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姐妹花求生:飞天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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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夏雨细滑冰冷的手落在Ben手背上的那一刻,竟把他点燃了。一股强大的热流在他心里孵化出无数暖暖的爱意来。爱的分子在他的血液里不安分地肆意膨胀着,把他那颗原本骚动不安的心胀得满满当当的。他是喜欢她的,不,喜欢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浅了点,不够正式。因为他可以喜欢Jenny医生、喜欢Wendy护士、喜欢经常在健身房碰到的Marry,甚至喜欢卖咖啡的Rose……他同时可以喜欢好多好多姑娘。但是,爱却只能给一个人。他打算把这个让人走火入魔的动词留给夏雨。

从一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觉得应该和这个会讲中文的美女发生点什么。因为他会讲中文,而且很喜欢讲中文?就这样吗?爱上这个姑娘的原因就这么简单?洛杉矶住着超过四十万的华人,会讲中文的年轻女性可真不少。等等,他是在干吗?还不趁这个机会向她表白?想到这里,Ben顺势将自己的手掌翻过来,试图握住夏雨的手,在她最需要有人关怀的时候,给她温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是值得托付的人。可就在他的手离夏雨的手只差一个握紧的力度时,她的手轻巧地收了回去。接着她若无其事地用手捋了捋脸颊旁的乱发,把它们别在耳后。

Ben的手握了个空。曾经的情场浪子如今连个女人的手都抓不到,这也太让他意外了!可是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不行,总得抓点什么起来。他扫了一眼桌面,抓起一把叉子,从盘子里的海鲜饭中挑了一块元贝送到嘴里,看似很有滋味地嚼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夏雨能在每一次他想跟她亲近的时候,都能自然又不失礼地躲开。是她对他完全没有感觉?不会,她如果对他真没有感觉,又怎么会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他呢?Ben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暗自摇头。矜持。此刻他在脑子里找到了一个他平时没什么机会用得上的中文词组。对,就是矜持!这是在那些个丰乳肥臀的金发美女身上绝对找不到的东方气质。谜底揭晓了,答案并不是夏雨想刻意拒绝她,而是出于她的矜持。他看了看夏雨,眼里全是感激。他感谢夏雨让他有机会把这个生僻的词用上。为了这个矜持而又惹人怜爱的中国姑娘,他在心里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去趟中国,为她把她的中国妹妹找到。因为,她是Helen唯一的机会。再不去找,就来不及了。

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全部喝完了。

剧团的化妆间已经好久没有同时聚集这么多种颜色了。红的、青的、蓝的、粉红、黄的……远的近的,层层叠叠;红色是花旦的戏服,穿着青色衣服的是武生,蓝色是小生的行头,粉红色是娇俏的丫鬟服,黄得晕晕沉沉的是化妆镜前的灯。纷繁的颜色在小小的化妆间里穿来穿去,加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太乱,乱到就要失控了。看到这些,夏雪觉得胸口又被什么堵上了似的,她扶着门栏吐了一口长气。

小生演员刘涛刚刚换好了戏服,他点了根烟,拉着演丫鬟的小蕾仔细地回味着昨天的那顿晚餐:“昨天晚上在江南汇的那顿饭,好好吃啊!特别是那道清炖甲鱼,鲜香软糯,我跟你说啊,你一定要去试试,一流!一流!”刘涛眯着双眼,小蕾插满绢花的头仿佛成了那道美味得无法言喻的清炖甲鱼。

“还吃呢,云师兄,同事们私底下都管你叫史上最萌小生了,你要再这么吃下去,可只能去演徐九经了呀!”小蕾翘起兰花指往云飞扬的脑门上软绵绵地戳了过去。

刘涛是宁波人,在台上唱戏的时候是京腔京韵,字正腔圆。下了台就是两回事情了,特别是在谈论吃这方面时,他的情绪容易失控,口腔的分泌腺也跟着失控了,来不及咽下去的口水夹着乡音喷泻而出,好吃(ch )被他说成了好(c ),这让没有什么口福的夏雪觉得他在谈论吃的时候烫耳得很。听多了,自然也会对他有些看法:一个小生演员光有唱腔怎么行?谁会把一片痴情交给一个肿得像汤圆似的柳梦梅呢?

在团里,除非是他们的眼神不巧撞在了一起,夏雪才会老老实实地叫他声“师兄”,除此之外,夏雪看到刘涛总会先把头低下来,故意装作没看到他。其实,她是不敢看他,她担心刘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对他的不满。

敏感是演员的天性,夏雪嫌他胖,刘涛心里是有数的。所以每回夏雪跟他演对手戏的时候,总是会让台下的票友对台上的男女主角之间的爱心存疑惑。要知道他们演的可是为了爱情上天入地、至死不渝的柳梦梅和杜丽娘这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模范情侣,那柳梦梅怎么可以在杜丽娘深情款款地凝视他的时候,在台上和丫鬟春香悄悄地眉目传情呢?这么演下去,即使汤显祖他老人家没意见,夏雪也不同意。她不能让痴情的杜丽娘受委屈。戏后,夏雪主动找刘涛谈过,她问他是不是可以跟她在台上多点默契。刘涛哪会把夏雪的话听进去呢?刘涛心想:你平时在团里不把我这个师兄放在眼里,我又凭什么听你的!再说了,论资排辈,他比夏雪早进团三年。他演许仙的时候,她也就是在台上扮个蚌壳精什么的,跑跑龙套,连一句唱白都没有。要不是最近几年几个头牌陆续回家结婚生孩子了,哪里有机会轮到她夏雪挂头牌啊!刘涛把胖乎乎的手搭在夏雪的肩膀上故意叹道:“默契戏里戏外都得培养啊,夏雪呀,找机会请我吃饭,默契准来了。”他说的还是吃(c )饭。

演丫鬟的小蕾在团里算是有钱人,前两年她父母给她买了房子、车子。她男朋友是做医疗器材生意的,对她出手也够豪气,每月给她的零花钱就是五位数,前几个月还带着她去英国看奥运会。所以,小蕾不仅有能力请刘涛师兄到市里最好的餐馆吃饭,而且能从国外的奥特莱斯买便宜的名牌包送给他当礼物。加上她还经常在师兄这里撒撒娇、发发嗲,刘涛被她哄得晕晕乎乎的。

团里人都见过小蕾那个已经秃了顶的男朋友。那次他送花到团里来,小蕾一看到他就跑过去抱住他问:“侬欢喜我伐?”男的说:“我老欢喜侬额。”小蕾又问:“侬想我伐?”男的又说:“我老想侬额。”接着两人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他们当着团里老老小小的面,好一顿亲。故意将他们的恩爱大大方方地晒在剧团每一片意图不明的目光下。有了男朋友这个备胎垫底,小蕾和团里的男性调起情来更无所顾忌了,她怕什么?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她不过是跟他们玩一玩罢了。他们又怕什么?冲着她这份玩心,他们玩得更大胆了,买单的人已经有了,不玩白不玩,反正又不用负责任。

事实上小蕾并不喜欢这个贪吃的师兄,她讨好他的原因只是希望能多一个和夏雪对抗的战友。

在一个集体中,最懒惰和最勤奋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甚至有可能还会成为敌人。小蕾和夏雪就是这样一对冤家。小蕾刚来团里不久时,每回练早功她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负责看大伙早功的秦老师抓住小蕾就是一顿苦口婆心的教导:“小蕾啊,想挂头牌得刻苦啊,你看看你夏师姐。人家多用功啊!”小蕾瞥了一眼正对着镜子唱得一脸忘情的夏雪,不服气地扁了扁嘴,从嘴里蹦出一个字:“装!”

小蕾视夏雪为敌,还出于她的贪玩。她家里条件好,平时也没什么值得操心的事情,身边的人都宠着她,事事顺心,没劲得很。之前,小蕾也唉声叹气地觉得日子过得挺无聊的,自从找到了夏雪这个可以欺负的对象之后,她又活了过来,活得斗志昂扬。

夏雪怎么让小蕾不顺眼了,她自己心里也没搞明白。去年小蕾过生日时,她还送给小蕾一瓶洗面奶,那是拿到演出奖金之后她特地去买的,当时她买了两瓶,自己用一瓶,送给小蕾一瓶。可没想到小蕾转头就把洗面奶给她还回来了。小蕾说这个牌子的洗面奶碱性太大了,用了之后脸上的毛孔会变粗的,她平时可不敢乱用洗面奶,她用的都是八百块以上的,不然会很伤皮肤。这瓶没能送出去的洗面奶没有伤到夏雪的皮肤,倒是伤了她的自尊心。小蕾不喜欢她可能是因为她和小蕾之间的贫富差距吧。她是这样想的。

夏雪走到自己的化妆台前,扫了一眼正在和刘涛打情骂俏的小蕾,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个骚货。

这半年来,她心里藏的脏话越来越多。遇到不顺心的就想骂,但她从来不会真的把那些脏话说出口。特别是在快上台演出时,她心里即使再不痛快也憋着,绝不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骂出口。她觉得骂过人的嘴和刚吃过臭豆腐的嘴一样,是不配唱戏的。

“小雪,我一听到虫子叫就知道是你来了!”

夏雪把虫盒放到化妆镜前,刚坐下就从镜子里看到已经画好妆的小武生曾帅站在她身后,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她朝他淡淡地笑了笑,拿起油彩在脸上画了起来。开面、画眉、勾眼角……白的、红的、黑的,她一笔一笔地在脸上加着颜色,杜丽娘如花似玉的脸庞随着她每一次的落笔在镜子里越发清晰。

曾帅借着勒头的机会偷偷地打量着镜子中的夏雪。看着看着,他在镜子前又看痴了。化妆镜上暗黄的灯光映在他和夏雪脸上,定眼望去,镜中的他们成了梨园行里的一张老照片。一边是绝美多情的花旦、一边是阳刚俊俏的武生。好般配啊!曾帅在心中感叹道。只可惜,这次演的是折子戏,他唱的是《景阳岗》,夏雪唱的是《西厢记》,两人又没有机会在一出戏里配成对了。

戏子都有痴的一面,没点痴心是很难把角色演好的。但曾帅的“痴”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痴,痴到会让和他在一起的人坐立不安。这点夏雪是领教过的。

去年年底团里年终聚餐,吃完饭后,曾帅问夏雪要不要一起去吃甜品。他说有家人气很高的甜品店离夏雪家不远,夏雪想着吃完甜品走回家很方便,也就答应下来了。那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店,窄窄的空间里硬塞进去了十几张桌子。里面吃东西的人背贴着背、肩并着肩,挤得很。在外面排队等了半个小时之后,曾帅和夏雪终于等到一个可以面对面坐着的位置了。

“小雪,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吃东西吧?”曾帅问她。

夏雪咳了一声,她清了清嗓子把眼神从点单上移到曾帅的脸上:“嗯,算是吧……小天,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雪了,叫我小雪姐吧,叫师姐也行,我比你大四岁呢。”她几乎是在恳求他。

不管她大他多少岁,四岁也好,十岁也罢,他就是想叫她小雪,把他对她的爱慕、对她的那点私心都叫出来。曾帅乐呵呵地继续说道:“哦,小雪,原来你比我大四岁啊。”

曾帅是团里最年轻的演员,见过他的人都说他人如其名,真帅!他不仅长得帅而且专业好,去年还拿了全国京剧青年大奖赛武生组金奖,现在他是团长最得意的爱将。小伙子嘴也乖巧,一天到晚老师、师哥、师姐的逢人就叫。可他偏偏不管夏雪叫师姐。他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觉得叫过师姐,就永远只能是师姐和师弟的关系了,要是再想进一步的话不就有悖伦常了么?梨园行的规矩他不能不守。

甜品上来了,他也不吃,光盯着夏雪看。热乎乎的甜品被外面吹进来的冷空气冻得快结冰了,他还盯着夏雪看着,一边看还一边傻笑。刚开始夏雪只顾埋头吃甜点并没有在意,吃完后,她才发现曾帅的眼睛一直不离不弃地盯着她。坏了,她想,这有可能不是普通同事之间的聚会,也许是男女之间的约会。

“小雪,做我女朋友吧!”曾帅还是一副笑笑的样子凝视着夏雪。

曾帅把话挑明了,但她还没什么心理准备。血管里的血如失去地心引力的潮水一般涌上来,在她的身体里乱窜一气。她该怎么回答他呢?现在她虽然是单身,但是在没找到姐姐之前,她是没办法安心谈恋爱的。再说她比他大四岁,又是他的师姐,在团里她只把他当弟弟看,从来没往男女关系上想过。拒绝他吗?可大家在一个团里工作,天天照面,躲都躲不掉。夏雪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曾帅,接着她看了看旁边桌的三个女孩子,之后很快把头低了下来。刚才他说的那句话她们应该也听到了吧,还有,曾帅背后那桌人也听到了吧,也许不止他们,整个小店的顾客是不是都听到了刚才这对姐弟之间的对话呢?夏雪觉得所有目光正逼向她,把她逼到了墙角,她用余光看了看身后,她身后是一堵墙,事实上,她就坐小店最里面的墙角位置。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地形上,她都无路可退了,不行,她必须得离开,再不走她怕她会晕倒。夏雪捂着涨红了的脸从人堆里挤了出去。此时一段她熟悉的京腔在她身后响起: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门外的风把屋檐下挂着的一排木制甜点架吹得东倒西歪,木板发出的撞击声结结实实地敲在夏雪心里。她深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看了一眼。曾帅还在原位,他站起身来朝着夏雪的方向动情地唱着《群英会》里周瑜的唱词,唱得声情并茂,唱得令人魂飞魄散。

化妆室里,夏雪放下手里的唇刷,抬眼看到镜子中的曾帅,他这会正心无旁骛地看着她,脸上一抹欲说还休的笑意。夏雪无奈地抿了抿嘴,起身提着虫盒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往排练室走去。

“还没看够呢?人都走远了!”小蕾扭到曾帅跟前把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嘟了嘟嘴。

又被人发现了,曾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呵呵,小蕾师姐你笑话我了!”

“曾帅,我们同岁,我就比你大几个月而已,以后不准你叫我师姐,把人都叫老了!”

小蕾的嘴还嘟着,两片血红的嘴唇看起来就像是成人用品商店外的红色招牌,撩人却很低俗。她一边嘟着嘴一边用手拨弄着曾帅耳旁的绒绣球,眼神从曾帅的耳后根探到了他的喉结,再探向他的脖子,这条铺着细细绒毛的脖子惹得她心里蠢蠢欲动:曾帅,夏雪有什么好的,穿衣服没品位,连洗面奶都不会挑,这样的女人在床上想必也是个不会动的木板。我就不同了,论身材、论情趣……找机会,跟你玩玩,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味。想到这里,小蕾嘟得圆鼓鼓的嘴唇向外扩张开来,变成了一个淫荡的笑。

曾帅对于小蕾的骚扰早已习以为常。他傻笑着往后躲了躲:“呵呵,呵呵,师姐,好痒,好痒!”

红色天鹅绒的窗帘瘫软地从窗框上垂到了地上,把原本就背着光的排练室盖得严严实实。要不是时不时飘过来的风吹散了窗帘顺道带了点光进来的话,是很难发现排练室里原来有人的。亮光一点点地透进来,照在夏雪站着的地方,从后面看去,她的身体一半在阳光中,一半还躲在黑暗里。

“鹊桥边,秋满愁,苦相思,为君盼,千年过情未换,寂寞红豆独对月。佳期如,佳期如……梦!”又卡住了,“如”字还是没能唱上去。

夏雪慌了神,赶忙从包里找出药来吞了下去。医生说只要坚持吃药,等心理的问题解决之后,一定能唱上去的。这都半年了,似乎一点好转都没有,今天下午要带妆彩排,她真担心一会儿演出的时候出问题,要是一会儿真没唱上去,团长不让她出国演出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