圆,
人生一场清梦难醒。
时光流水,红尘无常,
爱如吸毒,恨常走火。
心在囚笼身在迷宫往往返返牵牵绊绊,
你想暴走我想癫狂痴痴迷迷风风火火。
春夜总等路灯亮起,
秋晚总盼离人重现,
你的气息,
我常忆起。
而今的我,杀气已敛,
可你背影,却成一张——
黑白相片!”
歌声象白云流过苍天,天色清透干净,云色苍凉迷离,间中还夹着或呢喃或凄婉的拖声长调,这种四字歌词用蓝调摇滚唱起来,淡淡的江湖气息中又蕴着一种黯然伤神的颓唐气质,歌曲时而杀气弥漫,时而柔肠情诉,流畅淋漓,令人感慨:“人生便如侠客梦,痛苦并且痛快着。”再加上郎天乐干净的嗓音,谜样的笑容,让台下的听众很是痴迷。
一曲唱罢,掌声响起。
韩庆先是向吧台后的调酒师询问了“豹眼乐队”的事,可是调酒师也说对他们不熟,只是感觉那对歌手行事有点诡秘,很不合群。韩庆又问了几名歌厅里的工作人员,得到的有用线索很少。韩庆一无所获地走回简小叫身边,简小叫正口咬着一瓶百威啤酒的玻璃瓶口,眼睛怒咻咻地盯着演唱台上又跳又唱的郎天乐,她对韩庆指了指演唱台说:“我看你呀,去问问那个姓郎的女人,我觉着在这里所有的人里,她的嫌疑最大。”
“噢?何以见得?”
“她会武功,这里有几个有她那么好的身手的?光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简小叫见韩庆手指摸着上嘴唇,貌似在偷笑,赶紧声明:“你可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输给她,才胡乱编排她的。我是凭女人的直觉,你知道吗?上帝赋予女人最宝贵的财富就是直觉,你不信直觉这东西吗?我知道了,你们男人都是没第六感的生物,因为你们下体比我们女人多挂了一件东东,听说那东西会让男人迟钝。”看来她刚才被郎天乐骂过一句后刺激甚深,现在活学活用,用同样的比喻来骂韩庆了。
“哎!你说话干嘛赤裸裸的啦,真不淑女。”韩庆被简小叫的话呛得无话可说,但他心里对郎天乐确实有点怀疑,于是他趁着乐队唱完一曲休息时,走到演唱台边对郎天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有话想对她说。郎天乐一屁股坐在演唱台的台沿边上,低下头问他:“怎么,想为你的马子雪恨么?”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找你是想打听打听‘豹眼乐队’的事,你和这个乐队熟吗?你们都在这个歌厅里表演,平日里应该有点接触吧。”
“你说的是‘豹眼乐队’啊?”郎天乐手指绕着额前的秀发,轻描淡写地说道:“不错,我们确实接触过,偶尔也交谈一两句,他们乐队不怎么合群,两个人的脾气都怪怪的,和他们交谈挺吃力的,我也懒得和他们这种人打交道。”她见韩庆眼里露出不信的神情,“怎么?你不信?鉴于你这种态度,我看我们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说着她抬起屁股作势要站起来。
“是的,我确实不信,”韩庆拔高声调说:“因为你们之间有某种巧合,你会武功,而他们是贼,并且是很专业很高明的那种。”
郎天乐重新低下头看着韩庆,眼神闪烁地说:“你说他们是贼,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吗?”
“我当然有根据,这种话能乱说吗?”
“你们倒底是谁?”
“我是私家侦探,现在手里查的一个案子正好与胡煌和柳信两人有关。”
“私家侦探?”朗天乐伸出手来,“你把身份证明拿出来看看。”
韩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郎天乐看了一眼名片,瘪嘴一笑,“一张名片就行了?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相信你们的话吗?他们乐队在唱歌之外做些什么,我才懒得去过问。是的,我会武功,而且正好和他们在同一歌厅唱歌,但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他们两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你们不知道吗?”韩庆盯着她的眼睛,想看看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郎天乐眯了眯眼睛,表情有点吃惊,“他们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就在昨晚,他们偷了一颗名贵的宝石,可是不知怎么地却死在现场了。”韩庆不想说得太详细,因为眼前的女人有点神秘,即使面对面也很难揣测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们是接受宝石主人的委托查这件案子的,所以想问一些有关于他们的事情,你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平时还跟哪些人有过交往吗?”
郎天乐摇了摇头,“对不起,无可奉告。”
韩庆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郝青松惊讶的喊声:“老天爷,阿乐!真的是你吗?”
郎天乐身子蓦地一震,眼神蓦地一闪,她抬眼向韩庆身后看去,眼里恍恍惚惚,淡淡缈缈,竟在那一瞬间蒙上了一层薄雾,那是一种既惊喜又忧郁的眼神,与之前韩庆所看到的那个风尘犀利的郎天乐截然不同。韩庆回过头去,只见郝青松满脸惊喜地看着演唱台上的郎天乐,他身上的西装已经换成一件青色的休闲套衫,他张开双臂,眼睛里闪烁着一抹很深沉的快乐,这种神态只有在久别重逢的人脸上才看得到。
郎天乐向身后的两名乐队成员打了一个手势,然后耸肩一跃,从演唱台上跳了下来,她的面容倏然一沉,眼神凝重,嘴角挂着一抹轻蔑的冷笑,一步一踮地向郝青松走去。忘情乐队的段棠抓起郎天乐的那把吉他,和着赤炎的鼓点弹起一段探戈舞曲的旋律。郎天乐款步走到郝青松面前,两人眼睛对着眼睛,互相用眼神挑逗着对方,他们脸上的表情是冷的,眼中射出的光却热度灼人,霍然,他们的四臂相绕,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脚尖倏左滑右,脑袋同甩同摆,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了探戈舞。
脚步轻旋回滑着,舞者如风盘旋着,男的性感女的野艳,无比完美的一对拉丁舞舞伴。
韩庆退开几步,把身前的空间腾给郝青松和郎天乐,他走到简小叫和叶继香身边,只见两个女人嘴巴大张着瞠目看着热舞中的两人,表情已经呈现在石化状态了。“喂,别用这么夸张的眼神看他们啦,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眼神很象宇宙黑洞啊?”
两个女人同时把宇宙黑洞转向韩庆,简小叫酸溜溜地说:“老板和那个女人之间肯定有段‘Long long ago’的故事,可是……可是那女人都那么老了,他怎么可能喜欢上她呢?”是的,她的感觉的确很糟糕,在她以为,似乎有魅力的男人都该有恋童癖,要爱也应该爱上妙龄女孩才对,比如说象自己那样的。
郎天乐的年龄和叶继香差不多,所以这句话算把叶继香也得罪了,不过叶继香并没有生气,她的疑问是:“这女人是从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啊?咱们跟老板在一起这么久,怎么我就从没听他说起过?看他现在那么动情,很显然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占的位置还不小呢。”
“你们别那么神经了好不好,”韩庆不以为然地说:“不过就是跳个舞而已,大概咱们老板寂寞得太久了,所以一看到象她那样有味道的女人,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导致情不由己,这种现象在男人身上出现很正常。”
叶继香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那个女人很有味道吗?我每天不是喷Dior就是洒香奈儿,身上要说味道不会比她少,怎么就没见你肾上腺素分泌出那么一点点啊?”
“你那能算味道吗?你那是加重空气污染指数。”韩庆低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叶继香没听清,提声问道。
简小叫旁白道:“他说你没女人味,喷再多的香水也枉然。”
叶继香险些气死。
舞曲蓦停,郎天乐和郝青松停下舞步,郎天乐笑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跑回演唱台。郝青松走到韩庆、叶继香和简小叫身边,简小叫见他笑容满面,眼里的深沉早已无踪,显得十分开朗,心里不由自主地往外冒酸,“老板,”她提醒郝青松,“刚才和你跳舞的女人绝对是个大嫌疑,你可不能跟她走得太近了。”
“是吗?”郝青松不好意思地摸着下巴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夸我舞跳得好呢?说实话我好久没跳这么爽了。”
“要说跳舞我也很专业呵,”叶继香事事都不甘心落别人后面,“我的国标可是香港老师教的,是经过国际认证的,老板那么喜欢跳舞,我可以陪你哟,不管是在办公室里还是在大马路上,只要脚下有平地就行,随时奉陪。”
“啊,是吗?那就算了。”郝青松谢绝道:“我也是偶尔跳跳,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踩在我的脚背上的。”
“踩你脚背上?我不会啊?我跳舞可从不踩人脚的。”叶继香摇手道。
韩庆听得吃吃笑了起来,“老板说的踩脚背跳舞那是一种浪漫的境界,”他指着叶继香的鼻子揶揄道:“你在男人堆里大概混得太麻木了,早就没浪漫的概念了。”
“啊?是这么回事,你们男人说话干嘛老用隐语啊?听上去真累!”叶继香大皱眉头。
简小叫见他们三个老把话题绕在男女关系上,显然都没关注到自己挑起的话题,心里难免有气,她跳着脚对三人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啦?我都说过那个女人是这件案子的最大嫌疑人,你们怎么一点都不动心啊?”
“哦,你说的这事啊。”郝青松显得并不吃惊,“刚才阿乐跟我提起过这事儿,是啊,她会武功,这我早就知道,但这并不代表她与这件案子有关联。”
“老板,我觉得这个郎天乐有点神秘,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韩庆问道。
“是啊,刚才看你们的表情,好像久别重逢的样子,你们之间的这个故事一定很幽怨,”叶继香调侃道:“她叫什么来着?阿乐。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呢?老板你一定要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们听听,我的泪腺已干涸了好久了,正缺湿润的源泉呢。”
“好了,这种事你们少来打听。”郝青松显然不想提及他与郎天乐的往事,他推推叶继香,“阿乐那里就交给我吧,我会旁敲侧击问问她是否与此案有关的。”说着他看了一眼手表,“哦,我看你们还是回去休息吧,今天的事情暂时到这里,明天正好是周末,你们在家里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再上班。”
“可是老板……”简小叫还待说出自己那套关于第六感的理论,韩庆和叶继香却一个拖着她一个推着她往歌厅外面走,她扭着身子不满道:“你们干嘛啦?老板不能一个人和那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万一她与那对鸳鸯大盗的死有关的话,老板岂不是很危险。”
“好了好了,你别危言耸听的。”韩庆笑着说:“咱们老板好不容易碰上老情人,正想把盏言欢重叙旧情,如果真要死的话,那也是死在石榴裙下,死得心甘情愿,这是好事,咱们该成全他。”
“放屁,你们男人怎么都这副德行。”叶继香格格笑道:“看来你是喜欢石榴裙哟,那我明天就去买一条,你说好不好?”
“不好,你穿了象个荡妇。”
“……”
虽然满腹不乐,简小叫还是随着韩庆和叶继香走出了歌厅,他们三人在歌厅外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韩庆问叶继香:“对了,还没问你们钱封梁的事呢?我看老板的动作有点迟钝,脸上有时会有吃痛的表情,那是怎么回事儿?”
“他啊,肋下受了点小伤。”叶继香说道。
“什么?老板受伤了?”简小叫很吃惊,“伤得重不重?哎呀不行,得送他到医院去检查检查,而不是让他在外面花天酒地。”说着她伸手去拉车门想出去,她这一生里头一次想到关心别人,却是一个刚刚认识一天的男人。
“好了,你别去碍事了。”叶继香按下门锁键,“老板的伤要是重的话,我会让他随意走动吗?别以为只有你会关心人,哼!才当了一天小秘,你的表现未免太猴急了吧。喂,新来的,想和老板上床,可得先从我身上爬过去。”
出租车司机回头打量了两个女乘客一眼,女人间的对话露骨到这个程度的,他还是第一次碰上,简小叫被司机看得不好意思了,只好高声嘟囔:“你在瞎说什么啊?懒得理你。”
韩庆也显得有点吃惊:“老板那么好的身手居然会受伤?这是怎么回事儿?”
叶继香叹了一口气,“哎,别提有多倒霉了,今晚碰上两个异人,身手算不上特别高,可是怪得一塌糊涂,简直就是中国版的‘异形’和‘终结者’,如果有人说看见广州的上空出现UFO,这话我绝对相信。”接着她把跟踪钱封梁,并与绑架他的那对男女搏斗的事叙述了一遍,简小叫和韩庆的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叶继香所描述的那两人,确实太过诡异,听得让人头皮发紧。
出租车司机忽然停下车子,回过头问叶继香:“美女你是不是作家?写过什么书能介绍给我吗?我想买本看看,你写的书一定超好看。”
“好看你妈个头,我要是会写书早去写剧本赚大钱了,哪还用得着干这玩命的活儿。”叶继香质问他:“谁让你停车的?”
“是我,”简小叫推开车门走了出去,“我就住在这后面。”她指了指路边的一条弄堂。
“啊,那我陪你一起走走。”韩庆说着便想下车。
可是叶继香一把拦住了他,“不行,你陪她走,那谁陪我回去啊?我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她跟你认识得不过十几个小时,你要是这么快就喜新厌旧,我要伤心死了,你知道伤一个美女的心有多造孽吗?”
“我没喜新厌旧,这么晚了我担心她一个人走会出事,你没看见她住的地方连路灯都没有吗?”
韩庆还待辩解,简小叫却拒绝道:“用不着你送了,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也早点回家休息吧,周一上班再见。”
听她这么说,韩庆只好坐回座位。出租车在路口拐了个弯,驶上高架路。简小叫站在路边,一直目送着出租车的尾灯从自己视野里消失。她深吁出一口气,抱着臂膀,踩着凹凸不平的盲人道慢慢向前走着。其实下车的地方离她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路,她之所以提早下车,只是想在夜色下走走,清理清理自己的头绪。对于头一天上班的她来说,这一天所过的时间虽然不算漫长,其中经历的内容却是十分的丰富,所遇上的人、所遇上的事都很生动,以致于她的大脑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她想,回去后肯定难以入眠了,与其在床上抱着枕头数绵羊,还不如走在街头晒着月光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