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艮岳遗恨
2218800000177

第177章 薪桂珠米

第二天,李纲府邸的正厅前设置了灵堂。高高的棚架被黑色的纱布包裹着,中间安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端放着鸡鱼肉蛋等八大碗贡品和几只斟满了酒的酒盅儿。几炷高香在燃烧着,缕缕香烟袅袅蒸腾。棚架的两侧各有一条字迹沉稳的挽联,上联为:保卫汴京,勋绩斑斓垂青史;下联为:夜袭金营,胆略过人留英名;横批是:英气长存。正厅里,两口高高大大的、散发着桐油气味的棺材怵目惊心地停放在那里。上面立着两个牌位,工工整整地写着“大宋朝四品武将吴大戈之位”、“大宋朝五品武将陆小丑之位。

昨天晚上,月姑、花想容询问了那几个劫营回来的敢死队员,确实证明金珠说的是真话——小丑已经惨死在金营无疑了!花想容自然又哭得死去活来,撕心裂肺地追悔没有拦住小丑去劫营的终生遗憾!多亏月姑整夜不睡,一直劝慰着花想容和小云,才使两个失去丈夫的可怜人没有寻死觅活。现在,尽管陆小丑的棺材是个只有衣冠的空棺,但他的祭祀牌位还是不可少的。

李府所有的人都穿白裹素、披麻戴孝,有的垂泪啜泣,有的嚎啕大哭。加上一队艺人吹着那如泣如诉的唢呐,奏着那催人泪下的低迴哀乐,故使那一派庄严肃穆的气氛达到了极致,让人听着听着也不禁融入了那悲悲戚戚的氛围之中,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了!

热泪倾流的月姑搀扶着哭声咽哑的小云、花想容跪倒在棺材前,叩首膜拜。

哭成泪人的小云爬过去,狠狠地拍打着棺材,哭叫道:“吴大戈,你这个混蛋!说好的同生共死、双栖双飞,你怎么撇下我单独而去了哇?我们自从认识,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历经了多少苦难哇!——”

随着小云咽哑喉噎的一声声哭诉,一幕幕鲜活的形象又立马浮现在大家眼前:那是在泗州码头时,率真烂漫的吴大戈与女扮男装的小云、月姑调笑的情境;初恋之中的小云与吴大戈同乘一马,飞奔亳州的情境;智截花石纲时,装扮成侍从的小云、吴大戈捆绑朱勔的情境;蒙城大战时,吴大戈与童贯拼搏而被俘的情境;汴京天牢探监时,小云往吴大戈嘴里直塞食物的情境;在人山人海的西校场上,大义凛然的吴大戈被推上断头台的情境;在童贯的元帅府大堂上,吴大戈他们被逼供受刑的情境;在艮岳场地,豪情满怀的吴大戈表演气功的情境;吴大戈夜入皇宫,接应丁信与侍卫大战的情境;第一次汴京保卫战时,吴大戈夜下金营下战书的情境;吴大戈往城头上扛滚木,一人扛两根依然游刃有余的情境;吴大戈率敢死队夜袭金营,捉回金军酋长的情境;吴大戈喝徽宗皇帝钦赐御酒时,哈哈大笑着夸御酒好喝的情境;吴大戈十里长亭送李纲时,怒打蔡攸等奸贼的情境;在汴河追拿临阵脱逃的童贯和朱勔时,挥舞双鞭的吴大戈与他们大战的情境……

珠泪滚滚的花想容亦拍打着小丑的棺材,无限后悔地倾诉道:“小丑,我的好师弟,我的好丈夫,你一直照顾俺、暗恋俺,可俺却身在福中不知福,一直没有把您的爱恋当一回事儿!这前一阵子刚刚知道了您的心思,咱们说好的一起回苏州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现在还没有容得俺好好地回报您,好好地爱您,您就撒手人寰了啊!你、你怎么能不让俺肝肠寸断啊!你怎么能不让俺悔不如死啊!”

随着花想容的哭诉,一幕幕鲜活的形象亦浮现出来:那是花想容与师哥吵架时,小丑怒目师哥的表情;花想容孤身一人流浪走投无路时,小丑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情境;他们在相国寺卖艺时,恶少调戏花想容,小丑出手相救的情境;花想容让小猴偷丁信他们的钱,丁信、小云质问花想容的情境;狮子楼请客醉酒,小丑搀扶花想容回去的情境;花想容暗恋丁信时,小丑撅嘴的情境;小丑找到花想容辞行时,两个人生离死别地相拥相泣的情境……

这时,同样披麻戴孝的娇娇从一边发疯般地跑过来。她抡起小手中的哭丧棍就狠狠地砸棺材,大哭道:“阿爹,你怎么就不要娇娇了?你不是说最疼娇娇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怎么忍心丢下娇娇,自个儿偷偷地走了啊!”

老管家跑过来,急忙不由分说地抱起娇娇,可娇娇却发疯一般地撒泼起来,两腿乱蹬地大哭大叫着,怎么也不让老管家抱走她。老管家没办法,只好重新把娇娇放下来,自己也不由得蹲着那里抹起泪来。

热泪盈眶的丁信亦跪在两口棺材前,虔诚地叩首施礼,然后又跪在那里声泪俱下地祷告着:“吴老兄,小丑兄弟,咱们自从认识,俺就对您吴老兄豪爽义气、大大咧咧、放荡不羁的秉性非常地钦佩;对您小丑兄弟精湛的轻功和谦逊的为人倍感佩服,后来,咱们在一起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保卫汴京,更是风雨同舟、休戚与共、情同手足啊!唉,是小弟没能照顾好你们,让你们惨遭不幸了啊!唉,吴老兄、小丑兄弟,丁信我愧对你们了啊!你、你一们路走好啊!”

这时,忽家丁来报:“丁大侠,皇上和张丞相、高丞相、吴少宰、白侍郎前来吊唁!”

“请!”丁信点头道。

家丁应声而去。少顷,一脸悲苦的钦宗赵桓和哭丧着脸的张邦昌、高世则、吴敏、李邦彦、白时中缓步走进灵堂,心情沉重地躬身施礼。

钦宗悲痛万分地缓缓说道:“吴大侠、陆少俠,您们孤军深入,夜袭敌营,忠勇可嘉;今为国捐躯,慷慨壮烈,气吞山河啊!朕为有你们这样忠心耿耿的将军而骄傲、而自豪啊!吴大侠、陆少侠,你们的去世的确让朕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啊!唉,常言说,‘人死不能复生’,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朕此刻的悲痛哀思!万语千言也难以寄托朕对您们的深切怀念!这样吧,朕追封吴大侠您为三品武将,谥号‘刚烈将军’;追封陆少侠为四品武将,谥号‘青云将军’;恤封石小云为四品武将,恤赐黄金千两;恤封花想容为四品武将,恤赐黄金千两——”

一边痛哭着守丧的小云、花想容二人闻言蓦地站起,冲着钦宗一起大吼道:“俺们不要你的封官赏银,俺只要俺的亲人哇!”

月姑急忙一手按一个将失态了的小云和花想容死死地按住,好言劝慰道:“小云、花班主,你们冷静些,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呀!”

小云猛地一头扑在月姑怀里。花想容亦抱住月姑。三个女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让在场的众人亦纷纷啜泣不止了!

同样处在悲痛之中的钦宗亦抹着泪对着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将士,吴将军、陆将军人虽然离我们而去了,但他们的英魂常在、浩气长存!我们要继承他们的遗志,发扬他们的精神,视死如归,风雨同舟,抗战到底,誓保汴京哇!”

众人喊起了口号:“视死如归!风雨同舟!抗战到底!誓保汴京!”

一派群情振奋、众志成城的热烈气氛。

因汴京被困,四门落锁,故吴大戈和陆小丑的棺材也无法安葬于郊外,只好暂时停放在厅堂的一侧了。可这样也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娇娇天天一看到那两口赫然矗立的大棺材,就禁不住一阵嚎啕大哭。还是老管家想出了好办法,他干脆用布帷将厅堂一分为二;这样,有那张高高的布帷阻隔着,娇娇就看不到那两口触目惊心的棺材了。

一天夜里,在烛光明亮的汴京东城楼里,钦宗又在召集着由丁信、石月姑、花想容、小云、赵栋、张邦昌、吴敏、高世则、李邦彦、白时中等将领的参加的会议,大家在一起商讨着守城事宜。

神情沮丧的张邦昌哭丧着脸说:“陛下,目前我们已坚持守城三个多月,真是箭尽粮绝、山穷水尽了哇!”

钦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亦焦躁万分地说:“唉,咱们坚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这、这如何是好哇?”

白时中看了看众人,撅着嘴怯怯地说:“唉,实在不行,就、就干脆开城投降算了?”

“不行!那样不等于我们白白地守城这么些时日了?不等于吴大侠的鲜血白流了吗?”丁信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坚决地反对白时中侍郎的开城投降方案。

月姑、花想容、小云、赵栋亦异口同声地大呼:“我们决不投降!誓死保卫京华!誓与汴京共存亡!”

钦宗看了看丁信他们几个斗志昂扬、激情四射、信心百倍的神态,自己也不由得振奋起来,连连点头说:“好!有大家誓死保卫京华的决心和信心,朕也就心中踏实、有底气了!好吧,那我们就坚定信念,风雨同舟,枕戈达旦,严防死守,誓保汴京!”

张邦昌为难地撇着嘴说:“可这一无粮草、二无救兵的,还能坚持多久呀?”

钦宗又问:“城中老百姓的粮食也没一点儿了吗?”

赵栋叹了口气说:“唉,如今老百姓皆已断炊,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难民,真是到了薪桂珠米的时刻了哇!饥民们都在盼着汴河边的柳树、榆树、槐树快快发芽呢,说是一旦有了树芽,也可以充饥啊!”

钦宗闻言又焦躁地搓起手来:“哎呀,这艮岳里的珍禽异兽、鹿猴雁鹤的也都吃完了啊,树木尚未发芽,还能吃什么呢?”

月姑思忖了一下,幽幽地说:“可派人在城内的汴河、御河、潘杨湖、雁鸣池、白龙渊等水域,捕捞鱼虾、采集菱角、挖掘莲藕,非常时期,这些东西都可以充饥啊!”

“对,就这么办!”钦宗点着头说。

一脸凄楚的张邦昌摊开双手,连连摇头说:“唉,那样又能撑多少天呢!再往后又怎么办呢?”

众人一时又无话可言了!

少顷,月姑痛苦万分地说:“实在不行,那就只有宰杀我们的战马以充饥了!”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又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活命要紧哇!”

钦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也只有这样剜肉补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