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歌厅原来是个地下车库,只是因为两年前广州一场空前的暴雨导致车库惨遭淹没,停在车库里的名牌轿车全都被淹后,这间地下车库便不再做车库使用了。后来一名酷爱摇滚乐的商人将其改成地下歌厅,经常请些摇滚歌手过来表演,久而久之,这家地下歌厅在广州的摇滚圈里有了一点名气。
韩庆带着简小叫走进歌厅时,厅内霓虹闪亮,厅中央的演唱台上正站着几名少年摇滚歌手,他们正用生涩青葱的嗓音用英文唱着一首老歌,洛·史都华的《玛姬梅》:“起床了,玛姬/我有话非得对你说/已经九月底/我真的得回去上学了……你引诱我离家出走/只为拯救你的寂寞/你偷走了我的心/痛得让我难以承受……”
歌是首抑郁的经典老歌,可是无论是唱歌的人还是听歌的,显然都没领悟出其中的哀愁,歌手们如同吃了摇头丸般疯摇着脑袋,把本该舒缓的旋律演奏得很癫狂很嘶野,台下听歌的听众或随着旋律摇摆着,或倚在吧台边喝酒,或谈情说爱,或嗑药乱性。
韩庆和简小叫走到演唱台边上,看见一名腰挂电工带的年轻音响师正蹲在音箱边上检查电源,韩庆拍拍他的肩膀问:“靓仔,想向你打听一点事儿。”
满脸青春痘的音响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站在其后的简小叫身上,他对她抛去一个媚眼儿,简小叫还他一个白眼,让他觉得很没趣,“什么事?”他懒懒地说。
“你对‘豹眼乐队’熟悉吗?”
“‘豹眼乐队’?今晚他们没有来。”
“你知道他们住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他们这个乐队一共有几个成员?”
“好像总共只有两个吧,一男一女,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只是问问。”
“你们难道是演出经纪人?哎呀我跟你们说,他们这个乐队唱歌超屌,简直不堪入耳,你们要找高水平的乐队我倒可以帮你们介绍两个……”
“我们不是演出经纪人。”
“噢,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你知道这里有谁比较熟悉‘豹眼乐队’的吗?我们想打听一些他们乐队的事情。”
“我们这里没人熟悉这个乐队,因为他们是流浪乐队,来广州好像没几个月吧,和我们歌厅也没签过约,平时过来唱上两首也是玩票性质的,没见他们跟谁走得特别近。也许我们老板知道一些他们的事情,不过我们老板现在在武汉办事,要过两天才回来。”音响师见韩庆面露失望之色,向吧台方向指了指说:“你们去找别人去问问吧,到我们这家歌厅来唱歌的大多都是地下乐队,这种乐队很难维持长久,也许今天大家谈得开心了,趁在兴头上组成一个乐队,等到明天谈不到一起了,也就一拍而散了。所以来我们这里玩音乐的乐队走马观花换得很勤的,根本就很难跟他们那些人熟络起来,你们找我问话肯定是找错对象了,吧台后面的调酒师平时和那些歌手交谈得比较多一点,你去问问调酒师吧。”
韩庆谢过音响师,带着简小叫向吧台走去。
吧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大一群人,时不时地还轰然发出喝彩声。韩庆和简小叫钻过人群挤到内圈位置向吧台前看去,只见吧台前正站着三名酒客在玩“溜酒杯”的游戏。
两名参加游戏的男酒客都是老外,而与他们玩游戏的年轻女子却让韩庆眼睛一亮,这是一名看上去很野艳的红衣女子,她穿着一身亮红的大翻领皮夹克,左耳上坠着一圈直径足有八厘米的大耳环,漆黑的大卷波长发披脸而下,半遮住那对满带灵气的大眼睛,她咧嘴一笑时,雪白的牙齿,焰色的魅唇,在那张皙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极具诱惑的迤逦美景。最令人搞怪的是,在她的皮茄克边还吊着一红一蓝两件挂饰,仔细一看,那两件挂饰很象小孩玩的溜溜球,只是表面带着金属光泽,挂在她身上熠熠生辉。这女人一身野性,颇有波西米亚风情,难怪围在边上看热闹的绝大多数都是男人。
五米长的吧台上此刻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游戏就在光滑的台面上进行。只见两名老外站在吧台的一端,用力向前推出自己手里的啤酒酒杯,酒杯沿着滑溜溜的台面向前滑行着,一只在滑到一半时便停下了,另一只滑到三分之二的位置停下。轮到红衣女子,只见她先对两名老外投以甜美地一笑,眼睛看也没看手底的酒杯,手腕轻轻一抖,酒杯脱手滑出,酒杯发着撕开丝绸般的裂帛声,先后擦过两只老外的酒杯,在四米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看客们轰然喝彩,红衣女子胜利后,给两名老外每人口里塞上三根香烟,然后嫣然一笑,揿动打火机点燃香烟,看着两名老外被烟呛得脸色通红,畅意地格格而笑起来。
接下去又有好几名男子上去挑战红衣女子,每人都铩羽而归,每人都被塞得满嘴香烟,但看他们每人的表情,居然都是那么心甘情愿,兴高采烈的,对于那些男人来说,生活这东西用不着华丽,也用不着悲壮,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笑,只要能让美人多看你一眼,这就足够了。
对于红衣女子的艳光四射,同样作为女人的简小叫显然有点不待见,她侧过头看了看韩庆,见他也是那么一副神魂颠倒,口涎乱流状,于是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挡住他的视线,口里很不服气地哼道:“那女人赖皮了,赢得一点都不正大光明,这游戏一点都不公平。”
韩庆也看出来了,红衣女子显然身具一点武功,所以她每次都是用巧劲堪堪赢那些男人一点点,既给那些男人留下一点面子,自己又能找到乐子,何乐而不为呢!
简小叫的声音落到红衣女子耳朵里,她乜斜了简小叫一眼,用挑战的口吻说:“这位小靓妹好像挺爱打抱不平的嘛,要不,你也上来玩上一回,亲身体验一下这个游戏倒底公平不公平。”
“玩就玩,谁怕谁!”简小叫撸起袖子,还拉着旁边的韩庆说:“你也一起来,咱们要让这个赖皮女人输得五体投地,脑肠倒流。”
韩庆舔了舔嘴唇,“不要吧,她跟你又没深仇大恨,你说话干嘛咬牙切齿的?”
“这是公平问题,与仇怨无关,我的眼里可揉不进一点沙子。”简小叫硬拉着韩庆走到吧台的顶端,对红衣女子扬起下巴说:“在这个世界‘公平’两字虽然已经微不足道了,公理全都掌握在强权手里,不过你别以为你那一点小聪明能只手遮天,我只要在公平秤上跨出那么一小步,就能让你脚下的天平彻底滑向我们这一边。”
红衣女子莞尔一笑,“你这位小靓妹说得好尼采喔,不过蛤蟆的嘴巴虽然大,可从没人会傻到去相信蛤蟆的大嘴能吹破牛皮的,这是常识问题,与尼采无关。”
论到嚼文拽句,简小叫看上去先天有点不足,不过这女孩自有其让人侧目的一面,既然嘴皮子上讨不到好,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她把眼睛逼到红衣女子的鼻尖前,一字一顿地说:“咱们要玩就玩刺激点,输的那个得把两支香烟插鼻孔里吸,还得吸得有声有色,有烟有火。”她此刻已经开始臆想着这个红衣荡妇两鼻冒烟的场景,禁不住在心里得意地笑起来。
红衣女子也对她挑起眉毛,“我看鼻孔抽烟还不过瘾,咱们干脆再加点价码,输的那个不仅要鼻孔吸烟,口里也得再点五根烟,索性来个七窍生烟,乐极升天。”
“七窍生烟,乐极升天?这个主意赞,我喜欢。”
简小叫一把抓过一只啤酒杯,可是红衣女子却摇摇手说:“既然要玩厉害的,用这种杯子就不够劲了,”她对吧台后的调酒师勾勾手指,“来,换上高脚杯,再在里面加满红酒。”
“得,这下玩真格的了。”韩庆咕哝了一声。啤酒杯大肚厚底,重心低稳定性好,用这种酒杯玩“溜酒杯”游戏难度并不算高,可是换作薄底高腿的高脚杯,重心极难掌握,难度何止徒增了两倍,更何况还是加满液体的高脚杯,用这种酒杯来玩“溜酒杯”游戏,不仅对力度、功力的掌握有很高的要求,甚至对手法、腕劲等小技巧都有很严格的要求。韩庆忖着就算暗器高手叶继香玩这游戏都要手心捏把汗,自己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他很干脆地对简小叫摇摇头说:“要玩你自己跟她玩,别拖我下水。”
“胆小鬼,关键时刻就硬不起来了,真没用。”简小叫骂了他一句,一把接过调酒师递过来的高脚酒杯,对红衣女子强调道:“如果杯子掉到地上也算输,对不对?”
“是的,掉地上也算输。”红衣女子接过一杯装满红酒的高脚杯,与简小叫并肩站在吧台的一头,这时有一名三十岁左右,剃着朋克式的鸳鸯头,高耸的头发染成蓝色,身穿一身钉满银色亮片的黑色皮夹克男子走到她的身边,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话,红衣女子轻笑着说:“再等一会儿,等我耍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后,再上去开开心心地唱。”
“耍我?哼,也不知谁耍谁呢!”简小叫一听她的口气心里就很不爽,有心给她来个下马威,于是抢先凝神发劲,手腕倏推,手里的高脚酒杯脱手而出,笔直地滑向吧台的另一端。酒杯滑到四米远的时候开始减速,可是眼看着酒杯已经滑到吧台的顶端时,还没停下的迹象,周围观众全都发出一声惊叹,心想这个酒杯肯定是要落地了,哪知就在酒杯杯底已经滑出台面,仅剩最后一厘米边缘还在台沿时,它突然停下来了,就好像突然有根绳子从后面扯住了酒杯一般,众人齐发一声惊“哦”,全体眼睛都盯着那只大半悬空的酒杯,心想这酒杯怎么会不掉下去呢?这可完全违反了地心引力的原理了!
红衣女子和朋克男同时面色一震,他们的目光落在简小叫身上,只见她的右手手掌斜斜张开按在吧台台面上,掌面朝着高脚杯方向,“风筝线”!两人在第一时间想起一门传说中的神秘武学。
“轮到你了!”简小叫见红衣女子眼中露出惊异的神情,心里难免得意,口中说道:“如果你不想出丑的话,那就开口认输,我可以免你嘴里少抽两根香烟,省得以后得了肺癌来怨我。”
“小靓妹,玩游戏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我要是连这都玩不起,那也未免太失品了。”红衣女子手捏高脚杯杯脚,手腕微微旋动,酒杯里的红酒开始打起涡旋来,等到酒杯里的红酒呈现出一个很大的漩涡洞时,她把手指一放,酒杯开始沿着台面向前滑去,酒杯的滑速并不快,而且速度也很均匀,可是酒杯里的红酒却呈现出高速旋转的态势,而且酒杯滑行的路线竟然和简小叫的酒杯呈同一直线,看上去就象直撞前方的酒杯一样。当酒杯滑到距离简小叫的那只酒杯还有五厘米远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就在此时杯中的红酒因着惯性从酒杯中洒泼出了一部分,而那洒泼出来的酒液,说巧不巧地正好溅到前面简小叫的那只酒杯的高脚上,只见简小叫的酒杯晃了晃,杯底滑离台沿,竟然掉了下去,“啪”地一声脆响,杯碎酒溅,就象红莲花在怒绽。
简小叫“啊”地一声尖叫起来,叫声比杀猪还惨。旁边的韩庆仅此一招便已看出,刚才红衣女子的手段极为高超,其间既蕴藏了暗器的手法,又有气功的柔巧之劲,她把内力聚合到一只酒杯里,使酒杯中的酒液含蕴着一股很大的暗劲,当酒杯突然停下时,酒杯里的酒液顺势泼溅而出,精准地溅到简小叫酒杯的杯脚上时,由于泼溅出去的酒液暗含内力,看似不经意,其实力道很猛,这些蕴含内力的酒液撞上简小叫的酒杯,致使酒杯脱离简小叫的气功控制,导致失衡而掉落吧台。在外人看来很随性的一场小比赛,内行人却能从其中看出机峰策略的乐趣。若论真正武学,简小叫的武功更为深奥一些,只是红衣女子的手段更为高明,心思更为机巧,简小叫的江湖经验比红衣女子欠缺许多,以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红衣女子灿然一笑,向站在旁边的一名帅老外打了个手势,老外很快递给她一包香烟。
“你……你……你你你,”简小叫指着红衣女子的鼻子,“你刚才耍赖了,这次不算,咱们再重来……”
旁观的观众们开口起哄了,红衣女子一边拔着香烟一边揶揄道:“哎,要是早知道你这小孩子这么玩不起,我刚才就不该陪跟你玩了。当年你妈妈生下你时发现你竟然是少了一个小鸡鸡的,她当时要是把你再塞回肚皮里重新生一回就好了,那你现在就不会那么无赖,而更象个男子汉,说话掷地有声了。”
“我又不是男人,干嘛说话得象个男子汉。”简小叫见香烟塞到自己眼前了,顿着脚喊道:“你刚才明明耍赖了,大家都看见了,你这人简直无耻之极。”
“你说我耍赖,我倒底哪里耍赖呢?你能说出个道道来吗?”红衣女子面色一正,质问道:“你自己说过,酒杯掉地上就算输,我的酒杯可没掉地上,只不过不当心溅出来一点红酒而已。我们之间一定要论个输赢的话,你问问大家,倒底是谁输谁赢啊?”
“小靓妹输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可是……可是……就是那一点点溅出来的红酒害得我的酒杯掉下去的……”简小叫忽然发现自己的理由很苍白,武学之道,往往就是棋差一着,全盘皆输的,谁叫自己那么粗心大意没防着对方呢!所以说到后来语声越来越低,最后干脆闭上嘴巴,忍气吞声地接过红衣女子手里的香烟,塞了五支放到嘴里。
红衣女子不依不饶地再在她鼻孔里插上两支香烟,这才揿亮打火机,一根接一根地点燃那些香烟,顿时呛得简小叫两眼象开闸泄洪的三峡大坝,耳朵孔里甚至冒出青烟了都,旁观众人见状笑得仰不可抑,纷纷捧腹倒地。
红衣女子见玩得尽兴了,这才大笑着离开吧台,向歌厅中央的演唱台走去。
韩庆急忙把简小叫鼻孔里的香烟拔了出来,简小叫吐出口里的五支烟,眼泪狂泻,五窍冒烟地对着红衣女子的背影愤懑地赌着誓:“给我等着,咱们之间,今生没完,仇定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