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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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体系原理(1)

19××年×月

我今天有事不得不去了一趟拉赫曼诺夫家。

他正忙着一些急事:又是贴、缝,又是画、涂的。房间里一片狼藉,这令他那位负责家务的夫人感到极为不快。

“您这是在准备做什么呢?”我很感兴趣地问他。

“出奇不意的事,老兄!观摩演示!‘体系’图将在盛大游行中和众多旗帜一起被展示。就这么回事!”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兴致勃勃地把他的秘密告诉了我,“这不是开玩笑,而是带有一种重要的教学目的。是的,带有教学目的,我说!明天以前我要赶出一大批旗子来,而不是一面旗子,旗子不是随便什么就行的,而一定要是漂漂亮亮的。就是这么回事!将来观看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而正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托尔佐夫本人。是的,他本人!要能直观地解释清楚‘体系’总图。得解释个清楚!——我说。

“要想更好地领会‘体系’图,就要亲眼去看,我亲爱的。这很重要,也很有益。通过图表和视觉,整体的组合和各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就能更好地记住。”

他指了指放在前面的一大堆布料,脸上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和孩子般的喜悦之情。

“您瞧,老兄,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就这么回事!什么也没忘。我的亲爱的,我们这一年来所学的一切都要用特殊的旗子做成标志,以示敬重。特制的!

这就是你们所学到的自我修养,也即你们在整个第一学年中所学习的内容。就是它,这条横幅。记住,在自我修养的过程中,我们首先开始学习的是体验的过程。所以这里又是另一块布条,要小一半,因为体验过程只占整个自我修养工作的一半内容。就是这么回事。一切就绪,请相信!这个布条又在哪里呢?”

“随它的便吧!消失了!”他挥了挥手。“会搞定的,请放心!”他自己安慰自己。“这一整堆小旗子,都是同一颜色,同一样式。这又是怎么回事?这些都是舞台自我感觉的组成元素;这是真实感,这是激情记忆,注意范围和对象。还有些什么呢?”

“您瞧,这儿预先准备好的一切,明天我们都将隆重地带进课堂。一切都要井然有序,按照最严格的次序并有条不紊地来进行。这可不是件小事!每个人都要深谙于心,这一年中都学了些什么,请相信!整个的,整个‘体系’都将在演示中得到体现。图示将以举着旗帜的队列加以展示和说明。一学年教学工作的结束应当是隆重、美满而又直观、富于教学意义的。”

喋喋不休的谈话使得拉赫曼诺夫干得更起劲了。

来了两位道具师,接着干起了活。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和他们一起涂绘到深夜。

19××年×月

可怜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他可真被行进演示弄得出尽洋相了!

他那些鲜明体现出其作为中等学校教员的个性的自制力、坚毅、自信以及促使他人服从自己的那种能力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看到了为行进演示所做的早期准备工作,所有的旗子和旗手都按照学校的教学计划各就其位。拉赫曼诺夫却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快一点,快一点,亲爱的!”他徒然地来回跑动,“站到这里来!不对,还是站到那里好!自信一点!拿好图样!您往哪走?往哪儿,亲爱的?那么,就这么走吧。这样也不错。对,就这么回事。给我挪到一边去。站到一边去!”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在我们教室隔壁的走廊上排练队列的时候,就这样毫无计划地指挥着。

响起了铜管乐器奏出的雄壮乐句,或者简单说,军号声。接着似乎也响起了咚咚的敲鼓声,但这一切音响都被后台早早响起来的钢琴声所掩盖。

门开了,一大群剧场工作人员乱哄哄地挤了进来,其中有看门人、售票员、工人和道具师等,几乎都要打起来了。这样的情形与手捧十字架的行列在复活节夜晚从人山人海的教堂里硬挤出去竟然相似。在颜色和形状上经过挑选的大旗小旗、横幅、布条上面写着:激情记忆、放松肌肉、体验过程、真实感、自我修养、“普希金名言”等,空闲的大小旗子,表示动作和任务的旗子,以及高低不等的旗杆——所有这些都混在一起,乱成一团,破坏了总‘体系’图的严整图案,而这却正好是举行行进演示最最主要目的所在。在这一切不幸发生之后,那架早早就开始弹奏并且掩盖了鼓声和军号声的钢琴,却在队伍进入房间这个节骨眼上停止演奏了。那些满怀兴奋之情闯进来的旗手突然无助地站在观众厅的正中央不动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仿佛他们搬来了一个沉重的橱柜,放倒在地板上,现在用满是疑惑的一双双眼睛在问:该往哪里放呢?在没有得到回答后,他们就怯生生地、带着过分的毕恭毕敬之情把战利品随手一放,就离开了——谦卑地蹑手蹑脚走出去,意识到刚做完了一件重要却又令人不解的事情。这实在是极其可笑的。

但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看中的却不是没有成功的队列本身,而是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的想法和教学示范法。

“直观,有益而且有趣,”他夸奖了拉赫曼诺夫一番,“他们丢下一切就走了,连这一点都做得很好,”为了表示对这位陷入窘境的朋友的支持,他继续说道:“我认为,半年来我们灌输给学生们的有关‘体系’的各种知识,也是像这样杂乱无章地装满他们的大脑吧。现在就让他们自己去应付并使其各就其位吧。

把旗子分挂在各处或仅仅在纸上画出它们,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他们才会更深入地去理解内在的意义、图标、结构和‘体系’图。”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突然就不出声了,因为拉赫曼诺夫如离弦之箭冲出了教室,很显然,他害怕在众人面前失声痛哭。

托尔佐夫也紧跟在他后面追了出去,过了好久,他们中谁也没回来。课就这样自然而然地中断了。

19××年×月

今天来给我们上课的只有拉赫曼诺夫一个人,他替托尔佐夫上课,他今天给人的感觉是富于朝气、精力充沛,好似经历了一次重生。

他告诉我们,所有的旗帜、横幅、布条今天都将分别悬挂在我们学校剧场的观众大厅的右面墙壁上。整个右墙都将用来悬挂自我修养图。

至于对面的左墙壁,将来会逐步挂上角色塑造图,而这将是明年上的课程。

“那么,亲爱的,正厅的右边是自我修养,左边是角色塑造。为了使一切与‘体系’相符且显得美观,我们要为每一面旗子、横幅、布条都找到一个相应的位置。”

听完这些话以后,我们的注意力就转向了房间的这面右墙。按照拉赫曼诺夫的计划,整个墙面被分成两半,分别用于构成自我修养的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我们已经学过的:体验过程,另一部分则是:体现过程。

来了几位剧场的裱褙工人,并开始把几架大梯子搬进门来。

“亲爱的,艺术讲究井然有序,因此,请把这一年中我们已掌握的以及那些现今在我们大脑中还未得到整理的,在你们的记忆中分门别类放置。”

旗子被搬到右面墙壁的左侧了。维云佐夫算是参加此项工作中最积极的人,他已经脱掉上衣,并把那块写着普希金名言的最大又好看的横幅铺展开来。

不安稳的小伙子已经攀上了梯子,把标语贴在了墙壁的左上角上。但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却匆忙地去阻止他。

“亲爱的!往哪挂,往哪挂?”他大声喊叫,“别随意乱挂!这样可不行!”

“天啊,说实话,正是这样!多合适!”沉不住气的小伙子愿对天起誓。

“没有意义的,亲爱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想说服他,“什么时候会把地基、根基放在上面?竟有这样的事?要明白‘普希金名言’可是这一切的基础。

整个‘体系’都是建立在它之上的。请相信!可以这么说,这就是我们创作的基础。因此,我的朋友,必须把写着箴言的布条往下固定。对,就是这么回事!

挂到最最显眼的地方去!不仅对左墙而言,对右墙来说也要是最显眼的。请相信!因为主要的标语与左边或右边以及体验过程和体现过程都有关。就是这么回事!哪儿才是上座呢?这里,下面,所有墙的正中间。请相信!就把‘普希金名言’挂到这里吧。”

我和舒斯托夫从维云佐夫那里接过布条,开始把它挂到指定的地方,即墙的下面、紧贴地板的那一块位置。但是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对我们喊停。他解释道,最下面应该像安放护墙板那样铺上那块写着“自我修养”的深色狭长横幅。横幅要覆盖整个墙面的宽度,因为它和现在以及后来要挂在观众厅的右边的一切都会有关。

“这块条幅将把其他所有的旗帜都包含在内。就是这么回事!”

工作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十分钟后,一切皆已准备妥当。

“灰尘,弄起了这么多灰尘。”看门老人在收拾好以后边扫地边嘟囔了一阵,我此时正在把今天“体系”图所呈现出来的样子画下来。

19××年×月

今天当学生们去教室集合的时候,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和几个裱褙工人正在挂一些布条。其中一块挂在写着“舞台自我感觉”的旗子上方,占据了整个右墙的宽度。另一块同样的横幅覆盖在左面墙壁的最下方,有整个护墙板那么长。右边条幅上的文字勉强认得出来,像是一条虚线。我只好走得离它很近,为了看清上面写着的文字:“角色塑造”。

“怎么会这样?”我没弄懂。“为什么‘角色塑造’这个横幅被挂在指定用于悬挂‘自我修养’的墙上?”

第一块条幅的对面,挂在最下面的护墙板上的另一块条幅,即左边条幅,我可以很容易地看清楚,因为上面的字写得很清晰。这次我看到的是:“角色塑造”。

“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明白了,“字幅挂在左边——这可以理解。这面墙就是专供‘角色塑造’的。但是为什么会在今年就悬挂这块横幅?要知道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时常就重复,‘角色塑造’不是本学年的内容,而是下一学年的内容?”

去向拉赫曼诺夫寻求解释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要知道他仍然什么也不会说的。况且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在托尔佐夫到来之前还要赶着完成工作。我没事可做了,只有等待,正好也趁这段时间把满墙新添加的条幅组图画完。

托尔佐夫走进教室的时候,裱褙工人还在钉最后几颗钉子。像往常一样,他在正厅中间停了下来,向右转身,费力地去看条幅上如虚线一般的文字,问道:

“为什么这么模糊,像虚线一般?”

接着他又向左转身,去看另一条幅上的清晰的文字,又问道:

“为什么字体这么粗,还扎眼?”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停顿了一下,在这间隙中他用满是疑问的眼光环视了我们一下,接着又喊了起来:

“这是什么谜语?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全是‘角色塑造’?让我们来猜猜吧。”

由于我们什么也答不上来,他过了几分钟就接着说了起来:

“谜底很简单。挂起来的条幅是在为乐谱,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你们将来要表演的剧本作解释。其实,也不全是那样,”他立马又改口了,“右边条幅上模糊的文字还没有告诉我们关于剧本自身的事,而只是提醒我们,共同的舞台自我感觉建立后的下一步就将是角色塑造。但由于后者是我们明年要细致学习的对象,那么现在我们只能很笼统地谈谈它,也就是说,很‘模糊’地讲讲,正如条幅上的字样本身。我们只需记住这一工作,而不涉及个中详情。

“与此同时,可以看到,左面墙壁上挂着同样的条幅,但上面的字样更显眼。

这是什么意思?这只是再次证实明年的‘角色塑造’部分将会认真地进行,或者说,‘粗体的’,正如条幅字样本身。

“这样的话,今天我要说的几句话不是关于‘角色塑造’本身,而是关于这一行为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关于这点有必要交代一下,因为若不做那样的解释,即提前做出事先说明,我们在学习‘自我修养’的过程中就无法按照教学大纲进行下去。”

“总之”,他在停顿之后接着说,“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大师们就位。”托尔佐夫指向三面写着“智慧”、“意志”和“情感”的旗子。

“乐器——调准啦!”他指向悬挂着的足有整面右墙宽度的一长排小旗子,上面是自我感觉的各种元素。

“管风琴——奏起来啦!”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指着写有“舞台自我感觉”的大旗子。

“最后,乐谱——摆好啦!”他指向刚刚挂起来的字迹模糊的“角色塑造”条幅。

托尔佐夫沉思起来,并在那儿冥思苦想般地想了好久。然后俯身拾起放在面前的用新闻纸包着的纸袋,面带严肃的神情读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瞧这简洁的报纸新闻,标题是‘不幸事件简讯’——‘五例自杀事件’:

‘昨天深夜在牧首湖畔发现了一具无名年轻人尸体,太阳穴上有个弹伤。

手枪就在他身旁的雪地上。在死者身上还找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不要因他的死怪罪任何人……’等等。

“其他的消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一边放下报纸一边说,“这些文字给我们留下什么样的印象呢?我想,什么印象也没有——因为我们已经对类似的悲剧习以为常了。它们每天、每小时都在重复发生。对我而言,我内心深处因这则消息而震惊,这也是为什么它给我造成了那样的印象。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当我在一辆马车上坐着沉思的时候,突然——一声枪响。我吓得浑身一抖,抬眼看见,朝我走来一个胸部被射穿的年轻人,走路如醉汉一样摇摇晃晃。他无意识地撞在我的马车上。这使他倒在地上,伤者倒下后就没有了呼吸,烫热的还冒着青烟的手枪落在了马车的踏板上。这使我极度震惊,差点被吓晕过去。

“鲜血,死亡……我目睹了死者濒死前的最后抽搐。我参与了笔录过程,看着打扫院子的人把胴体一样的死尸搬上马车,往某个地方运走了。

“第二天我就读到了那种官方的简洁而又冷酷的简讯,和这份报纸里关于五个年轻生命的死亡的消息写得一模一样。现在你们应该能理解,为什么这则消息对我产生的印象比对你们更强烈。

“在上述事件发生一段时间以后,我在就此事而接受询问时认识了死者的亲人,并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了这起悲剧的一些详情。如果就我所讲的写一出剧本的话,那么我相信观众将会从第一幕到最后一幕都带着极其紧张的心情注视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他会看见舞台上既有爱情、争吵、不和,也有重归于好、因吃醋导致的痛苦、精神失常和行将发生的罪行,还有母亲和家庭的痛苦、破产、预备自杀以及三次尝试却又及时终止的了结生命的行为,最后是我作为一个意外目击者在场的那个可怕的剧终场面。

“当我逐步开始研究这种惊人的悲剧时,在我的大脑和内心深处有没有发生什么呢?有没有因它而留下什么印迹呢?它使我在一生当中不断增添才智,教会了我以前所不曾知道的、不曾想过的以及先前所未曾感觉过的很多东西。

它使我的思想更加深刻,永远在触动我的感觉,并使我以另一种方式看待生活中的许多东西。”

因沉思而停顿一段时间以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接着说:

“再给你们举一个例子。理所当然,我听说过庞贝城并且想去那儿,但我未能成行。我的一个熟人知道我对这座名城感兴趣,就从那边给我带来了一些拍摄的照片。他们使我的兴趣变得更为浓厚,迫使我去买了一些书并阅读一些关于庞贝城考古发掘的材料。自这以后我愈发想去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