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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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刘涩垂头丧气从研究生楼里出来,看着漫天的飞雪迎面而来,灰灰的天空渐渐地泛起些红色。这是场大雪,大连少有的大雪。没办法,刘涩只好到校招待所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线索。校招待所在校园南角,是个九十年代初的小楼,房间不过几十间,许多都是给外教和外国留学生租住着。在那里,刘涩看到了许多操着古噜瓜啦日语的留学生,居然有一群群的国产小女生围前围后,直叹这世道不古。当初刘涩和几个哥们出门吃烧烤,一个棚子里,还有一帮鬼子留学生,可能是吃得尽兴了,就唱起来了。唱的是什么不知道,反正是被刘涩称做是日本黄歌儿的东西。当时他一看红了眼,拿着酒瓶子就想过去,还是邓春儿把刘涩拉住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刘涩毕不了业也是可能的。但是邓春儿想了个法儿文斗。你们会唱,我们也唱。我们唱“大刀枪,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一时兴起,大家唱了起来。小鬼子可能也真听不懂,就觉得唱得挺过瘾,还一直叫好,连说有稀有稀。大家最后全笑翻了,小鬼子还在鼓掌。后来一边喝一边骂人话就上来了,什么狗日的滚回矬国去。小鬼子也一起叫好。最后全喝翻了,刘涩回宿舍时在绿化里吐了一地,哪想草丛里惊起多对情侣。于是歪诗一首:沉醉不知归处,呕吐,呕吐,惊起玉人无数。

在招待所的登记本里,刘涩疯似地翻着,在最后一页里,赫然写着“董怡林”三个字。几周没见到这个人,发疯的想念、责备、矛盾一股脑涌上心头,刘涩当场差点没哭出来。想不到这么多年,这个场合里看到这个名字居然会这么激动。人哪,生在福中不知福,直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生中的痛苦莫过于此……

刘涩没有回富利华,而是就在校招待所住了下来。登记的时候,他特意要了一个靠路边的房间,他幻想着,可以在那里看到董怡林走过。但是经过的两天,他失望。每天除了去留学生的食堂里吃西餐外,他就在校园里晃。他发现,居然校园大了许多,原来的坡下的一个大深坑被填平了,盖起了教学主楼和留学生部,门前广场也像人民广场一样气派恢弘。比起他们那个时候,现在的学生都用了银行卡,回想当时拿着身份证到邮件去取家里汇款的情景,晃若昨日。学生们无事的时候都会去网吧,他们那时候,还没有这先进的消遣,只有到楼后的录相厅去看碟片。

学校的食堂也全被快餐化,引进的快餐连锁,看上去相当不错,让人无法与免费汤里的大老鼠联系在一处。学生宿舍里,电脑和电话已经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但是当时刘涩他们宿舍里只有一部电话,在收发室,还是内线。家里来电话的时候,总会听到看门的老大爷扯着嗓子喊:“XXX,一楼电话。”现在的大学生们,多一半的人有手机,不但可以QQ、MSN,还可以短信。沟通的手段多了许多,看着这些,刘涩想起来女生宿舍楼下每到周末都有的男生喊声的此起彼伏,就会偷笑,那是多么原始的恋爱啊。

在学校逛了两天,刘涩一无所获。北京公司里却快撑不住了,老朱说,山西的货快备齐了,但是山西运输上还出了问题,说是山西运政的什么部门,要加收什么超载货物费,明摆着敲诈;邓春儿那边也不很顺利,当时给检疫的两个处长过了生日,打点得舒服,有个新来的副局看着来气,最近一票出口澳洲的货,到那儿就扣下了,盘查了两天,误了两天船期,最后结论是什么事儿没有,副局同志还教育同志们做事还是“严謹”些好,邓春儿眼看着银子花完了,没法再摆平,所以只好给刘涩电话。刘涩本来心乱得很,工作上还有这么多事儿,心想不找了吧。这个娘们儿也不能总由着她,你越拿她当盘菜,她越阴你。打定主意,收包回京。刘涩刚刚在校门口叫了台的士,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那笑声听起来是那么悦耳似曾相识。对,那是董怡林特有的笑声。当年刘涩在校门口接新生的时候,她就是这么笑着,引起了刘涩的注意。 回头发现远远走来一个白羽绒服,旁边还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怡林。”刘涩喊。董怡林像没听到一样,从他旁边经过径直往前走。刘涩回身一把抓住董怡林。“怡林,你跟我回去。”董怡林轻描淡写地转过脸,特有地阴阳怪气。“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刘总吗。怎么有工夫到学校来抓人啦,我招你了吗?”“怡林,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说话的机会,不能这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这算怎么回事儿呀?”旁边的男生急了,上来想把刘涩拉开。刘涩另一支手一把把他推得坐到地上。男生正要发作,却看到董怡林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了,你先回去吧,我这儿有点私事儿。”“那老师我先走啦”男生站起来悻悻然离开。“刘铭辉,这是学校,你别堵着人家校门儿吵架成不成?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好,那我们就找个地方谈谈。”“好,下午一点,老地方见。”“一言为定。”

刘涩和董怡林所说的老地方,就是黑石礁往西的一块大礁石,那是他们周末幽会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他们很多美好的回忆和太多的海誓山盟。下午一点,刘涩站在大礁石上,看着海中一浪花一浪一浪地冲刷着脚下的石子。“刘铭辉……”刘涩抬头,却没在礁石上看到董怡林。四处一望,发现董怡林居然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向他招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这个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刘涩暗想。“你说吧,我听着,如果你没有什么事儿在这儿,最好你跟我回北京去。”刘涩为了压住阵阵的海潮声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儿说话。对面的董怡林也是一样。“刘铭辉,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很~~~失~~~~望,你知道吗?所以,我决定,从周一开始,我不再爱你。”刘涩哭笑不得,心里却阵阵发酸。“可以啊,只要你别这么神神经经的就成。”“但是我有个条件。”“什么条件,你说啊。”“这个周末,你得陪我,像当年我们那样。”刘涩想了想喊。“好啊,就这么说定啦。什么时候开始啊?” “就现在,到周一。” 董怡林回话。“那现在怎么办?”“刘铭辉,明天你在招待所门口等我吧,你得说话算数……”刘涩正摸不着头脑,董怡林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六这一天,注定要属于董怡林,早上九点,刘涩在招待所门口看到董怡林的时候,她正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身的亮色,让刘涩有种青春回转的错觉。似乎看到大学校园那个春天里,在大片大片黄色迎春花里笑得灿烂的董怡林。

在天津街的精品店里,只要董怡林看一样东西超过5秒钟,刘涩就刷卡买下。董怡林逛得热情不减,从新玛特出来,一头又扎进迈凯乐。她买了很多化妆品,很多面膜,很多时装,时装完全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这一天,好像两个人初恋时的情形,只不过当时刘涩还是个穷小子,除了有点小权可以挪用学生会可怜的一点会费之外,没有什么象样的财富可以花销。记得当时在刚开业的迈当劳下面,对董怡林劝了又劝,说如果今天非要买迈当劳再吃自助餐下个月就吃紧了,董怡林很委曲地离开。但是董怡林当时是甜蜜的,因为刘涩是那么那么地在意她。现在,刘涩和董怡林在西餐酒廊里点着意大利通心粉、七分熟的牛排、法国煎蟹,月影灯光里,他们还是亲昵的情人表情,烛光里,他们浪漫地共舞,只是发觉那个重情的年代已成了飞灰。董怡林眼瞧着刘涩跑到台上一把抢过歌手的话筒,歌手像是被公安抓到的小姐一般对刘涩束手无策,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唱起《爱相随》。刘涩的嗓音不好说好,当然也从来没人敢说差,但是酒廊里的人面面相觑,一个老外听得直皱眉,表情像闻着屁似的,连说NO、NO,台下有人喝起倒彩。没办法,酒廊老板只好将周华健的原唱放大。看着刘涩声嘶力竭,董怡林笑笑的听着,心仿佛沉入了酒中。

别想你,忍不住我提醒自己,伤了心有些事也要过去;心很痛,痛的不想再做我自己,别回头,情已去缘已尽。很想你,也不是因为失去你,爱了你,用尽我全心全力;一生情,只为这一次与你相遇,情难了难再续难再醒。

人分飞 爱相随,那怕用一生去追,我又怎么,能追得回?与你相慰,我 为你痴为你累,风雨我都不后悔;我又怎么 有路可退?曾经深情你给了谁?

刘涩从台上下来,满面红光,看到烛光中的怡林,深情款款,心头一阵发麻。这夜晚,很美妙,就像华灯初上后大连的夜空。在中山广场的马路边,怡林踏在路边石上左右晃动,刘涩站在一边保护,与当年的情形大体相当。路边的情侣们,无一不投来惊奇的目光。他们都是些八十年代后的青年人,留着刺儿头或焗着黄发,穿着韩式的大码鞋,嘴里嗯着“耶、耶”。女孩子爱打扮成环佩叮当的怪异模样,当然这是在刘涩这类人看来,头发梳着一屡屡的小辫子,脸上打着很厚的粉底和腮红,衣服的颜色也相当大胆,大粉大红的十分刺眼。怡林习惯这些,女人对这些新事物总接受得快些,刘涩不行,只会说“穿的都什么玩意儿啊?!”

入夜的大连,总是那么的光影迷离,这是一个出产故事的地方。“哎,怡林,你说,现在,就在这个城市,象我们这么不着吊的一对,能有多少?”董怡林没有发火,也没有阴阳怪气。她用了当年说话的方式:“嗯,可能,很多吧。我也不知道。”坐着麻麻的有轨电车,二人的脸一会儿被街边的路灯打亮,一会儿又沉入黑暗中,他们脸上都泛着惬意的笑,心里却各自在飘移。在原来的校门口的位置,怡林对刘涩说,记得当初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叫我什么吗?“记得,陈大妈嘛。”“哎,你那时候怎么那么讨人嫌呢,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挺色的,得小心点。”“那后来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食堂那次吧,你把汤扣到那人脸上。当时被你吓死了。”“哈哈哈哈……”说到开心处,刘涩报以一阵爽朗的笑。“哎,我说,这么多天,我找不着你,你藏哪儿啦?”“我呀,我住在你原来的那间宿舍里,想不到吧?”“什么?你住在7号楼307?现在那里没人住吗?”“当然有啊,不过四个人里有三个大连的,还有一个和男朋友在外边租房了,最后那个和我大连的同事粘点亲,我上次来听说的,这次没想到居然利用上了。嘻嘻。”“你个臭丫头,让我好找。”刘涩刮着怡林的鼻子,想起来周钟明那帮人还猴儿急着找怡林哪,于是抄起手机给钟明打了电话。电话那头,钟明长出一口气,说你们两口子打架还发动这么多人,真够带劲儿的。刘涩笑,将电话交给怡林。“不好意思啦,钟明,让你们担心啦。”刘涩和董怡林结婚快十年了,董怡林这么可人地讲话,还是第一次,仿佛时空倒转。

钥匙一拧,董怡林进屋,走到窗前,把气窗推开,一股湿冷的空气打入屋内。刘涩进屋,像似个归国的华侨。一个床一个床地看,说着哪个是周钟明的床,当初这小子最不爱洗脚,臭袜子就收到那个床板下边;说那个上铺是邓春儿的床,他的床从来都是最干净的,而且洁癖到不许人上去坐。后来刘涩说他是“玻璃”,后来还差点儿打了一架;老三栾永刚的床板还是那样折了一根,当时是因为老三非要在床上做俯卧撑,后来居然把床板压折一根儿,从那以后,居然有人传言说,老三是半夜孤枕难眠,金钟罩发作,用重要物件顶成这样的。听说这个,许多男生拿他开涮,缠着他索要“金枪开床”的秘方。老三百口莫辨,临了落了个强暴床板的“千古骂名”。刘涩说得起劲,却发现董怡林眼皮打架。怡林困了,这一天玩得太疯了。“怡林?”刘涩探问。一看没有动静,关上窗,给怡林围上被子转身正欲出门,怎料怡林起身叫他:“铭辉,你,你今晚还是别回去了吧。”刘涩眼望着怡林投来期盼的眼神,楚楚可人。直叹,守着个大美人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发现。继而嗓子冒烟似的,心跳开始过速,慢慢挪过去,对着怡林的朱唇深深一吻,怡林配合着将被子拉上来,遮住大部。真情时刻,除去衣服,信手拈来。两个人赤裸着,配合着,将脑电波发送给对方。喘息中,刘涩兴奋,兴奋的同时却想哭,他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受,这又将是怎样一个夜晚。那一夜怡林抱着刘涩很紧很紧,不单单是肉体满足后的快乐,可能更多的是一种行将丢弃的不舍。“过了明天,过了明天我就不再爱这个人,不再。”董怡林的时候,这样想着,交合得越发疯狂。夜深了,学校里的灯光都暗下来,窗外的路上零星有行人走动。大操场上,稍无声息中有人在私语;某个男生宿舍的窗口里,一个男生正对着电脑的美眉疯狂地大段大段地敲着网络笑话;通宵自习室,一个女生躺在男生的腿上睡着了,男生将自己的外衣轻轻盖上;女生宿舍的床帘背后,一个小女生在台灯下在纸上写着:我还没睡呢,你在想我吗?校园的树丛里,一对情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你爱我,我更爱你; 这是个充满爱的圣地,这里是很多人第一次尝试爱情的源地,这里的风里无时不飘散着“孤独的人是可耻的”的味道。初恋时刻的爱呀,普照众心,她是那么的圣洁,那么的旁无他念,那么的欲言又止,又那么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