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呢?如果每天晚上所建立的是不正确的自我感觉呢?那会是什么样呢!一年的时间是可以把一个有才华的人变成令人生厌的表演匠,变成装腔作势的人的!在这种情况下,我的亲爱的,越是经常登场,就越糟糕,就越危险,就越有害!要知道,这不是在校内表演,而是当众表演!而你们知道吗,什么是当众表演?这可是个了不起的东西。
“当你们在家里人或者同学面前表演并取得成功时,是很令人愉悦的!如果相反,演砸了,那就令人难过了!成功是令人愉悦的,我说,令人愉悦的。而失败则令人难受、不愉悦。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会五六天甚至一个月都平静不下来。一个月,我说!这还是在家里或者学校,在爸爸、妈妈面前,在自己同学面前的表演!
“而你们知道吗,我的亲爱的,在成千观众面前,在剧院的演出环境中的成功和失败意味着什么吗?一辈子都忘不掉,甚至在死后都将记得!你们问问我吧……问问我!我是知道的……秘密在于这是多么特别的东西,在于所有的当众表演,无论是好的、带有真正体验的,还是坏的、带有刻板的装腔作势的,两者都会固定下来。固定下来,我说。情感记忆、肌肉活动、好的和坏的规定情境、好的和坏的任务、适应……这一切都会被脚光和剧院固定下来!
“坏的会比好的更快、更牢固和更有力地固定下来。坏的要简易些,容易做得到,所以它更有力些,也更牢固些。就是这么回事。好的要困难些,不太容易做到,所以要花费较长时间和较大力气才能固定下来,而且还不那么牢固。
“我是这样想的:
“今天,你们表演得好,表演得正确,因为所有的元素都工作得正确,因为你们在舞台上能够像在生活中一样使它们适用于表演。你们现在就是贷方,赶快在正号下方划一上道。只是一道,我说!
“如果你们明天没能成功地调配这些元素,我行我素,而且技术又差,那你们就是借方,赶快在负号下面划上十道!整整十道,我说!”
“要这么多道?”
“要多,我的亲爱的,要这么多!因为做戏的习惯更强些。它们就会像铁锈一样浸入你们。就是这么回事!它们不去同舞台表演条件进行斗争。我说,不进行斗争,而是正相反,千方百计地去迎合这些条件。它们惯于服从刻板。这要比进行斗争、铲除它们、与我们这门艺术相向而行要容易得多。而服从于刻板是不值的,这无异于坐着游泳。这就是为什么在一次不正确的演出后,要有十次正确的演出的缘故。十次,我说,一次也不能少!就是这么回事,我的亲爱的!只有到那时,你们才能使自己的创作天性回到不幸的做戏的表演之前的状态。”
停顿了一会儿,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继续说:
“学生每一天在剧院的表演中还有一个可怕的‘但是’。”
“是什么样的呢?”
“非常糟糕的!糟糕的,我说。剧院的后台世界会使学生道德堕落。成功、喝彩、虚荣、自尊、浪荡派的生活方式、哗众取宠、自命不凡、自吹自擂、夸夸其谈、流言蜚语、钩心斗角——这些对于涉世未深的新手的年轻机体来说是危险的细菌,危险的,我的亲爱的。
“应该在新手还没有受到我们传染之前就采取一切防范措施,使其免受伤害,抵御得住任何诱惑。应该给他接种牛痘。”
“怎么接种呢?”
“用艺术创作的指导思想来接种,培养他自身对艺术的热爱,而不是对艺术中自己的爱。用他的自觉性、坚定的信念、习惯、意志、超负荷、纪律、对集体创作条件的理解、集体感来接种。这一切都是强有力的抗毒剂。这样的抗毒剂是很有必要的,我的亲爱的!没有它们你们就会给传染上。”
“到哪里去找它们呢?”
“在学校里!要把它们纳入到培养过程中。这是很重要的……或者就在这里,在剧院,事实上,是在实践中……要教育青年们去预防危险。”
“来教吧!我们准备着!”
“需要组织,在舞台上,在演员化妆室,在休息室,有人,有老师。”
“而您暂时试一试先不用这些。我们都是很自觉的人,是我们自己到您这里来的。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是成年人,我们自己领悟得到这些的。请告诉我们,需要做什么,该怎样表现,我们答应绝对执行您的每一道指令。除了舞台和自己的化妆室,其余地方我们哪儿也不去。请相信我们。”
“这很对:除了舞台和化妆室,哪儿也不去。我赞成,我鼓掌,我的亲爱的。
为什么呢?现在我来说说。现在来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后台生活中最危险的时候,是长时间地等待自己的出场和表演间歇中的无所事事。离开剧院是不行的,而在等待的时候,又无事可做。就是这么回事!有的演员常常是在第一幕和最后一幕才有戏份,而且在每一幕中总共只有那么两三句台词。为了几分钟的表演要等上几个小时。那就只能坐着等吧。这样的时间在后台生活中攒起来是很多的。很多,我的亲爱的。这些时间没有东西来填充。于是就让给了闲聊、散布流言、说长道短、讲笑话。就这样日复一日。多么讨厌啊!这就是后台腐败的根源。
“最可笑的是,有些无心而又不务正业的演员却时常抱怨没有时间,说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不可能进行自我修养。让他们去利用后台等待的时间吧。”
“也许,在演出期间进行自我修养会把注意力从所扮演的角色身上引开。”我说。
“而散布流言蜚语和讲笑话就不会把注意力引开吗?流言蜚语和笑话,我说!”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突然冲我来了一句,“不在幕间和出场间隔这段时间来练习自己的技术,还能在哪儿练习呢?歌唱家要练嗓子,音乐家要调理乐器,而让舞台演员也做练习吧。我们的创作乐器要比小提琴更加复杂。我们又是手、脚、身体、面部表情、声音,又是意愿、情感、想象、交流、适应等等。毫不开玩笑地说,这是整个的乐队呢!乐队,我说!有的是要调理的东西的!
“每天早晨演员没有时间做练习,就让他们在自己的化妆室里,和自己的小组成员一起或者单独地纠正自我感觉诸元素:注意、想象、真实感、交流等的练习吧。让他们钻研发音吐词和言语。让有逻辑、有顺序、真实地做无实物练习等等。让他们做练习做到使天性及其潜意识工作起来的程度吧。
“一句话,让他们复习第一学年的全部课程吧。它们应该在演员全部生涯中天天得到发展和巩固。
“还有一件事,你们出场演出是在课外时间,在课后。那你们什么时候做功课呢,我的亲爱的?什么时候做功课呢?”
“在出场的间隔时做。”我和巴沙齐声回答。
那样你们会很累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会影响你们功课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表示怀疑。
“没关系,不会累着我们的,我们都是年轻人!”
“要知道,这可是无报酬的劳动,我的亲爱的。无报酬的!”
“倒是我们自己应该为这样的奢侈付费呢。这可真不是开玩笑:这是当众课啊!”
“值得称赞,值得称赞,我的亲爱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又一次被我们的虔诚所感动。
“那其他学生会怎么说呢?”他突然想起,琢磨出这样一句话。
“如果他们想牺牲自己的时间,那么就应该为他们提供和我们一样的权利和可能。”我们回答。
“不是全体,我的亲爱的,不是全体都能被允许这样做,”拉赫曼诺夫反对说,“不是所有人对这一点都足够自觉。不是所有人!就连你们,要不是你们这样自觉地对待这件事的话,也是要禁止的。这事真叫人头疼!
“因为你们,我会挨阿尔卡季一顿骂的,我的亲爱的!”他叹了口气……“他会说:干吗要把学生都打造成龙套?先让他们理智地、合理地学完学校大纲规定的课程,之后再去实践。不要把工作和学习搅在一起!开始阶段——学习是头等大事。跑龙套就不会有足够的时间好好学习学校的功课。从龙套只能培养出一知半解的实践型演员。而我们需要的却是完全、彻底的具有专业知识而又受过良好训练的演员。实践到时候会学会的。将来实践的时间多得是,有一辈子的时间,而学习的时间,亲爱的,只有四个学年。这可是件复杂的事,我的亲爱的。
“阿尔卡季就会这样对我说的。他会叫我好受的!”拉赫曼诺夫又叹了口气。
今天谈话的结果决定:
(1)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设法让导演同意我和舒斯托夫替换《炽热的心》演出中士兵和求见者的角色;(2)伊万·普拉托诺维奇监督我们的工作,并引导我们上台;(3)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设法得到许可,让我们参加这个戏的其他几幕的演出;(4)我和巴沙保证在《炽热的心》演出的休息和出场间隔中,共同安排好学校指定的功课和“体系”方面的练习;(5)我们保证,除了自己的化妆室和舞台,哪儿也不去。
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