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月
今天在学校剧场的观众厅里挂出了一块通告牌:
内部和外部速度节奏
这表明我们进入了新的课程阶段。
“我本应该在很早以前,也就是在学习舞台自我感觉形成过程的时候,就向你们讲授内部速度节奏,因为内部速度节奏是舞台自我感觉的重要元素之一。”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今天这样解释说。
“推迟讲授的原因在于,我想为你们减轻一下我们今天才开始的这项工作的负担。
将内部速度节奏和外部速度节奏放在一起讲,也就是当内部速度节奏在形体动作中明显地表现出来的时候,要方便得多,重要的是,也清楚得多。这时候速度节奏成为看得见的,而不是像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内在感受那样仅仅是感觉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以前,在速度节奏看不见的时候,我对此缄口不提,延迟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要谈肉眼看得见的外部速度节奏了,我才提起这个问题。”
“‘速度是指在某种节拍中若干设定的相同单位时长的交替速度。’
“‘节奏是指在某种速度和节拍中实际时长(动作、声音)与设定的单位时长的数量比关系。’
“‘节拍是指若干设定的相同单位时长的重复(或计划重复)总数,其中的一个单位(动作、声音时长)被着重强调。’”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照着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塞给他的笔记读着。
“明白了吗?”读完后他问我们。
我们很难为情地承认,一点儿都没明白。
“我绝不是批评这些科学的表述,”托尔佐夫继续说,“但是我还是认为,在目前,当你们还没有通过亲身体会了解到速度节奏在舞台上的意义和作用时,科学表述并不会给你们带来实际益处。
“这些科学表述使通往速度节奏的途径变得艰难,并将妨碍你们在舞台上轻松、自由、无忧无虑地享受它们,像摆弄一个玩具那样与它们玩耍。而对速度节奏的这种态度恰恰是必需的,特别是在最初的一段时期。
“如果你们一开始就从自身挤压出节奏,或者皱起眉头,如同解一道伤脑筋的数学题那样,计算着它那复杂的组合,这就不好了。
“所以我们暂时只是用表演节奏的游戏来代替科学表述。
“你们也看见了,为此已经给你们拿来了玩具。现在我把位子让给伊万·普拉托诺维奇。这就是他的事了!”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和他的秘书一起向观众厅的后部走去,而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则开始在舞台上摆放看门人拿来的几个节拍机。他把最大的一个放在了舞台中央的圆桌上,将其他三台同样的、只是较小的仪器放在了旁边的几张小桌上。大的节拍机开动起来,打出清晰的节拍(节拍机上第10号速度)。
“你们听,我亲爱的同学们!”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对我们说。
“这台大的节拍机现在要敲打慢拍了。”拉赫曼诺夫解释说。
“听它敲打得多慢:一下……一下……这是慢板!
“这个10号可是个大家伙。
“如果将摆锤上的吊锤向下移些,就会得到一般的行板。它比慢板要快一点。
“我是说敲击声更快了!你们听:一下……一下……一下……“如果把吊锤再向下移些……它就是这样敲的了:一下一下一下……这就更快了,这是快板!
“现在已经是急板了!
“再快点——极快板!
“所有这些都是速度的名称。节拍机上有多少个不同的号码,就有多少种不同的速度。
“多么聪明的东西!”
随后拉赫曼诺夫开始敲击手铃,用铃声来提示节拍机每两拍,然后是每三拍,接着是每四拍、五拍、六拍。
“一……二……铃声。”
“一……二……铃声,”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演示着两拍子的小节。
“或者:一……二……三……铃声。一……二……三……铃声。这是三拍子的小节。
或者:一……二……三……四。铃声。等等。这是四拍子的小节。”伊万·普拉托诺维奇饶有兴趣地解释说。
随后他将拿来的小节拍机中的一台开动起来,并使它以比大机器快一倍的速度敲打起来。当这台大节拍机敲打一下时,新开动的小节拍机来得及敲击两下。
第二台开动的小节拍机的速度是大节拍机的四倍,而第三台则是大节拍机的八倍。当大节拍机只来得及敲打一下的时候,它们却敲出了四下和八下。
“真遗憾,没有第四台和第五台小节拍机了!不然我就将它们设置成敲打出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那可真是好家伙!”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忧愁地说。
但是他很快就得到了安慰,因为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回来了,他和舒斯托夫一起用钥匙在桌子上敲打出所缺少的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
所有小节拍机和敲打出的拍子,都正好在铃声提示出的每个小节的开始时刻与大节拍机的拍子重合。其他时间所有的拍子好像纠缠在混乱中,向四面八方分散开去,只有在每一次敲击铃声的时候,它们才会在瞬间重新聚合,整齐划一。
这形成了整整一个打击乐队。很难从这不协调的杂声中分辨出什么,它令人头昏脑涨。
然而各种拍子的重合在整个敲击声的混乱中建立起瞬间的和谐,这给人以满足感。
当偶数拍和奇数拍:两拍、四拍、八拍和三、六、九拍相混合的时候,就更加不协调了。由于这种组合,细小的部分变得更加琐碎,相互交错。形成了一种无法想象的大混乱,这使得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异常兴奋。
“听听,这是一种怎样的混乱啊,而同时在这有组织的混乱中又有着一种怎样的秩序与和谐啊!”托尔佐夫激动地说道,“它是能显神通的速度节奏给我们创造出来的。现在我们就来研究一下这一惊人的现象。对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进行个别的分析。
“这就是速度,”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指着大节拍机说,“它在进行工作时近乎带着机械和拘泥的均匀。
“速度就是或快或慢。速度可以缩短或延长动作,加快或减缓言语。
“完成动作,说出词语是需要时间的。
“加快速度,就是给动作和言语更少的时间,迫使自己更快地行动和说话。
“减缓速度,就是为动作和言语释放出更多的时间,为更好地做完和说完重要的事情提供更大的可能性。
“这就是拍子!”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指着伊万·普拉托诺维奇刚刚敲打过的那个铃说,“它所做的事情和大节拍机完全相符,而且工作的时候也具有机械化的精确性。”
“拍子是时间的尺度。但是节拍是各不相同的。它们的时长取决于速度。
既然是这样,也就是说,我们的时间尺度也是各不相同的。
拍子是一个假定的、相对的概念。它不是用来测量空间的米尺。
米尺永远相同。它不变化。但是衡量时间的拍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拍子不是像米尺那样的东西。
拍子也是一种时间。
时间是用时间来衡量的。
所有其他的那些小节拍机以及用手工方式敲打出所缺节拍的我和舒斯托夫,又代表着什么呢?
代表着创造出节奏的东西。
在小节拍机的帮助下,我们将节拍所占的时间间隔分解成长短各不相同的细小部分。
它们形成不计其数的组合,这些组合在相同的节拍中创造出无限多样的节奏。
在我们演员所做的工作中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我们的动作和言语汇入时间。在行动过程中需要用那些与停顿相互交替的各种各样的行动时刻来填充流逝着的时间。在言语过程中要用发出带有间歇的不同时长的音的时刻来填充流逝着的时间。
这里有几个最简单的组合成一个节拍的公式:
14+28+416+832=1个44拍。
或者另一种34节拍的组合:
416+14+28=1个34拍。
由此可见,节奏是由具有不同时长的个别时刻组合而成的,这些个别时刻将一个节拍所占有的时间划分成不同的部分。它们构成不计其数的组合。如果你们仔细听节拍机打出的这些节奏和拍子所形成的混乱,那么想必,你们可以从中找出你们所需的一切计数单位来构成节奏组合和最复杂多样的公式。
在集体的舞台动作和言语中,在节奏速度的整体混乱中,你们应该找到、划分、组合和驾驭自己所扮演角色的独立且特有的言语、动作及感受的速度和节奏之线。
在舞台上要习惯于在速度和节奏的有组织的整体混乱中了解清楚并找到自己的节奏。”
19××年×月
“今天我们要做速度节奏的游戏。”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走进教室,向大家宣布。
“请大家像小孩子那样来拍手。你们将看到,这对于大人来说也会是愉快的。”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随着节拍机非常缓慢的敲击声开始数起数来。
“一……二……三……四。
“再来:
“一……二……三……四。
“再来一次:
“一……二……三……四。
“就这样下去。”
随着节拍拍手持续了一两分钟。
每数到“一”的时候我们都一起重重地拍一下手掌。
然而这个游戏一点儿都不令人愉快,而是令人打瞌睡。它营造出拍子节奏那种无聊的、单调的、懒散的情绪。拍手声刚开始还是有力而响亮的,但是当大家感受到了这种低沉的情绪以后,拍手声就变得越来越小,拍手者的脸上露出越来越烦闷的神情。
“一獉……二……三……四。
再来:
“一獉……二……三……四。
再来:
“一獉……二……三……四。”
这让人昏昏欲睡。
“哎呀,我看你们可不太开心啊,眼看大家的鼾声都要发出来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注意到这一点,连忙对他发起的游戏进行了改动。
“为了使大家打起精神,在同样的缓慢速度下我在每一个节拍中加重两次,”他宣布说,“大家不仅要在‘一’的时候一起拍手,还要在‘三’的时候一起拍手。”
“就这样:
“一獉……二……三獉……四。
“再来:
“一獉……二……三獉……四。
“再来一次:
“一獉……二……三獉……四。
“一直这样做下去。”
大家稍稍振作起来,但是离高兴还差得远呢。
“如果这不管用,在以前那种缓慢的速度下请大家把四个拍子都加重。”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一獉……二獉……三獉……四獉。”
我们稍稍活跃起来,虽然还没有变得快活,但是已经振作多了。
“现在,”托尔佐夫宣布道,“请用两个八分音来替代一个四分音,并在每对八分音的第一个部分上加强,就像这样:
“一獉一……二獉二……三獉三……四獉四。”
大家振奋了起来,拍手声越来越清晰和响亮了,脸上焕发出精神饱满的神情,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们这样拍了几分钟。
当托尔佐夫以同样的方法进行到十六分音和三十二分音,还是在每四分之一拍的第一个部分上加强时,我们的精神头儿回来了。
但是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并没有就此结束。他逐渐加快了节拍机的速度。
我们早就已经跟不上,落后下来了。这使我们焦躁不安。
我们都想在速度和节奏上与数出来的数并驾齐驱。汗都流出来了,我们的脸涨得通红,拍着手,用脚、身体、嘴巴和发出的哼哧声来帮助自己。手上疲劳的肌肉开始抽搐。心里却很兴奋,甚至可以说是快活。
“怎么样?玩得起劲了,高兴了?”托尔佐夫笑着说。“瞧见了吧,我是一个多么高明的魔术师啊!我不但支配你们的肌肉,还掌控着你们的感觉和情绪!
我可以任意地或者使你们昏昏欲睡,或者使你们极度兴奋,直到大汗淋漓!”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开玩笑地说。
“但是魔术师并不是我,而是具有神效力量的速度节奏。是它对你们的内在情绪产生了影响。”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做出了这样的总结。
“我认为从这个实验里得出的结论是一个错误的结果,”戈沃尔科夫争论道,“请原谅我这样说,但是现在我们之所以会在拍手的时候兴奋起来,这完全不是因为速度节奏,而是由于急速的运动,您知道吗,这种运动要求我们大量增加动力。严寒中的守夜人不停地踏步,用双手拍打身体的两侧,使他暖和起来的不是速度节奏,而是,要知道,仅仅是强化运动。”
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没有反驳,而是提议进行另一个试验。他说道:
“我给你们一个44拍,其中有一个二分音,相当于24拍,然后是14拍的休止,最后是一个四分音,加在一起是44拍,也就是一个完整的小节。
“请你们给我将这个小节拍出来,在第一个二分音上加强。
“一獉—二,嗯,四獉。
“一獉—二,嗯,四獉。
“一獉—二,嗯,四獉。”
“我用‘嗯’来表示四分休止。最后那个四分音要拍得不慌不忙,沉着镇定。”
我们拍了很久,然后终于认清了这营造出一种相当庄严而平静的心绪,这种心绪在我们自身内部回应起来。
随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重复了这个试验,仅仅将小节的最后一个四分音换成了一个休止和一个18拍。就像这样:
“一獉—二(二分音),嗯(四分休止),嗯(八分休止),和18拍。
“一獉—二,嗯,嗯,18。一獉—二,嗯,嗯,18。”
“你们感觉到没有,最后那个音仿佛来迟了,几乎都要挤进下一个小节去了。它好像在用自己的急遽恫吓着紧随其后的那个平静而稳固的二分音,使这个二分音每次都像一个神经质的女人那样颤动一下。”
甚至连戈沃尔科夫也没有争辩,这一次平静而庄严的情绪若不是被慌恐本身所代替,也是被它的预感所代替了。这是我们的内心所感受到的。接下来用两个四分音替换了二分音,随后四分音又换成了八分休止,再后来是十六分音,这样一来平静感渐渐地越来越明显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时常伴随着颤动的慌恐心情。
用切分音完成了同样的实验,这更加强了我们的慌恐。
然后我们将几个拍手连起来,好像二连音、三连音、四连音那样。它们造成了越来越大的慌恐。同样的实验在更快的速度下重复进行,最后,速度达到了最快。这一切在我们心里营造出各种新鲜的情绪和相应的反响。
我们千方百计地使方法、力量和重音的性质多样化,把它们拍得时而生动低沉,时而乏味断续,时轻时重,时响时静。
在不同的速度和节奏下,这些变化营造出了各不相同的情绪:庄严的行板或缓慢的行板,快板,小快板,轻快活泼的快板。
我们做过的实验不胜枚举,这些实验最终使我们相信,在节奏的作用下就算不使自己感到不安和恐慌,也会使我们获得对于不安和恐慌的感悟。
在所有这些练习都做完了以后,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转向戈沃尔科夫,对他说:
“我想,您现在不会再将我们同那个在严寒中取暖的守夜人相比了,您得承认,不是行动本身,而正是速度节奏能够产生出直接的作用。”
戈沃尔科夫沉默不语,但是我们大家却异口同声地肯定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所说的话。
“我要祝贺你们有了一个重大而且非常重要的‘发现’,你们发现了一个众所周知的,但却常常被演员们所遗忘的真理,那就是言语中的音节和词语以及行为中的动作具有的正确和明晰的节奏对于正确的体验有着很大的意义。
“但是说到这里也不应该忘记,速度节奏是一把双刃剑。它在同样的程度上既可以害您,也可以帮您。
“如果正确地使用速度节奏,那么自然就会产生正确的情感和体验。如果使用得不正确,那么道理完全相同,同样的角色会生发出令我们感到不正确的情感和体验,这些不正确的情感和体验只有在改正了不正确的速度节奏后才能得以修正。”
19××年×月
今天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为我们想出了一个新的速度节奏游戏。
“您服过兵役吗?”他突然向舒斯托夫发问。
“是的。”他回答说。
“您训过军姿并具有军人应有的姿态吗?”
“当然。”
“您在自己身上能体会到它吗?”
“大概能吧。”
“请将这种感受在您身上复活吧。”
“那要着手恢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