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都不像海恩里希那样有20年研究和观察渡鸦的经历,因此都以为那只渡鸦是在报警救人,让人不禁想起古老的童话故事。但是,如果以我们自己的信念体系来解释自然界的行为,常常可能错失真相。更重要的是,我们会错失提出问题的机会,如狮子是如何决定跟渡鸦走的?渡鸦又怎样知道自己可以影响狮子的行为?这只渡鸦以前是不是也这样做过?渡鸦的叫声狮子是不是理解为“跟我走,前面有好吃的”?或者是渡鸦的叫声只是引起狮子的注意,想起曾经的某次经历,将渡鸦和猎物联系起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渡鸦和狮子肯定是在进行交流,而这正是值得研究的地方。
科学家们对许多动物都提出过这类问题。每个月几乎都有新的研究报告表明,动物的行为其实很复杂,它们需要进行思考,做出决定。这些研究中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一只名叫贝蒂的新喀里多尼亚乌鸦,它智力超群,可是动物研究中的明星,它的事迹是有录像记载的。贝蒂是传统的怀疑论者(不相信动物智慧的人)最恐怖的恶梦,使对动物的认知研究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贝蒂在英国牛津大学“行为生态学研究所”的实验室住着。阿利克斯?凯瑟尼克教授带领一群科学家研究动物使用工具的行为。他们设计了一组试验,给贝蒂和其他一只年纪稍大一点、霸道的乌鸦阿贝尔一些工具,看它们能否根据情形选择合适的工具。新喀里多尼亚乌鸦十分喜欢使用工具,常常利用树叶、树枝和羽毛来捕食猎物。在试验中,研究人员在一个小桶里放一块肉,把它放进一个管道,然后把给两根金属丝贝蒂和阿贝尔,一根直的,一根有钩,看它们会选哪一根来钩小木桶的把手。两只乌鸦马上就知道有钩的那根是最好的工具——对乌鸦来说,这简直就是小儿科。在试验中,身体要大一点、占据主导地位的阿贝尔把贝蒂的钩子偷走了。但是贝蒂毫不犹豫,用嘴衔起那根直的金属丝,将一端插入实验室桌子的缝里,用嘴把它弄弯,成为跟阿贝尔拿走的那根一模一样的钩子,接着用这根钩子去钩小桶的把手,取出其中的肉。
凯瑟尼克说,贝蒂自发性地使用人造的东西,表明动物是有智慧的,善于解决问题,这是到今天为止最令人称奇的例子了,超过了能够制造工具的野生黑猩猩,它们将稻草或树枝伸进蚂蚁窝觅食。黑猩猩还会用石头把坚硬的棕榈树坚果砸烂。但是,除了人类,只有贝蒂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用一个人造的物体做成自己需要的工具。凯瑟尼克说,他没有进行实验看阿贝尔能否会像贝蒂那样做,因为年纪大一点的乌鸦的思维体系是不同的——它们往往是等年纪小的乌鸦找到食物后,再把它们的食物夺过来。
贝蒂的表现说明,它完全清楚那个钩子的用途,并且能够回忆起被偷走的那根钩子的样子,然后把一根一模一样的新钩子制造出来。科罗拉多大学鲍得尔分校的科学家马克·贝科夫,动物游戏行为和情感研究方面的权威,专门研究郊狼的行为,他称这“可能是动物思维研究领域里最有意义的一次试验”。
渡鸦和狮子的故事表明,有些野生动物能够确定一个目标,并按一定的计划去实现这个目标。长期以来,科学家们争论得较多的是动物交流的行为是不是有意识的。贝蒂的行为很明显是有目的的,也说明那只邪恶的渡鸦在不厌其烦地朝狮子大叫的时候,是明白自己在干什么的。一个故事不足以解释问题,但是也有其他例子表明,两种不同的动物会合作,进行有目的的活动和有意识的交流。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一种被称为蜂蜜向导的鸟,为了分享蜂蜜,它们将另外动物或人引向蜂窝。这种鸟也叫黑脖向导,在非洲和南美洲的雨林里栖息着,它是啄木鸟和巨嘴鸟的亲戚,也是鸟类中名符其实的心计大师,特别爱吃蜂蜜和幼蜂。这种不起眼的鸟儿,身体非常小,只有小云雀般大,自己是不能打破蜂巢吃到蜂蜜的。
对这种鸟的行为最早的记录是1777年在南非旅游的一个英国人。目前还不清楚这种行为是怎样产生的,但是在历史上,一定是有一只特别聪明的黑脖向导,见到身材矮小的俾格米人(Pygmy)和一种称之为蜜獾的动物正在分享美食,并且能够打开蜂巢。这只爱吃蜂蜜的鸟儿,或许已经在蜂窝周围徘徊很久了。忽然有一天,俾格米人或者蜜獾来了,打开了蜂巢。动物有很强的本领把一种行为和获得食物联系起来。一种成功的新的行为,无论是偶然的还是有意的,通常都会迅速传播开来。
20世纪30年代,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英国的蓝山雀的故事。那个时候,牛奶是在清晨送到人们手里的,奶瓶上盖着薄纸板。由于牛奶还没经处理,油脂就会分离出来,浮到上面。新泽西州普林斯顿大学的行为生态学家詹姆斯?古尔德观察到,蓝山雀常常搞突然袭击,把树皮剥去,捕食昆虫。喂养的蓝山雀也会如此对待墙纸。这种能力是天生的。一天清晨,一只蓝山雀很可能刚好停在一只奶瓶上,并把奶瓶的盖子掀开,条件反射似地,就像刮卡中奖一样,将上面的油脂吃掉了。鸟儿看见另一只鸟儿有了吃的,立即就会冲进来一起分享,这又会引来更多的鸟儿。(相似的情形也发生在我上班的办公室,同事们一旦发现有人在办公室里吃生日蛋糕,立刻就会涌进来一起吃。)人们开始打报告给牛奶公司,说他们的牛奶瓶盖子被打开,牛奶油脂也没了。开始时,只是一个地方有人这样说,之后扩大到整个地区,甚至整个英国。在相当短的时间里,成千上万只蓝山雀都参与了偷吃牛奶的行动。牛奶公司只好把盖子换成锡箔的,但是依旧阻止不了蓝山雀。英国的牛奶公司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才设计出蓝山雀奈何不了的纸板盖子。
蓝山雀的行为没有蜂蜜向导的复杂,但是很能说明一种行为可以是怎样形成的。蜂蜜向导的策略是找到蜂巢,接着把俾格米人或蜜獾带到这里,让他(它)们打开蜂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蜂蜜向导直接与未来的合作伙伴交流,大声地叫或者用力拍打翅膀,直到对方注意到自己。在去蜂巢的路上,它还会十分小心地确保不要飞得太快。俾格米人也非常通情达理,一般都会留下足够的蜂蜜、蜂蜡和幼蜂给向导当晚餐。蜜獾则会只顾自己吃个痛快,但是往往也把足够的蜂蜜留给合作伙伴。蜂蜜向导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可以成功地和不是自己同类的人和蜜獾交流。有人或许会说,蜂蜜向导、蜜獾和人使用的是同一种动物语言在进行交流,无论这种语言是多么简单。他们显然明白对方的需求目标,并且互相合作达到那个目标。
这些例子虽不一定就证明动物能像人那样思维,但是说明动物显然也在用脑子。但是,如果不是贝蒂是在15年以前向世人展示了自己超凡的本领,很多人肯定仍然会对此嗤之以鼻,认为纯粹是巧合,哪怕是有录像为证。我们的观点是“虽然乌鸦只是表现出在思考,我们也能证明这不仅仅是一种本能,一种根植于遗传的本能。这种行为也许就跟它们在自己的栖息地做的事情差不多。”蓝山雀和牛奶瓶的故事也一样——撕开东西获得食物是它们很自然的行为。但是贝蒂的例子则非常不一样。依照以前的思维方式,科学家们可能会把精力集中在证明贝蒂会思考上,而不是设计试验来看它还能干什么。
黄昏
文/萨基
诺曼·格茨比在公园的长凳上坐着,背后有一块栽有灌木的狭长草地,草地被公园的栏杆包围着。伦敦海德公园的跑马场隔着宽阔的马车道在对面。紧靠他右边,嘈杂的车马声从海德公园的演讲角那边传来。这是一个三月初的傍晚,大约六点半的光景,在月光和众多街灯的照耀下,一切都被浓重而柔和的暮色笼罩了。马路以及人行道上没有一个人,然而黯淡的光线底下却有许多不起眼的身影在悄悄地活动,或者三三两两地在长凳和椅子上坐着,简直难以将他们从周围的暗处分辨出来。
这一情景使格茨比觉得心旷神怡,也很符合他此时的心境。黄昏在他心目中,是失意者的时刻。在这夜幕降临的时刻,那些经历了奋斗和失败的男男女女们,都纷纷出来活动。他们尽可能掩饰自己没落的命运和破灭的梦想,以躲避好奇者的详细探究。他们衣衫褴褛,双肩佝偻,神色黯然,而此时此刻不会有人注意他们,至少不会被人认出来。
亡国之君肯定会遭遇到奇异目光,心痛的滋味如此苦涩。
那些徘徊在暮色中的人们不愿受到奇异目光的注视,所以才在这蝙蝠活动的时刻出得门来,前来寻找一点可怜的乐子,在游乐园游客正当散尽之后。在由灌木和栅栏形成的屏障那边,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亮如白昼、车水马龙。黄昏中的万家灯火几乎驱散了夜幕,照亮了另一些人们常去的地方。在人生的搏斗中他们站稳了脚跟,至少还未到承认失败的那一刻。在这空荡荡的路边,格茨比坐在长凳上不由浮想联翩。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认为自己也在失意者的行列。其实格茨比并无衣食之虞;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信步走到那些灯火通明、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从那些享受荣华富贵以及为之而彼此倾轧的人们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子。他的抱负更为微妙,可是他失败了。此时他感到伤心和幻灭,便带着嘲弄的心情观察起那些与他相同,徘徊在街灯照射不到的阴暗处的人们,将他们分门别类以便从中得些乐趣。
和他坐在同一条长凳上还有一位老人,他坐在他身边。这位老人身上有一种气质,那种已趋消沉的桀骜不逊,这种气质恐怕也仅仅是一个不再对任何人或事构成挑战的人身上一点自尊的残余而已。他的衣服说不上寒酸,至少在昏暗的灯光下还过得去,但没有人能想象这套装束的主人会因为一盒巧克力而破费两先令六便士或是花上九个便士给自己的纽扣别上一枝康乃馨。他毋庸置疑属于那被人遗弃的乐队成员,没有人和着他们的演奏翩翩起舞;他是世界上最悲痛的人之一,但却无法引来别人的一掬同情之泪。老人站起身来打算离去,格茨比猜想在他要回去的那个家里他一定备受冷落且毫无地位;也许在他所寄居的凄凉公寓里,别人对他的兴趣始终集中在他是否有能力付清每周的房租上吧。老人离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他坐过的地方几乎马上就被一个年轻人占领了,这个年轻人衣着光鲜但是神色却一点也不比先前坐在这里的人快活。好像要强调全世界都对他不公似的,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一坐到凳子上就气鼓鼓地吐出一句骂人话。
“您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啊,”格茨比说,心想他肯定是想让自己注意到他所表露出来的情绪。
年轻人转过身来换了一种使人消除戒备心理的坦率神情,但却立即使他警觉了起来。
“您要是处于我的窘境心情也好不了的,”他说,“我干了一件有生以来最傻的事情。”
“是吗?”格茨比不动声色地问他。
“我今天下午到伦敦,本来准备住在伯克夏广场的巴塔哥尼亚旅馆,”年轻人继续说道,“但等我赶到那儿发现这家旅馆已经在数周以前拆除了,代替它的是一家拔地而起的剧院。在出租车司机的推荐下,我到稍远一点的另外一家旅馆去了。安顿下来后我写了一封信给家里人,告诉他们我的地址,然后出门去买香皂——我离家时忘记带了香皂而我又讨厌用旅馆的。我上街逛了一圈,在酒吧里喝了一杯酒又逛了商店,但是等我准备回旅馆时却突然意识到我给忘了旅馆的名字,甚至连旅馆在哪条街上也想不起来了。对于一个在伦敦举目无亲的人来说这可真是倒霉极了!当然我可以给家里人拍电报问地址,但是他们要到明天才能收到我的信;可现在我已经一名不闻了,我出门时只带了一先令,都花在买香皂和喝酒上了。如今我四处游荡,口袋里只剩下两便士,晚上只怕是没地方可去了。”
年轻人说完故事后出现了一段意味深长的沉寂。“我猜您觉得我讲的这段话是天方夜谭吧,”一会儿后年轻人说,语气里有股怨气。
“并不是完全不可能,”格茨比深思熟虑地说,“我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国家的首都也碰到相同的问题,那次我们一共两个人,所以这事就更离奇了。幸运的是我们想起来旅馆是好象是在一条运河附近,于是我们一找到运河,就顺路回到了旅馆。”
年轻人听了格茨比的回忆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在国外城市我就不担心了,”他说,“可以去找自己国家的领事馆以获得必要的帮助嘛。但在自己的国家碰到这种难题就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啦。除非有某个有身份的人能够相信我的遭遇并且愿意借点钱给我,今晚我看来就只能在河堤上过夜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您觉得我的故事并不是完全荒诞不经。”
时他倾注了非常大的热情,好像是要表明他对格茨比并不缺乏这种必要身份的期待。
“当然,”格茨比慢慢地说,“您这个故事的破绽在于您拿不出那块香皂。”
年轻人赶紧往前倾了倾身子,忙乱地在外套的口袋里搜寻着,然后跳了起来。
“我肯定是把它给丢了,”他恼怒地喃喃自语。
“在一个下午接连把旅馆和香皂丢失了,您的粗心可就有点存心的味道啦,”格茨比说,还没等他说完这句话,年轻人像一阵风一样地沿着小路走了,头昂得高高的,但那自信里显出几分疲倦。
“真可惜,”格茨比思忖着,“在整个故事中出去买香皂是一个最有说服力的情节,但恰恰就是这个细节让他栽了跟头。要是他有先见之明预先准备好这块香皂,考究地包装成药店里卖的那样,他本来能够成为他这一行当里的天才的。这一行当的天才毋庸置疑都具备事先策划好一切的无限本领。”
格茨比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打算走了,突然他发出一声急切的叫喊。有一小包椭圆形的东西在长凳旁的地上,考究地包装成药店里卖的那样。很明显这就是那块香皂,一定是年轻人一屁股坐下时从他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格茨比立即沿着暮色笼罩的小路疾步追了下去,焦急地寻找着那位身穿浅色外套的年轻人。就在他几乎快要放弃寻找时,他一眼看到自己要追踪的目标正犹豫不决地站在马车道的边上,显然打不定主意到底是穿过海德公园呢还是朝骑士桥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走去。年轻人一发现格茨比在朝他打招呼,脸上带着一种自卫的敌意神情猛地转过身来。
“证明那段您说的遭遇的真实性的重要证人找到了,”格茨比边说边递过香皂。“它肯定是你坐下时从外套口袋里滑出来的,是您走后我在地上看到的。您一定得原谅我对您的怀疑,但是当时一切外在迹象都大大地不利于您。现在既然有香皂作为证明,我想我应该服从它的判决。如果一枚价值一磅的金币能对您有一点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