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女子,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没有丝毫出奇之处,属于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类型。武功虽有,却算不上顶尖,最多平凡而已。
看见我,她先是一愣,再消化了我的话,猛地大惊失色:“你,你将‘金锦龙鲤’炖汤了?”
我夸张地张大了嘴:“那,那条鱼是‘金锦龙鲤’吗?我不认识啊。”
一拍大腿,摇头责怪着:“这东西是进贡给皇上的,我以为你不过是普通朋友见面,还特地嘱咐厨房多熬上些时辰,一定要汤浓味美,可惜,可惜了。”
她颓然坐入椅子中,表情失落,“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我打着哈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摇摇扇子:“不就是一条鱼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阁下,我还不知道您的身份呢。”
不知道是不是被砂锅鲤鱼打击到了,她一直神情木讷,发呆出神:“在下九音礼部尚书杨霆莲,听闻王爷重归,特来祝贺,献上贺礼金锦……”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那条正在锅子里炖着的鱼头,面如死灰。
“哎呀!”我几步冲上前,抓着她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着,“真是劳烦尚书大人了,楚烨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大老远来的,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礼物,这份心意楚烨可记下了,他日定然登门道谢,不知……”我停住话语,询问的眼神看向她。
她猛然醒悟过来,压低声音:“这是大皇女的心意,说是久闻王爷当年弑神之名,叮嘱我一定要将礼物亲手送到王爷手中。”
“明白,明白……”我呵呵笑着,“替我转告大皇女,心意已领,一月之后九音京师,楚烨亲自拜谢。”
“哦?”她眼神一亮,喜形于色,“大皇女果然没有料错,这三国结盟之重任,云梦当真是王爷出使,那杨霆莲一月之后在京师恭迎王爷大驾。”
“好说,好说。”我寒暄着,门口人影一闪,是子衿飘然进入的身影,手中砂锅一碗,鱼汤香气溢满室内。
杨霆莲的脸色再一次灰白如纸:“再下明日归返九音,就不叨扰了。”
“别啊!”我热情地抓上她的手,就往桌边带,“这鱼汤好不容易熬好了,喝两口再走啊。”
惨白着脸,她飞快地摇摆着手:“我私下见王爷,不能多做耽搁,就此告辞,留步,留步……”
满脸惋惜,我扬起声音:“真的不喝两口?那我不送了啊。”
“不用,不用……”她惶恐的声音伴随着消失的脚步,我看也没看,径自在桌前坐了下来,一把扯过子衿的身子靠上,手中的筷子已经探入锅内。
他抿唇笑着,接过我递过去的汤,水唇轻轻一抿,波光双瞳迎上我期待的脸:“很鲜。”
捞了块豆腐,我有滋有味地咬着:“真好吃,我说了吧,放点鲜牛乳这汤神仙喝了都倒,你尝尝。”半块豆腐递到他面前,他张嘴含入,丝毫不介意是我咬过的。
“还有这鱼头,真大个,我就说鱼头豆腐汤,就该用最新鲜的鳙鱼头。”毫无形象地捞着,吃得稀里哗啦。他溺宠地看着我,微笑绽放如花:“你说那个使者如果知道你请她喝的不过是鳙鱼豆腐汤,会不会还那么恐惧?”
我放下筷子,抓上他的手,凝望着那双清幽双瞳:“子衿,以后的日子会很凶险,我很担心。”
“是不是担心我?”他一语道破天机,“楚烨一直游戏风尘从不留情,所以也没有任何弱点可供人抓。而你对子衿有了牵挂,所以开始惶恐了,是吗?”
突然觉得鲜香的鱼汤没有了任何味道,我轻叹一声:“你知不知道那条‘金锦龙鲤’背后的意义?”
他没说话,只是搂上我的肩头,让我靠进他的怀抱,清香环绕上我,沉闷的心有了几分快乐。
“‘金锦龙鲤’是帝王的象征,几乎可以说是与龙的地位相同,九音大皇女以此物相赠,分明就是在告诉我,要我助她拿下帝王之位。而报答就是,他日我若反出朝廷,九音就是我的后盾。” 依偎在他的怀抱中,我轻抚着他的脸。
这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男子,在他选择我的那一夜起,注定了与我只能共患难,却未必有共富贵的那一天。
“你不能将‘金锦龙鲤’进献给皇上,因为这意味着你推拒了九音大皇女的好意,你也不能坦然收下,这会成为他日你谋反的证据。所以你才假装炖汤吃了,以堵各方人口实,是吗?”他抚摸着我的发,眼神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你怕这权力的斗争旋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卷上了我,对吗?”
在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我亲上他的脸颊,感受着唇下的冰肌玉骨清无汗,一寸寸摩挲着。
是的,我有牵挂。
在经历了一无所有之后,子衿的介入带给我的意义确实不一样。若说沄逸带给我的是烈焰勃发的情和痛,那子衿就是点点滴滴流入的清泉,曾经的痛彻心扉被他搂抱着,让我知道上官楚烨真的不是一个人活着。
他的唇,暖暖覆上我的额头:“楚烨,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心很软?”
有吗?我虽然算不上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还是有的,被人说心软,还是第一次。
他的手臂,环抱着我,任我在他颈项间留下一个又一个或红或紫的印记:“你多情,因为你真的怜惜、不忍,子衿能有你的怜爱,留在你身边又有何妨?若是另寻他人托付终身,能得几日垂爱恩宠?”
我放松自己躺在他的怀抱中:“子衿,我有没有说过,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特殊的?”闭上眼,我低语着,“我已经和皇姐说了,立你为王府正夫。”
他身子一僵,直觉地开口:“不行。”
面对我狐疑的目光,他摇摇头:“子衿地位如此,楚烨莫要让天下人笑话。”
“哈哈哈哈。”我突然放声狂笑,“这才符合风流王爷的称号,你说是吗?”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甚至还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交扣着他的手指,我低缓地出声:“子衿,这两日我就动身去九音,等我回来,我娶你过门。”
心头突然一震,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一颗心突然失了重量,飘飘荡荡的;耳边突然回荡起一句承诺。
“沄逸,等我,等我回来,就娶你过门……”
同样的承诺,不同的人,我突然有了无边的恐慌,承诺过后,会不会是同样的结局?眼前这个温润如水的男子,会不会也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他的目光锁着我的眼,没有指责,只是询问。
突然不敢回答,如果我说是,而当我归来时,他突然不见了怎么办?
手下用力,我抱着他腰的臂膀不断地紧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埋在他的怀抱中,嗅着他的气息,平息着突如其来的慌乱。
“让我陪你去吧。”他淡淡的声音似乎明白我对分离的恐惧,“我不想离开你。”
心情慢慢平复,我在他臂弯间摇了摇头:“不行,太危险!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若不能回来,便葬在一处也是美事。”他一句话直接堵住了我的嘴,“我不稀罕什么王府的正夫之位,我只想跟在你身边,这样抱着就行了。”
咬上他的肩头,一下下地啮啃着,喃喃地念叨着:“名分,我一定会给你!”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快得只是一瞬间,来不及捕捉就被那长长的扇形睫毛掩盖了,润泽的唇抿了抿,想说什么,却被我噙住了。
本该是勾魂摄魄的眼睛,却找不到灵魂般的缥缈,虚无得看不到主人的心,
空洞得似乎是玉雕的双瞳,没有魂魄。
稀里哗啦的雨下得那叫一个疯狂,雨中策马,让清新的雨水打在脸上。马蹄飞溅起水珠,路边的青草低低地伏进土里,空气中全是疯狂的气息。
我大声笑着,和流波在雨中扬鞭飞驰。子衿坐在我身前,温柔地扬起笑脸,回身擦去我脸上的雨水。
看他的全身被雨水打湿,怜惜涌上心间。我不由放慢了马,凑上他的耳畔,和着雨水咬上他柔嫩的耳垂:“冷吗?”
“不。”他平和的声音中带着暖意,“难得看到你如此尽兴,这样纵情的楚烨犹如高悬艳阳,怎么会冷?”
“不行,你的身子不能跟我和流波相比。”我环顾四周,扬起声音,“流波,那边好像有个破屋子,我们去避避雨怎么样?”
流波一点头,拨过马头,我们两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