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别论》云: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此五者,天气之所生也。其气象天,故泻而不藏,此受五脏浊气,名曰传化之府,此不能久留,输泻者也。所谓五脏者,藏精气而不泻也,故满而不能实;六腑者,传化物而不藏,故实而不能满。所以然者,水谷入口,则胃实而肠虚,食下,则肠实而胃虚,故曰实而不满,满而不实也。
——《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
§§§第一章脾胃的生理病理研究
脾胃是人体消化系统的主要器官。机体的消化运动,主要依赖于胃的受纳腐熟,脾的运化水谷精微,以及小肠的分别清浊,大肠的受盛化物、传导糟粕等生理功能,相互密切配合完成的,将水谷化生为气血,充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并将水液输布,全身滞养组织器官,使糟粕和尿液下行排出体外。故《素问·灵兰秘典论篇》云:“脾胃者,仓禀之官,五味出焉。大肠者传导之官,变化出焉;小肠者,受盛之官,化物出焉。”由此可以看出,中医学中脾、胃、大肠、小肠共同组成了人体的消化系统。
一、脾的解剖及生理功能
(一)脾的解剖学概述
在《黄帝内经》中未见脾的形态学记载,唐·王冰在注释《素问》时提到“脾,形象马蹄”。类似的描述还可见于《类证活人书》“(脾)象马蹄,内包胃脘”,与现代解剖学所描述脾的形态相似。其后,又有描述脾“形如刀镰”,如《类经图翼》、《医贯》、《类证治裁》等。明·李梴在《医学入门》中则综合了上述两种提法,指出“(脾)形扁似马蹄,又如刀镰”。到了清代又有“脾者,其色赤紫,其形如牛舌,其质如肉”(《医事启源》),“形如犬舌,状如鸡冠”(清·陈珍阁《医纲总枢》)等描述。而清·王清任在《医林改错》中只提及“脾中间有一管,体相玲珑,……”,与现代解剖学所描述胰腺的形态相似。
关于脾的大小、重量,早在《难经·四十二难》中有“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的论述,就重量而言,无论是现代的脾还是胰与《难经》所记载的脾相去甚远,但散膏与现代医学胰腺重量接近,从尺寸大小与长宽上比较,《难经》之脾与现代之脾较接近,而《脾胃论》中提及:“脾长一尺掩太仓”,与现代医学所论胰脾总长接近。
总之,中医学对于脾的解剖部位多有记载,认为脾在腹腔上部,膈膜下面,在季肋部,与胃以膜相连,位于胃的背侧左上方。如《素问·太阴阳明论篇》云:“脾与胃,以膜相连耳。”《类经图翼》亦说:“脾……与胃同膜而附其上之左,俞当十一椎下。”这些论述均较详细地描述了脾的解剖部位。
关于脾的解剖形态,尽管中医学历代医家均有记载,但是究其实质是指现代医学的何种脏器,众说不一。中医学对脾的认识不仅要从脾解剖形态来作为主要依据,最关键的是对其生理功能的认识,才能把握脾的实质,所以我们应当将中医学中的脾作为一个生理功能单位来认识,才能正确地指导临床实践。
(二)脾的生理功能
脾与胃互为表里,开窍于口,其华在唇;主四肢、肌肉。它的主要生理功能是主运化输布水谷精微,运化水湿,主升清,统摄气血,充养宗气,为气血生化之源,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赖以所养,故古人称脾胃为“后天之本”。脾的特性,主要表现为喜温燥而恶寒湿。因为脾为太阴湿土之脏,运化水湿,得阳气温煦则运化健旺;而湿土之邪最易伤脾,脾伤则运化失职,水湿内生,所以《素问·宣明五气篇》云:“脾恶湿。”如果脾阳失运,阴湿内盛,影响脾之运化,则发生湿困脾阳,出现头身沉重、四肢困倦、脘腹胀闷、大便溏泄、舌苔白腻、脉象濡缓等症状。
1.主升清
“升”,是指脾气的运动特点,以上升为主,故又称“脾气主升”;“清”,又称“清气”、“清阳之气”,是指水谷精微等营养物质。脾的运化功能是通过“升清”为其基本活动形式来实现的。脾主升清,是指水谷等精微物质的吸收和上输心、肺、头目,通过心肺的气化作用,化生气血,以营养全身。
“升清”是脾的重要功能之一。“脾主升清”除布散精微、输布津液、托举内脏外,还有升举清阳的生理作用。故《医学正传·医学或问》云:“其清者,倏然而化为气,依脾气而上升于肺,其至清而至精者,由肺而灌溉乎四体,而为汗液津唾,助血脉,益气力,而为生生不息之运也”,说明了“脾主升清”的重要作用。只有脾的升清功能正常,则元气充沛,才能使“清阳出上窍”,头清、目明、耳聪;“清阳实四肢”,肌肉丰满,肢体矫健有力;气血充实,生机旺盛,同时,脾的升清与胃的降浊相辅相成,共同协调维持人体内脏相对恒定于一定的位置,使机体脏腑维系在正常部位,而不致于下垂。如果脾气虚弱,升清失司,则水谷不能运化,气血生化无源,可出现神疲乏力、头目眩晕、腹胀、泄泻等症,《灵枢·本神》篇说:“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脏不安。”脾气虚甚则可下陷,见久泄脱肛,内脏下垂等病症,所以《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云:“清气在下,则生飱泄。”
历代医家对“脾主升清”理论非常重视,论述颇丰。而其理论的形成、发展过程可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1)萌芽于《黄帝内经》:“脾主升清”源于“阳气升发”之说。《内经》不但非常重视阳气,而且倡导阳气升发。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云:“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宇宙中惟有清阳升,浊阴降,万物才能正常生化。
对人体而言也是如此。人体中,只有清阳在上,浊阴在下,脏腑、肢体、九窍得清阳之充养,才能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府”(《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一旦清阳不升,浊阴不降,便表现出病理情况。清阳之所以能升散至人体上部,主要依赖脾的升清作用。脾升清功能失常,则造成多种疾患。因此,脾主升清,与人体升阳气密切相关,升清的主要内涵,当包含着升发阳气之意。
“脾主升清”源于“脾气散精”之论。《素问·经脉别论》详细阐述了饮食物经胃之受纳、腐熟,脾之运化、升清转输至全身的生理过程。“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在这一过程中,一方面将水谷精微上输于肺,肺的宣发和肃降,使之输布全身而灌溉脏腑组织;另一方面,又可直接向四周布散,即脾“灌溉四旁”之功能。后世所言“脾主升清”源于《素问·经脉别论》所谓的“脾气散精”。人体气血,由水谷精微化生而成。目得气血而能视,耳得气血而能闻,脑得气血而能思维等等,皆是水谷精微、气血濡养的结果。
正是由于脾具有升清作用,才保证了它的散精功能。升清不仅仅指升发阳气,更应包含输布精微、气血等物质。《灵枢·邪气脏腑病形篇》曾谓“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血气如何上走于面呢?应当是由脾的升清功能来完成。脾不升清,则水谷精微物质不能散精于上,不能敷布全身,造成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功能的障碍,影响健康,危及生命。《内经》对脾与四肢的密切联系也有重要的论述,如《素问·太阴阳明论》指出:“脾病而四肢不用者何也?……四肢禀气于胃,而不得至经,必因于脾,乃得禀也。今脾病不能为胃行其津液,四肢不得禀水谷气,气日以衰,脉道不利,筋骨肌肉皆无气以生,故不用也。”以上记载强调了脾布散精微至四肢的重要性。
此外,医家们还常常把脾主升清理论与内脏的位置固定联系在一起。脾主升发,清气在上,则能固定脏腑位置,否则造成脏器下垂。如隋代·巢元方观察到久泻之后,可引起脏器下垂,其在《诸病源候论·痢疾诸候》和《诸病源候论·妇人杂病诸候》对脱肛和妇人阴挺下垂作了详细描述,认为是“气下冲”、“下脱”所造成。“脱肛者,肛门脱出也,多因久痢后大肠虚冷所为。肛门为大肠之侯,大肠虚而伤于寒,痢而用气偃,其气下冲,则肛门脱出,因谓脱肛也。”“胞络伤损,子脏虚冷,气下冲则令阴挺出,谓之下脱。亦有因产而用力偃气而阴下脱者。”所谓“气下冲”、“下脱”实际上就是脾气不能升发,清气不能上升所致,因此巢氏所论实为后世“脾主升清、恒定内脏”思想之渊薮。
(2)初步发展于金元:张元素开“补脾气佐风药”之先河。在临床上,重视“脾主升清”理论,结合疾病,进行分析讨论,提出新见,使理论有所发展,金代·张元素可谓开先河者。他认为“脾者土也,……消磨五谷,寄在胸中,养于四旁。”凡脾土虚弱之证,张氏在运用补气诸药如人参、黄芪、甘草等的同时,多伍以陈皮、升麻、葛根之属。补气的同时佐以升清阳的药物,这不仅是东垣治疗脾胃内伤病立方用药所本,而且对后人论治脾胃病大有启发,实为脾主升清理论在临床实际应用之开端。
李东垣创“补中气升清阳”大法。李东垣重视脾胃升降,尤其重视脾阳的升发作用,对脾布散水谷精微的功能作了系统而完整的论述。“夫饮食入胃,阳气上行,津液与气,入于心,贯于肺,充实于皮毛,散于百脉,脾禀气于胃,而浇灌四旁,营养气血者也。”“脾为至阴,受胃之阳气能上升水谷之气于肺,上充皮毛散于四脏。”“胃为水谷之海,饮食入胃,而精气先输脾归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养周身乃清气为天者也。升已而下输膀胱,行秋冬之令,为传化糟粕,转味而出,乃浊阴为地者也。”东垣把《素问·经脉别论》的经旨结合其师张元素有关升发清阳的论述进行了分析研究,认为“人以胃气为本”,因为“元气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如果因为饮食、劳倦等原因损伤了脾胃,则脾升乏力,元气乃伤,所谓“饮食失节及劳役形质,阴火乘于坤土之中,致谷气、营气、清气、胃气、元气不得上升滋于六腑之阳气,是五脏之气先绝余于外,……下流伏于坤土阴火之中。皆由喜悲忧恐,为五贼所伤,而后胃气不行,劳役饮食继之,元气乃伤。”“三元真气衰惫,皆由脾胃先虚,而气不上行所致也。”
李东垣特别强调脾气的生长和升发,认为只有谷气上升,脾气升发,元气功能才能充沛,生机才能盎然,阴火才会戢敛潜藏。反之,内伤脾胃,必使阳气不能生长,治疗时应用辛甘之药滋胃,借风药助肝胆之用,当升当浮,使生长之气健旺。金元张元素、李东垣等重视脾升的理论和用药崇尚甘味的治疗经验,对后世医家影响极大。
(3)临床丰富于明清:脾主升清的理论,到了明清,进一步与临床实践相结合,医家们颇有发挥。继东垣对“脾气主升”作了系统论述之后,明代喻昌首次提出了“升清”一词。《寓意草》谓:“其升清降浊者全赖中脘为之运用,……故中脘之气旺,则水谷之清气,上升于肺而灌输百脉;水谷之浊气,下达于大小肠从便溺而消。”喻氏所论,不仅出现“升清”二字,更对升清的机理、中焦为升降之枢等作了阐发,同时把升清理论与胃肠功能疾患相提并论。
张景岳把临床上许多重危病证都归咎于脾虚不升、气虚下陷,如亡阳、血脱、血崩等,又认为淋浊病证中有一种“淋久不止,及痛涩皆去而膏液不已,淋如白浊者,此惟中气下陷及命门不固之证也。”立方举元煎以“治气虚下陷,血崩、血脱、亡阳垂危等症。”
清代医家黄元御详细论述了清升浊降之理,“气含阴阳,则有清浊,清则浮升,浊则沉降,自然之性也。升则为阳,降则为阴。”“阳生于下,脾以纯阳而含阴气,有阳则升,清阳上升,是以温暖而善消磨。水谷入胃,脾阳磨化,渣滓下传而为粪溺,精华上奉而为气血。”黄氏总结了脾胃的功能特点,提出了“脾主升清”、“胃主降浊”、“升降阴阳之权,全在中焦”、“胃主降浊,胃逆则浊气上填,仓廪不纳,恶心、呕吐之病生焉。脾主升清,脾虚则清气下陷,水谷不消,胀满泄利之病生焉。”黄氏把多种疾病的病机也归因于清不升,浊不降,如泄泻,“泄利者,肝脾下陷也”;耳目口鼻诸病,“耳目者,清阳之门户者也。……,清阳上达则七窍空明,浊阴上逆则五官晦窒。”“牙痛者,足阳明之病也。……手阳明升足阳明降,浊气不生上滞是以不痛”;咽喉疾病,“咽喉者,阴阳升降之路也……,浊气上逆则热结于喉也。”;痔瘘,“泄则脾与二肠俱陷,丙火陷于肛门,此痔病所由生也。”
叶天士重胃阴不忘升脾。叶氏认为“纳食主胃,运化主脾,脾宜升则健,胃宜降则和。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燥土,得阴自安。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也。仲景急下存津,其治在胃,东垣大升阳气,其治在脾。”(《叶天士医案大全·脾胃》)张锡纯认为中气为“大气”之源,创“升陷汤”以升提。“因中气下陷,泄泻日久,或转致大气下陷者,可仿补中益气汤之意,于拙拟升陷汤中,去白术加知母数钱。”(《医学衷中参西录》)可以看出,明清医家在继续阐发“脾主升清”机理、创制有效方剂的同时,还在重危症、五官疾病等方面拓展了其临床应用范围。
综上所述,“脾主升清”理论经历了一个不断发展、不断完善的过程。《内经》启其端倪,东垣详述其理,明清医家充实于临床,为中医临床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主运化
脾主运化,包括运化水谷和运化水湿两个方面,是脾的最主要的生理功能。运化水谷,是指脾对于饮食物具有消化和吸收的功能,当饮食物进入胃以后,其消化和吸收,实际上是在胃和小肠内进行的,但必须依赖于脾的运化功能,才能将水谷转化为精微,然后通过脾的转输和散精的功能,上输于肺,由肺贯注心脉,把水谷的精微“灌溉四旁”和布散全身。正如《素问·经脉别论篇》所指出的“食气入胃,散精于肝,……浊气归心,淫精于脉”和“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等,均说明脾的转输和散精的功能。脾的运化水谷的生理功能,在《素问·厥论篇》中概括为“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由于脾具有运化水谷精微的功能,才能使机体的消化吸收功能健全,促使水谷化生为精、气、血、津、液等营养物质,使全身脏腑组织器官得到充分的营养,从而保证身体各种生理功能的正常进行。如果脾的运化水谷精微的功能减退,则机体吸收消化功能失常,以致出现便溏,腹胀,倦怠,消瘦等病变。
“运化水湿”亦称运化水液,是指脾对水液具有吸收、转输和布散的作用。脾在运化水谷精微时,将水液转输于肺,由肺布散到周身各处,使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均得以充分濡润;同时将多余水分吸收,转输至肺和肾,通过肺肾的气化功能,化为汗和尿液排出体外。所以,脾的运化水液的功能健旺,既能使脏腑百骸得到水液的充分濡润,又能防止水液在体内发生不正常的停滞,避免湿、痰和饮等病理产物的生成,从而维持了体内水液的动态平衡。如果脾的运化水液的功能失调,可导致水液在体内留滞,产生湿、痰、饮等病理产物,发生水肿,泄泻等病症,《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云:“诸湿肿满,皆属于脾。”
脾的运化水谷和运化水液的功能,是密切配合的,由于脾的功能正常,才能化生气血,充养全身,保证人体水液代谢的正常,对人体生命活动的持续和气血津液化生,均有重要的生理意义,所以《医宗必读》云:“一有此身,必资谷气,谷入于胃,洒陈于六腑而气至,和调于五脏而血生,而人资之以为生者也,故曰后天之本在脾。”因而在防治疾病中要善于保护脾胃,注重调养脾胃。如果不注重保养脾胃,使其运化功能失调,则易生各种疾病,此即李东垣所说的“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