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树的梧桐花开了,那淡紫色的喇叭形花朵,悠然地婆娑在仲春的枝头,明艳的阳光闪耀着它新鲜的姿容,和煦的暖风飘溢着它甜郁的芳馨。在梧桐花诱人的氛围里,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在飞出:姐,我跟你上学去,姐,我跟你上学去。
那就是我,一个学龄前的小女孩在任性地在哭闹。
那时的姐姐在县城正读高中,每逢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返校。那天,我看到姐姐又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校,一种难耐的离情驱使着我走到姐的身边,小声地说:姐,我跟你上学去。姐看了看我,柔声道:那怎么行呀,你在家玩,下星期我再给你带来我们学校的馒头。
当时的我非常爱吃姐从学校带回的馒头,那种混有杂面的玉米馒头,甜润润的,还有着一种香味。不知是因为平时想念姐姐,还是对县城中学的一种向往,或者是馒头的本身好吃,总之,姐姐每次从学校带回的馒头,都是我一人炫耀地享用。当然,那样的馒头,现在早已随着经济的发展,而停留在那时的年代。
我见姐不让去,便哇的一声哭了。母亲疼爱地把我拉到一边,亲切地说:走,咱们玩去。此时,我反而更大声地哭喊起来,并顺势趴倒在地上,小脚丫踢蹬着,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姐姐心疼了,对母亲说:叫她去吧,我把她放在寝室玩,你不用担心。母亲勉强地同意了,我从地上爬起来,拍着双手,破涕而笑,周围的梧桐花也在为我更加绽放笑颜。
幼稚可笑的年龄,温馨甜美的记忆!
路上,姐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向县城走去。一辆辆的汽车,卷着路上的尘土,载着我的视线,嘟嘟地从身边驰过。起初,我还轻快地走在姐的身边,可后来,小脚板便慢慢地沉重了,拉着姐的手也渐渐地松动了。这时,姐蹲下了身子,关爱地把我背了起来,并继续给我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而我却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我不知道,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是如何把一个胖胖的小妹,背着走过了数里的路程?哦,姐姐!
到学校了,我也睡醒了。姐的同学们围了过来,姐有些不好意思,青涩的脸上腾上了红晕,是呀,怎么把妹妹带到学校来了,她这么小,能行吗?而我却毫无拘束之感,好奇的眼睛四望着,呀!这么宽广的院子,这么多排的砖瓦房,这么多开花的梧桐树,这么多的男女生,学校真是太好了!什么时候我能真正成为这里的一员,我渴望着长大。
开饭了,在一树一树的梧桐花灼灼绽放的露天饭场里,姐和众多的学生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那种黑黝黝的地瓜馒头,而我却吃着姐给我买来的混有杂面的玉米馒头。这时,在梧桐花的芬芳里,我才知道,姐拿回家的玉米馒头,她在学校里是不吃的,因为那需要由两个地瓜馒头才能换取一个。
姐上课时,我便留在她的寝室玩,因为在那大寝室里,往往有几个逃课的学生在里面。开始我和她们都还友好相处,可后来,大概是那两个学生跟我开了几句玩笑,小小的我竟生气了,泪眼盈盈地去找姐准备诉苦。
当走到姐教室门口,只见一位中年男老师正在精心讲课,学生们也都在认真听讲,我不知如何是好,紧张中站住了,此时,学生们的视线也都转向了我,姐显出了恐慌,头低缩着,从眼角射出的目光在担心地看着我。那位老师看了我一下,停了停,然后笑吟吟地说:进来吧,小高中生!课堂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我颠着小脚轻轻地走到姐的身边,静静地倚在她的课桌旁,忘记了诉苦,天真地观望着她的老师和同学。尽管过去几十年了,但当时的情景仍清晰地印在记忆的屏幕上,它使我童年的生活又多了一层中学课堂的绚丽色彩。感谢那位老师,他使我们姐俩消除了不安,也使得我小小的年龄便有了一个“小高中生”的称谓。
从那,姐就叫我在她教室外面的一侧等她,那儿,有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淡紫的花朵正灼然地开放,鲜润的色彩在朗朗的读书声中,更显得妩媚和雅致。有时,我望着满树的流光溢彩,想象着如何变为一只漂亮的蝴蝶,在摇曳的花枝间飞舞,然后把花的精灵占为己有;有时,在甜郁的熏风里,弯腰捡拾着地面的片片落英,赏玩片刻后,又充满爱怜地堆放在斑驳的树影上。下课铃响后,姐忙走过来,亲切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微笑地夸赞着我,使我童稚的身心犹如梧桐花般灿然甜馨。
姐,是不是我对满树梧桐花的喜爱之情,就萌动在那时?
如今,姐已从一个年少的高中生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高中教师,我也走进了机关单位,可每逢仲春梧桐花开满树的时候,总不免会想起当年跟她上学时的情景,心中徜徉着甜郁的梧桐花香醇,我知道,在馨郁的芳香里,飘柔着姐姐对我的爱。
贵贱不是命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我比她迟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小时。因为少了这两个小时,我从小就以妹妹自居,和姐姐耍赖使泼,要她迁就我,而姐姐也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18岁那年,我和姐姐都在县城读高二,但灾难降临到我们家,爸爸遭遇车祸命归黄泉,妈妈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我和姐姐面临着一个残酷的选择:我们必须有一个退学来支撑家庭。
姐姐说,她退学去打工。想着姐姐往日对我的好,我说:“姐,这么多年来,都是你照顾我,这次我退学,你上学吧。”望着我们俩谦让的样子,妈的眼里含着泪水,她从身边拿出两根早已准备好的细草说:“你们是妈的手心手背,妈也不忍心叫谁退下来。你们抽签吧,抽到长的上学,抽到短的退学,听老天的安排。”我和姐姐默许了这种做法。我先抽出一根细草,随后,姐姐也抽出了细草,她小心翼翼地把细草捂在手掌里,捧在眼前,慢慢地打开手掌。我紧张地望着姐姐,我发现,姐姐的脸上飞过一丝异样,但随即又平淡下来。姐姐拿出细草,再把我手中的细草拿过去一比,我抽的那根足足高出半个头来。
姐姐淡然一笑说:“小妹,天意如此,我们都认命吧。”
说实话,当我看见我抽的是长草时,暗自松了口气,从内心深处,我是害怕自己退学的,自小生活在大山里,我已饱尝之中的艰苦,我迫切地想逃出大山,而读书几乎是最后一条路。我之所以也想让姐姐读书,那是因为亲情。现在,上天授意我留下来读书,把希望给我,把苦难加在姐姐身上,我自然伤感,但不内疚。
几天后,姐姐和我打点行囊来到县城,按计划,姐姐到县城后,就会立刻赶乘开往省城的车,但姐姐却没有到车站,而是和我一道来到学校,和她深爱的校园告别。
姐姐拉着我的手,默默地走在校园里,寝室、教室、操场,甚至饭堂和厕所,姐姐走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好像要把这里的一切都装在心里带走。当来到学校西北角的那片松树林时,姐姐走不动了,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我知道姐姐的心事。这片小树林,装着姐姐的美丽的初恋。有多少次,姐姐躲在那棵最粗最大的松树后面,朝操场上偷窥,篮球场上,那个叫毕福建的男孩啊,你可知道,当你纵横在球场时,一个情窦初开的美丽女孩,在为你心跳。
夜晚来临,姐姐催我去上自习,而她却悄悄地躲在六班教室前面的一个阴影处,朝教室里看着。姐姐啊,我知道,此刻的你,一定是伤感而绝望地看着你的白马王子,向你的初恋告别,多情的你,一定是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大早,姐姐走了,挥一挥衣袖,带不走半点云彩。
高三秋学期结束时,春节就到了,姐姐没有回家,她说,还有半年我就要上大学了,她要留在厂里加班,她一定要在我上学前,攒足我的学费。
第二年高考,我以优异成绩,被省城的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时,我第一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姐姐,姐姐喜极而泣:“小妹,你放心来省城上学吧,学费姐已经给你攒齐了。”
9月初,我来到省城,开始了我崭新的生活。姐姐在车站接我,当我看见姐姐时,我忍不住哭了??一年多没见姐姐,她瘦了许多,脸上的红晕也被苍白和憔悴挤走。为了挣到我的学费,姐姐在那个电子元件流水线上磨损掉几多青春啊!
那之后,我和姐姐路走两条。我先是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去年8月份,我分配到深圳一家媒体做记者。姐姐呢,也换了几个地方,但总是打工。期间,她和一个新疆小伙子谈了恋爱,并结婚生子。
前些日子,姐姐携老公和儿子来到深圳,她的想法是,在深圳,能多挣钱,眼望着儿子要上幼儿园了,她要多多挣钱,让儿子从小就能上城里的幼儿园,不摔倒在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