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站众多的民工当中,雪儿远远地望到了杨老爷子,杨老太太眼神慌张,看哪儿都象有贼的样子,二老这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刚好遇到春运返乡民工流,出了北京站,二老都快找不着北。雪儿兴奋地迎上去,象小鸟一般一头扎到爸爸怀里,象是刚刚得了奖状的小学女生。在全聚德,刘涩点了一桌子菜,一般初来北京的老人都喜欢来这儿,虽然刘涩从来没来吃过东西。“小刘啊,你今年多大啦?在哪家公司上班哪?”老太太总爱问这儿问那。“我34,在中野公司。”刘涩虽然腻烦,却忍着性子回答。杨老爷子阴着脸,不说话,好象在咋么说点什么。“你,你和我们雪儿认识多长时间啦?”老爷筷子一放,审起刘涩。“我们,我们98年认识的,对吧?”雪儿抢着答。“我又没问你,少插嘴。”杨爷子盯着刘涩看。刘涩觉得好笑,看女婿怎么跟审犯人似的,虽然不习惯,但刘涩还是镇静的,毕竟不是初犯,还是有点斗争经验。“我们认识差不多六年了……”“以前结过婚没有啊?”杨老爷子一句话出口,全都没声儿了。雪儿心惊,怕是老爷子听到什么了吧。刘涩很意外,表面上还是很镇定。不过他不像以前想的那样,想把自己的“身世”隐瞒下去。“我,我结过婚,事实上,我还没有离婚。”一听这话,杨老爷子脸色大变,转而愤怒,看着杨莹雪。雪儿怎么也没想到刘涩会这么说。“爸,我,我……”雪儿不知该说什么。“我我我,你我个屁!你就给我找个这样的人给我当女婿啊?你让我老脸往哪儿搁?!”雪儿发不出声。刘涩却怒了,“ 哎,您这话好像不大中听了吧。什么叫我这样儿的人哪?我这样的人怎么了?违法了还是坑人了?我和雪儿恋爱是自由的,只不过是在我离婚之前。反正我会娶雪儿的,这好象也没招着谁吧?也犯不着让您老人家脸没处搁吧?”杨老爷子脸气得青里发黑,坐在那儿一句话说不出,只是喘着粗气。过了好半天才指着雪儿鼻子问:“我问你,你们,你们,你们什么没有?……你们住一起没有?”雪儿脸一阵发烧,但是还是应着说是。杨老爷子脸由黑变青,再由青变红,把手中筷子啪地一摔,起身冲出门去。老太太看了半天没吱声,看着老爷子出去,拿着老爷子的棉衣也追了出去。“老杨,你倒是把棉袄穿上啊,有话好好说呗。”
“刘涩!刘涩!你傻B呀你?!你也实在太过份了吧,我爸我妈来北京呆不了两天,你就是装,也得装两天不成吗,这才下火车多会儿呀?你是不是不想好啦啊?”杨莹雪气得直抖,说刘涩说得心发疼。“我没想太多,我只是想,我不想那么骗着老爷子。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刘涩不想多解释。“那你就不能等我们办了事儿之后再说啊,你现在说,摆明了我是第三者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嘛,我不能当着老人家说假话吧。”“刘涩,你这人活得真实得过份了吧,你就骗骗他们又能怎么着,就算为了我不成吗?你就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刘涩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说是要去发动车子追他们去。莹雪丢下句“不必了”转身而去。“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实话实说嘛,……”刘涩没有追出去,他知道现在出去只会火上浇油。服务生用车子把烤鸭推进门来,却看到刘涩一个人自斟自饮,问把鸭子分几份。刘涩酒劲上壮,说不要了,拿回去。人家说,都拿来了,也切了,不能不要。刘涩混劲儿又上来。“我TM就搞不明白,我一口没吃还让我给钱哪,你们讲不讲理啦!”回手把酒杯甩到墙上,杯子碎得象雪花一样洒得满桌满盘,刘涩涨红着脸坐在墙角狂笑,包房门口一下子冲过来六七个保安……
刘涩鼻青脸肿地回到亚运村的家,到门口却打不开门,雪儿地里面反锁了。刘涩叫了半天没人应声,但是他没地方好去,只好叫门。“雪儿开门,我现在没地方去,你要是生气,进门打我一顿也行,这么着算怎么回事儿啊。”门打开,却看不见人影。刘涩听到卧室的门被反锁的声音。刘涩想不出来怎么安慰这个曾经清纯可人的怨妇,只想拿点红药水擦擦脸上伤。几个小保安手重了点儿,一点没给刘经理面子。后来还是隔壁包房的一个客户经理认出他来,算是免了扭送局子,可也算丢了人现了眼了。刘涩一肚子气,想着遇到这小妮子以后一件好事儿没碰上,反倒是董怡林给了自己不少好运。
敢作敢当,老爷们做了就做了,打死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刘涩总说这种好象要英勇就义的话,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他来得不熟络。不知道,这种局面怎么才能收场。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一张白纸上写着粗粗的毛笔字,“我爸妈明天就回哈尔滨去,刘涩我跟你没完!”刘涩苦笑。想是事件扩大化了,没有人可以打开这个结。他们之间以前也会吵,但是有些时候雪儿会主动让步,刘涩从来都不会屈从。这回,雪儿这样,刘涩同志怎么能拉得下这个脸?所以刘涩只想,晾晾吧,晾凉了就好了。
冷战持续了一周零两天,雪儿先说话了。“刘涩,你大话说了,你就必须得给我个交待。你去跟董怡林办离婚吧,我这儿等着。你不是敢作敢当吗?好,我看你怎么个敢作敢当。”刘涩说,我和董怡林离婚早晚的事儿,至于吗?“至于,我太至于了。我现在都成千古罪人了,我还不至于?你要是不离婚,我就去死,活着就没什么劲了。”刘涩想不到,早先认识的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雪儿,如今的台词也会得那些俗不可奈的电视剧里的一模一样。闹成这样,刘涩就觉得更没劲了。他最烦的就是有人逼着他做什么事儿。这次雪儿这样,是第一次,但刘涩本性难移。可敢作敢当的大话说得执地有声,不好反悔,只好照方抓药,照规办理。
下了几天决心,要去和董怡林谈清楚离婚的手续和财产分割,可刘涩的腿就象惯了铅一样。爱情的开始与终结都是一种莫名奇妙的力量在操控一般,不可言说。刘涩不想结束什么感情,事实上,他和董怡林的很多事情想结束也结束不那么干净。一拍两散,两不相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全是刘涩的心里话,逻辑上完全不通。说到底,他舍不得董怡林,可是雪儿也是个可人儿,总得有个交待。男人,最惨的就是被两个非我即他的女人逼宫,刘涩不是皇上,没有近卫军和呼来唤去的千军万马,即便有这些东西也没用,圣上刘涩就是现在立马禅位也没人带见。
矛盾了几天,没见雪儿,刘涩正想着她,她就杀气腾腾地来了。“你和尊夫人商量好了没有啊?”“她这两天出差,我还没找着她呢,过两天再说吧。”“撒谎吧你,我刚才去他们公司了,我在她老板台跟前儿问的她,她说你根本没给她打过电话。”小可人当场把刘涩揭了个底儿掉。“你也别蒙我了,我都这样了,大不了是个死,你给我个痛快话吧今天。”刘涩呆了,没想到这小妮子还能来这手。没话了,他根本说不出来什么。原来预备的,再宽限我两天,我说话就办手续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瞧着刘涩木讷的样子,雪儿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刘涩,我,我杨莹雪跟了你六年了,没名没份地和你住在一起。我盼,我眼睛都要盼瞎了,指着你跟我说,和你老婆离婚。可我等来什么?你旧情难忘,你去大连追你老婆,你怕她寻短见,我忍了。毕竟大家都是女人,我理解。可你总得给我个交待吧。”雪儿抽泣着大倒苦水。“我这么多年,照顾你起居饮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凭什么没跟我商量就跟我爸说你有老婆,你是不是非得让我死了你才高兴啊?啊?!不成,你今天必须给我个准话儿,你们到底离还是不离?”刘涩半天还没缓过神儿来,定了定神,刘涩却发现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只听雪儿大叫一声冲过来,一把把刘涩推倒在地上。“刘涩,你要是爱我就不会这么不再乎我;如果你不爱我,我们这就算分手,您老人家自个儿瞧着办吧。”继而摔门而去。雪儿大吵大闹的,刘涩没什么感觉,女人都是这样,象得不到娃娃的孩子。但是雪儿说到“分手”两个字还是让刘涩心里狠疼一下,这两个字太重了,比雪儿说死还要来得严厉,因为那样会失去,失去给他人,现实地失去。一瞬间,刘涩想起了钱超,那个和董怡林在车内热吻的公子,雪儿也许会退而求其次,去找他。“那这孙子就给我扣俩绿帽子啦。嘿,我这是怎么了我?”刘涩恍然,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一个大嘴巴。
刘涩有个爱好,喜欢开出租车。那还是他刚大学毕业来北京的时候,因为当时实在苦得惨人,为了贴补花销,过年过节给领导送礼请客,刘涩考了本儿就开始在出租公司混事儿。那阵子也没想干这个,但是当时那个出租车公司的老板是个老爷子,老刘头儿膝下无子,看刘涩吃苦好学,又是同门本家,就认刘涩当了干儿子。按刘涩当时的手法,是不可能开出租的,十几年驾龄的老司机满街都是。但是刘涩开上的桑塔娜,当时那车在北京出租也算不错的了。
后来,刘涩发达了,做公司做得有声有色,也没时间开什么出租车了。但是每到秋天的时候刘涩总会回来客串一下,所以公司的营运司机记录上,一直都有刘涩的名字。刘涩跟老刘头说,有了钱,我也不能忘了本,每年我最少也得回来开三天车,白天不行就开晚上。老刘头听着眯起眼笑。
这次刘涩又回去找老刘头儿了,老刘头六十多了,身体还是挺硬朗。听说刘涩又要回来开两天车,老头儿眼睛都放光。“好哇好哇,你有这份心,难得难得。”“嗨,咱爷儿俩谁跟谁呀,我只当是玩了。”于是刘涩扣上鸭舌帽戴上墨镜将车发动,这么个打扮就是为了别碰着同事朋友什么的出什么误会,非得以为刘涩欠了赌债不可。
夜色里的北京,灯影婆娑,酒吧的霓虹,路灯的黄黄,立交桥的辉煌,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刘涩开着车在北京的路面上兜风,看着车窗外变幻的街景,流动的光影,心情仿佛舒朗许多。按下电动车窗,冷风呼啸而入,晚上的空气凉凉的,呼吸得每个肺泡都膨胀舒张,这种情境真是美妙。不过还有更美妙的,夜班的司机总能看到这个城市的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在学院路拉上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男人说长城饭店,刘涩在墨镜后瞟了他一眼,晚上十点,一个人到长城饭店,不会是去天上人间吧。果不其然,下了车男子左顾右盼,进入大堂。在长城饭店门口等活儿,是夜班司机的最爱。不愁拉不到一个活儿,不一会儿一个大胖子就搂着个靓妞上了车,要找个好点儿的饭店就成。刘涩一打眼儿就知道,一对狗男女不想好事儿,男的口音象是台湾人,女的象是北边的。“我跟你讲啦啦,我来北京没几年啦,搞出点成绩来,还会有人抢,搞沈磨嘛,我的东西是那么好抢的吗?”大胖子不知说什么混话呢。女的不多说话,也应着。“老板,一看就是你够强嘛。”“哦?你都知道我强,你知道我有多强吗?试一下就好啦。”女的一推象猪腩一样的肚皮,骂着你坏死了。刘涩听得一阵想吐,整个儿一美女也野兽。骚包得也过了点儿吧,姐们儿。刘涩心里活动频繁,这就是他想晚上出来开车的好处,品品世事风情。
刘涩随便找了一三星酒店甩他们下车,肥猪丢给刘涩一百块钱,搂着小姐转身就走。“嘿,哥们儿,找钱呢嘿。”刘涩叫住胖子,胖子挺没面子似的,张大嘴露出几颗大黄牙。“里瞧不起我啦,不用找啦啦。”刘涩一踩油门儿,闪!这种装叉的人就该敲他三百。路边一个路灯下边,一个小男生在招手,先推上来一个小女生,小男生随后上车。“司机大哥,去西站。”刘涩从后视镜里打量这一男一女,也就十五六岁吧,想不出来他们大半夜到西站干嘛去。“小雅,我求求你了,你就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对你好的,我会爱你一辈子。”小男生信誓旦旦。“不是说了不成嘛,你自个回合肥吧,我跟你这么跑了,学校怎么办?我妈还不得哭死。”“你管他们呢,他们不让你去上网,你还理他们哪,象我一样,早和他们断绝关系得了。这么老土的父母,理解不了我们想什么。我们就做出点样儿来给他们看看,我带着你去广东,赚了钱回来,让他们后悔去。”现在的孩子怎么说话这么不着吊,刘涩想。小女生又说啦,“我还是不能跟你走,我走了,我们家就完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呀,我老远从合肥跑到这儿来,家里不让我上网我就上网吧,网吧后来也逮我,我跑出来找你。我是爱你的啊。”“ 别说了,人家都听见呢。”刘涩暗笑,现在的小孩真是不省心哪。车到西站,小男生下车想拉小女生一起走,小女生不从,他就死去白列往下扯。“哎呀,你别这样,你要干什么?”小女人一边推着一边说。“哎,我说,这位小弟弟,你不能这样吧,人家不愿意你别往下生扯呀。”“开你的车,没你事儿,我少你一个子儿没?”“没有啊,但是你这么下去,一会儿警察来了,可就有我事儿啦。”小女生脸涨红着下了车,推推搡搡的和小男生消失在春运客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