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演员自我修养(第2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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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速度节奏(2)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坐下来开始用脚打拍子,模仿士兵的齐步行进。

普辛效仿着他,维云佐夫、马洛列特科娃和所有的学生也都来帮他的忙了。周围的东西在行军的节拍中被震得响了起来。

听起来好像一整团的人在屋子里行进。为了使大家产生更大的幻觉,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开始有节奏地敲打桌子,好像急速的鼓声。

我们都来帮助他。形成了一支乐队。脚和手打出的清晰而脆生生的拍子使我们抖擞起精神,有了军姿训练的感觉。

这样,托尔佐夫在速度节奏的帮助下一下子就达到了他的目的。

在些许停顿以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们宣布:

“现在我要敲击的不再是进行曲,而是某种庄严的调子。”

“咚—咚獉,咚咚獉,咚咚咚,咚獉咚,咚,咚獉咚。”

“我知道,我知道!我猜到了!”维云佐夫大声地喊了起来,“这是个游戏!

就是一个人敲出一种旋律,另一个人来猜。猜错了,就挨罚!”

我们没有猜出托尔佐夫敲打的曲调本身,只是猜出了个大概。第一次他敲的是行军曲,第二次是某种庄严的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唐豪塞》中香客们的合唱)。随后托尔佐夫转入了下一个实验。

这一次我们没能分辨出他敲打的是什么。这是某种焦躁的、混乱的、急速的东西。事实上,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要表现的是特快火车的疾驰声。

我身旁的维云佐夫先给马洛列特科娃敲打出某种温情的东西,继而又敲出某种猛烈的东西。

“知道我敲的是什么吗?听:"啦—哒哒獉,"啦哒獉哒—哒獉—哒!”

“很好!哇!真棒!”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您白敲了!”

“可我知道!说实话!我敲的是爱情和嫉妒!"啦—哒—嘟獉呜!您该受罚了!请吧。”

当时我敲出了自己回家时的心境。我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我怎样走进房间,怎样洗手,脱下上衣,躺在沙发上,要想一想关于速度和节奏。然后猫跑过来了,和我躺在一起。宁静,休息。

我觉得我在节奏和速度中表达了自己的家庭哀诗。可是其他的人一点儿也不理解。普辛说这是永恒的寂静,舒斯托夫说这是烦闷的感觉,维谢罗夫斯基觉得这是《马尔布鲁克做好了出征的准备》中的旋律。

我击打出的东西不胜列举。里面有:海上和山上的暴风雨,狂风大作,雨水冰雹,雷鸣电闪。还有黄昏的铃声,警钟声,村子里的着火声,鸭子的叫声,洗手盆的滴水声,耗子的抓挠声,头痛,牙痛,悲伤和狂喜。大家都在各个角落里敲打着,就像在厨房里拍打肉饼。如果这时有外人进来,他们会觉得我们不是喝醉酒的人,就是一群疯子。

有几个学生的手指拍痛了,于是就开始用指挥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和幻想,就像乐队指挥那样。这种方法似乎最方便,很快大家也都开始指挥了。

从这以后指挥这种方法在我们中间获得了普遍认可。

需要指出的是,没有任何人在任何一次猜出了敲打声代表什么意思。很明显,托尔佐夫的速度节奏游戏遭到了失败。

“怎么样,你们相信速度节奏的影响力了吧?”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带着胜利的神情问我们。

这个问题完全把我们弄糊涂了,因为我们想对他说的完全是相反的话:

“您所夸耀的速度节奏是什么呀?不管我们敲了多少,大家什么都没懂。”

我们用较委婉的说法向托尔佐夫说出了我们的困惑,他回答我们说:

“难道你们是为别人,而不是为自己而敲吗?我让你们做这个敲打练习不是为了听者,而是为了敲击者!我首先需要你们通过敲击而被速度节奏感染自己,帮助激起自己的感情回忆,感染自己的情感。要想感染别人,首先要使自己被感染。至于听者,他们从别人的节奏中感受到大致的情绪,这就已经从某种程度上说明节奏对别人起了作用。

“就像你们所看到的,今天就连戈沃尔科夫也没有质疑速度节奏对情感的作用。”

但是戈沃尔科夫提出了异议。

“要知道,今天不是速度节奏,而是‘规定情境’起了作用。”他争论说。

“那又是谁唤出了规定情境呢?”

“速度节奏!”学生们故意和戈沃尔科夫作对似的喊了起来。

19××年×月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法子真是无穷无尽。今天他又想出了一个新游戏。

“赶紧的,想一想,并将一位准备长途旅行的旅客在火车出发前,响了第一遍铃声之后的速度节奏展现给我。”

我想象着火车站的一角,售票处,人群排着长长的队,仍然关着的售票窗口。

后来窗口打开了。随着长长的无聊队列,一步一步地前移,拿票,付款。

接着想象又给我描绘出另一个售票处,柜台上堆满了行李,也排着长长的队,缓慢地前移,开收据,付款。然后我体会到了带着小件行李的令人郁闷的麻烦。在火车来临之前这段时间,我想象着在书报亭看报纸和杂志。接着去小卖部吃点东西。寻找自己的火车、车厢、座位,放好东西,坐下来,观察同行的旅伴,打开报纸,开始读报,等等。因为第二遍铃还没有打,所以需要引出规定情境:我丢了一样东西。这需要通知有关部门。托尔佐夫还是默不作声,所以我不得不想象着买香烟,发电报,寻找车厢里的熟人,等等,等等。这就形成了一条由各种各样的任务组成的不间断的长线,我从容不迫地完成着这些任务,因为离火车出发还有很多时间。

“现在请将你们做过的事给我重复一遍,但有个条件,你们不是在第一次打铃时,而是在第二次打铃时来到了火车站,”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命令说,“现在不像以前那样离开车还有一刻钟,时间更少了,所以你们需要完成同样多的在长途旅行出发前不可避免要做的各种事情,不是在一刻钟内,而是在五分钟内。售票处那里,如同成心作对一样,排着长长的队。请给我指挥着击出你们出发的新的速度节奏。”

我们的心有理由狂跳起来,特别是我这个铁路旅行的狂热爱好者。这一切当然都在速度和节奏中体现了出来,它们失去了原来的均匀平缓,变得紧张和急促。

“现在又有一种新方案!”在短暂的间歇后托尔佐夫宣布说,“你们不是在打第二次铃时,而是直到打第三次铃时才来到了火车站!”

为了使我们的神经更加紧张起来,他敲打白铁皮灯罩来模仿铁路的铃声。

必须在距离开车不是五分钟,而是仅有一分钟的时间间隔内将出发时一切必要的事情和行为都解决好。不得不仅仅考虑到那些最必要的事情,将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抛开。焦急不安在我们心里升腾起来,我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双手的敏捷程度根本不够敲击出内心想象出的那种速度节奏。

试验结束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向我们解释说,这个练习的意义在于,它证明了如果没有创造出相应的幻象,没有在心里想象出规定情境,没有感觉到任务和动作,就不可能回想起并感受到速度节奏。它们彼此联系得如此紧密,以至于一个引起另一个的产生,也就是规定情境引起速度节奏的产生,而速度节奏也会使我们想到相应的规定情境。

“是的,”舒斯托夫回想起刚刚做过的练习,证实说,“确实,我需要想到、看到出发去长途旅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且它们是怎样发生的。只在这之后我才对速度节奏有了概念。”

“可见,速度节奏不仅能激起情感记忆,正如我们前几次课上在打拍子中对这一点已经确信不疑了,而且速度节奏还有助于使我们的视觉记忆及其幻象活跃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仅从快慢和均匀方面来理解速度节奏是不正确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说道。

“我们所需要的不是一个单独的、独立的自我和只为其自身而存在的速度节奏,而是和创造出情绪的规定情境相联系的,和它总是含有的内在本质相联系的速度节奏。军队的行军、散步时的步伐和送葬队伍的行进可以用相同的速度节奏来进行,但是在内在内容、情绪和不易察觉的特点方面它们之间有着多大的不同啊!

总而言之,速度节奏不仅含有那些直接作用于我们的天性的外部特性,而且也含有怀有情感的内在内容。在这种形式下速度节奏保存在我们的记忆中并有益于我们的创造目的。”

19××年×月

“在前几次课上是我用游戏来使你们开心,而今天你们要做游戏来使自己开心。现在你们已经熟悉了速度节奏,不再害怕它了。因此什么都不会妨碍你们用它来表演了。

“大家到舞台上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但是得预先弄明白,你们要用什么来表示节奏重音的加强部分。”

“用手、脚、手指和全身的动作,用头、脖子和腰部的转动,用面部表情,用字母、音节和词语的音。”同学们一一列举着,互相打断彼此的话。

“对。所有这些动作都能够创造出任何的速度节奏,”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表示同意,“我们走路、跑步、骑自行车、说话、做任何工作,都在这样或那样的速度节奏下进行。而当人们不走动,安静而沉默地坐着、躺着、休息着、等待着,什么事情都不做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就没有节奏和速度了呢?”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追问说。

“不是的,那时也有速度和节奏。”同学们承认说。

“但就是从外面看不见,只能在心里感觉到。”我补充说。

“确实,”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赞同说,“我们在心里思考、幻想、忧伤的时候也有某种速度节奏,因为在所有这些时刻里都表现出我们的生活。而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行为,哪里有行为,哪里就有动作,哪里有动作,哪里就有速度,哪里有速度,哪里就有节奏。”

“那么放光和受光呢,难道它们就没有动作吗?

“如果有,那也就是说,一个人观察、表达和领会印象时,同别人交往时,使别人信服时,也有某种速度节奏。

“人们时常谈及思路和想象的开阔奔放。就是说,它们也有动作,因而也就有速度和节奏。

“请大家倾听一下,情感是如何在心里颤动、跳动、辗转反侧、麻木发呆的。

在它的这种看不见的动作中同样也隐藏着各种各样的时长和快慢,因而也就隐藏着速度和节奏。

“人的每一种激情、情绪、感受都有自己的速度节奏。每一个有特点的内部或外部的形象:活泼好动的人、行动迟缓的人、市长、赫列斯塔科夫、泽姆利亚妮卡——都有自己的速度节奏。

“每一个事实、每一个事件也一定在相应的速度节奏下进行着。例如,战争与和平公告的宣布、隆重的大会、接待代表团,这些同样要求有自己的速度和节奏。

“如果速度节奏与发生的事情不相符,那么就会造成滑稽可笑的印象。比如说,想象一下小跑着去参加加冕礼的皇帝和皇后。

“总之,在我们存在着的每一个瞬间,在我们的内部和外部都有某种速度节奏。

“现在你们明白了在舞台上是用什么来表现速度和节奏的,”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做出结论,“我们再来商议一下,你们将怎样来表示节奏的相符部分。”

“怎样?执行任务、说话、做动作、交流啊。”同学们解释说。

“你们知道,在音乐中旋律是由节拍组成的,而节拍是由时长和强弱不同的音符组成的。他们表现出节奏。至于速度,它是看不见的,是音乐家们自己在内心里计量出来的,或者是由指挥棒敲打出来的。

“我们舞台演员的情形完全一样,行为是由不同时长和节奏的大大小小的组成动作构成的,而言语是由各种短的、长的、重读的和非重读的字母、音节和词语组成的。它们也表示节奏。

“随着我们所特有的、好像隐藏在我们内心中的‘节拍机’在心里的计数,行为在完成着,角色的台词被说出。

“要让我们所突出的重读音节和动作有意识地或下意识地创造出一条与内心计数相符的不间断的线。“如果演员能够凭借直觉而且正确地感觉到他在舞台上所说的和所做的,那么正确的速度节奏就会自然而然地从内部产生出来并配置好言语的强弱和相符部分。如果这种情况没有发生,那我们便别无他法,只能用技术手段来引出速度节奏,也就是说,按照习惯,从外部走向内部。为此要指挥敲击出你们所需要的那种速度节奏。现在你们知道了,没有内心的视像,没有想象的虚构,没有规定情境等等所有这些以适当的方式来共同地激发出情感的东西,这是办不到的。我们再通过一个试验来检验一下速度节奏和情感的这种联系。

我们从动作的速度节奏开始,然后再转而研究言语的速度节奏。

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将大节拍机开动起来,让它打出很慢的拍子,而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随手拿起一本大的硬皮学校记事簿,将不同的物品放在它的上面:烟灰缸、火柴盒、信笺夹等等,就像放在一个托盘上那样。托尔佐夫吩咐普辛随着大节拍机敲打出缓慢而庄严的拍子,按照44拍的节奏把挑出来的物品从托盘上拿下来并交给在场的人。

普辛显得毫无节奏感,他什么都没做成。只好先让他临阵磨枪,做几个辅助练习。其他同学也加入到这项工作中来。练习是这样的:让我们只用一个同样的动作或行为来填充节拍机敲击声之间的长时间的间隔。“在音乐中一个全音用整个节拍来将自己填满。”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

如何为这种缓慢和单一的动作找到依据呢?

我为此找到的依据,就是在观察远处不清楚的一点时所必需的注意力的高度集中。我在大厅池座的后墙上为自己拟定好这一点。舞台上的侧灯妨碍我观察。为了使眼睛免受灯光的影响,我需要把手掌靠近太阳穴。这就是最初我让自己做的单一动作。而后,随着接下去的每一个节拍,我都重新适应这个相同的任务。在弯曲身体的时候需要改变双手和身体的姿势,或者在向前俯身和观察远处的时候需要改变双脚的姿势。这一切动作帮助填满了一些新的节拍。

随后,小节拍机和大节拍机一起开动了起来。开始时它是每拍打两下,后来是四下、八下、十六下,就像音乐中的二分音、四分音、八分音、十六分音一样。

这一次我们要用两个、四个、八个、十六个动作来填充这些节拍。

这些有节奏的动作是时快时慢地找寻遗失在口袋中的重要的字条。

速度节奏最快的动作被我解释成赶走突如其来的一窝蜜蜂。

我们渐渐地习惯了速度节奏,然后就开始和它们玩耍、顽皮起来。当动作和节拍机相符的时候大家都感到高兴,并且相信了在舞台上所做的一切。

而这种状态一旦消失,有节奏的计数和数学又卷土重来的时候,我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同时也顾不上顽皮了。

19××年×月

今天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回到托盘这个习作上来了。但是这一次普辛又什么都没做成,所以这个习作就交给我做了。

由于大节拍机敲打出的速度很慢,在一个全音的整个节拍中只需要做一个动作,我不得不在拍子之间的整个时间间隔内延长自己的动作。自然,从中营造出一种平缓而庄重的情绪,这种情绪在我心里起了反应,并且要求我做出相应的动作。

我仿佛觉得自己是某个体育协会的主席,正在颁发奖品或是荣誉奖。

在这种仪式结束后,我被示意慢慢地走出房间,然后用同样庄重的速度节奏走回来,收回奖品,再重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