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治究竟是不是最好的皇位继承人,武兆就说不好了。也许李治确实仁义忠孝,但平心而论,只具备仁义忠孝,怎么就能做皇帝呢?真正的一国之君所应具备的品质,远不仅只是仁义忠孝。其实武兆也像李世民一样,对这一场争斗看得很透。而令武兆更加震惊的是,她原以为拥有无限权力而且所向披靡的—代名君李世民,竟会被几个老臣玩弄于股掌之中,像个活木偶。所以,在这场争斗中,与其说是既不如承乾也不如李泰的晋王治取得了胜利,还不如说是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几个臣子取得了胜利。这样的一种结果,是不能不让武兆吃惊的,她甚至感到恐惧。她坚信未来的李治,只能是一个更听从摆布的玩偶罢了。而唐朝的天下,说是掌握在李世民的手中,而实际是被操纵在外戚长孙氏的股掌。外戚当政,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呵。
尽管最终平安地将李治扶上太子的位置,李世民仍如大病一场——般,终日萎靡不振,脸色苍黄。承乾、李泰在这场角逐中可谓是两败俱伤,而新近搬进东宫的李治,做为储君又是那么不尽人意。李世民百思不得其解这究竟是为什么?他为此而终日寝食不安,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以至于连对女人也不再那么感兴趣。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而东宫的太子却还没有长大。他越来越为今后的皇位担忧,他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李治召来后宫,让他日夜同自己住在一起,见习治理朝政,将这个懦弱的孩子尽量塑造成一个哪怕只勉强过得去的未来的君王。
李治于是从东宫搬来后宫。除了每日同父亲一道在大殿临朝,还要在后宫潜心向父亲学习。
搬来后宫的李治热血沸腾。他虽未携带家室却也平和安定。自狩猎之日便深深迷上武兆的太子,一直陶醉在从此可以天天见到武兆的幸福和喜悦中。有时他翻阅奏本至很晚也从不困倦,因他知道有武兆侍候左右,哪怕是他一时见不到这个美丽的女人,但只要想到她便会兴奋起来,心血来潮。
这期间,李治也曾谨慎地打听过,他得知这个武才人确曾被父皇宠爱过,但不知为什么,很快就又失宠了。三年后才成了父皇的贴身侍女。武兆确实聪明过人,又天生丽质,可父亲为什么会舍弃掉这样的女人呢?李治是个敏感的男人,他于是每每观察注意武兆与父皇之间的那种微妙的关系。但是他在旷日持久的观察之后,发现父皇和武兆之间没有一丝的暖昧。父皇对武兆很冷淡,干脆就像不认识她。那么,他们之间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隐秘呢?李治为此而倍受煎熬。但无论怎样,他无法改变武兆是父皇的女人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即或是武兆不再得到父皇的宠爱,作为儿子的李治也不可能得到她。
于是尽管李治能每日见到武兆,他也只能是在眉眼之中,暗暗传递他的爱意和苦痛。他不能越雷池一步。他因此而更加痛苦。
面对李治的热情,武兆的感觉也很强烈。自从皇上决定立李治为太子的那个清晨,武兆便有了一种非常奇妙的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好像被立的太子不是李治而是她。她甚至在无人之时,会默默跪在太极殿的大厅里,为自己的未来虔诚地祈祷,她祈祷上苍能保佑她的明天。
直到此刻,武兆才意识到她已在皇室中陷得很深,她已经被莫名奇妙地纠缠了进去。
在李治的面前,武兆当然也能感受到他每每射来的那热烈真率、含情脉脉的目光。但她总是即刻低下头,避开那剑一般闪光的双目直刺。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治在武兆的心目中其实并不占什么位置。她认为他无非是一个被无意间推上政治舞台的工具,不仅比不上他的父皇,连他的两个哥哥都不如。他不过是—个单纯善良的小男孩儿,而一个单纯善良的小男孩儿在武兆这样的女人心里,又能有多少份量呢?
武兆对李治的不屑一顾,乃至于她根本不肯考虑李治同她之间的感情,其实还在于她对太宗李世民的崇拜。尽管他们表面上很冷淡,但武兆在心里是非常倾慕这个成熟的男人的。她宁可不顾自尊地在这个男人的冷酷中,尽心竭力地去侍奉他,她宁可忍受情感的巨大折磨,只要能日夜守候在他的身边。
但是慢慢地,武兆感到了李世民的衰老。那衰老非常可怕,即是青春的武兆所不愿看到的。那花白的头发、疲惫的神情、微驼的背,还有蹒跚的步履。青春的武兆何以要与衰老为伴呢?衰老下去,是不会有任何希望的。
于是武兆的目光才开始游移。
她开始在宫中寻找青春和活力。
又是那目光。那目光如此明亮。那目光就像是透明的阳光,使武兆的周身温暖起来。而太极宫太黑也太阴暗了,李世民太苍老也太沉重了。她何不去响应那目光?她何不去响应那青春?青春是唯她和李治才拥有的财富。她可以不爱李治,但为什么要拒绝同他做朋友呢?何况,未来能登上王位的,也许就是这个正疯子般迷恋和追求着自己的青年呢!
李治毕竟是翩翩王子。
翩翩王子的到来才是真正的天意。
于是武兆开始接受李治的友谊。但她在接受的时候,显得犹犹豫豫、半椎半就。因她不得不承认,在她同太子的情感中,至少是她这一方,掺杂了很多的功利和算计。她深知倘李治不是太子,她是决不会去低就这样的男人的。她真正喜欢的是男人的气魄,她最最容不得的,便是小男人的小胆量。但比起相应懦弱的男人,只做太宗的侍女其实更无出路。那样的结局只能是被打发到某个寺院里削发为尼,终生度过比阴暗的掖庭还要凄苦的生活。因此,与儿子为友比起与父亲为伴,毕竟是显得有希望,因为未来是只能属于儿子的。在这样的一番算计之后,无论武兆在表面上怎样犹犹豫豫、半推半就,而事实上她已被李治缴械。她甚至已开始不顾廉耻地睁大梦幻般的眼睛去回视李治射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于是各类史书中记载了武兆同李治在父亲的眼皮底下淫乱的故事。儿子偷了父亲的女人。《资治通鉴》中说:“上之为太子也,人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这一段乱伦的历史,后来又在唐高宗李治决意要立武兆为皇后的那份感情充沛的诏书中得到了证实。他在满怀深情地回顾往事时指出,“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言下之意,即是隐晦含糊地承认了他做太子时曾与这个父亲的女人私通的事实。而他这样做是特别得到父亲恩准的,他这样便狡猾地逃脱了乱伦的罪名。
其实,太宗李世民并没恩准过什么,他甚至到死也没有觉察出儿子与武兆之间的那一层感情的隐秘。他已经老眼昏花。他已经愚钝麻木。但可以肯定地说,一旦发觉了儿子与武兆的关系,他是决不会允许的。他是必定要将这对男女绞杀的。其实,节治和武兆都很明白这一点。
由此可见,武兆和李治在唐太宗时代有染之事似不会有误。刮以想见的是,在那样的一种环境下偷情,必是十分危险,是要克服重重困难的。而这第一大障碍,即是武兆毕竟是父皇的女人。尽管李治身为太子,有诸多方便,但要真的同武兆私通,决不是轻而易举即可做到的。但是他们还是冲破了这一重障碍。他们担厂极大的风险。他们不仅要冒犯道德伦常,而且要伤害的(至少是名誉上的伤害)那个人是父亲,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
但他们还是相爱了,在萧瑟的夜风中。是两个年轻人的爱,是充满着无限冲动和无限激情的那种爱。至少李治是这样。他一直一往情深地倾慕着这个美丽的女人。他日夜渴望能得到她,占有她。他觉得在武兆面前,任何的女人都失却了光彩,他觉得甚至连江山、皇位,也全都不再重要。而唯有得到武兆,才是他人生的最高目标,他甚至为此而诅咒过父皇能早一点死去。他穷追不舍,英勇无畏,他甚至不怕这会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他在一切可能的环境下注视着武兆。他在偶尔能与武兆独处的短暂时刻总是奋不顾身地抓紧这个女人柔软的手。他梦寐以求,希望有一天能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胸前……
于是,在如此热烈的爱情面前,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结果,终于有了那个天赐的机会,那晚刚好李治在父皇的寝宫里休息,也刚好轮到要武兆去侍候太子睡觉。
武兆端着一盆洗脸水轻轻走进了李治的寝室。
那时候已经很晚,刮着夜风,李世民的房间也早巳熄了灯光。
武兆站立在那里。
她要等着李治洗过脸后将铜盆端走。
房间里的光很阴暗,空气很冷很寂静。
武兆看见李治洗脸时,他的周身都在颤抖。
于是武兆也紧张起来。
她不知她是不是要立即逃走。
这时候太子终于鼓起勇气将武兆拉到门后。然后,他扑了上去,发疯似地把武兆紧紧地搂在怀中,并开始拚命地亲吻她。武兆被窒息着,她本想推开这个男人但是她酥软了。她缓缓抬起双臂也搂住李治的脖颈。她觉得她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激情。那激情是从她的舌尖开始的,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她觉得她就要晕过去了,她已离开了地面,不知要飘到什么地方。她只能依靠着李治,并低声地请求他能抱紧她。李治的亲吻和拥抱使武兆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那种男女之间的欲望。武兆陷进去。她甚至任凭李治的手伸进她的衣服,去抚摸她的乳房和身体。那手一直向下。李治如疯了般。他郁积已久的欲望再也无法抑制。他开始去撕扯武兆的衣服。他请求她。他说他已经受不了了,他要武兆去抚摸他的激情。他问迷乱中的女人是不是感觉到了,他再度请求着,“来吧,快跟我来,我想要你……”
但武兆终于从那难抑的欲望与冲动中逃脱了出来。现实和理智告诉她,她绝不能那样在父皇的寝宫同儿子做那种事。她挣扎着。她开始挣脱,她流着眼泪说,“求你,放我走吧。不能这样,会没命的。”
武兆终于端起铜盆磕磕绊绊地逃了出去。她的心怦怦狂跳。她只记住了太子的那张苍白、失落的脸。
这一次他们没能做爱。但在如此热烈的拥抱和接吻之后,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加默契。因为没有做爱,所以这并不是史书卜记载的那一“悦之”的故事。有人说,真正的淫乱是在厕所里发生的。他们在那里将爱做得翻天覆地、惊心动魄、如醉如痴、难舍难分。他们创造了一幅天堂的景象,而武兆则是在那一幅天堂景象的衬托中,才得以最终名正言顺地登上李治的龙床的。但这都是后话了。
就在李治与武兆献演着激烈的爱情的时刻,父皇李世民却仍处在极端的消沉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不好,他始终不能从这场因抢夺王位儿子间相互残杀的伤痛中解脱出来。他也始终不能放心地将这浴血奋战才从隋炀帝手中夺到的江山交给懦弱无能的李治。
李治怎样都不能使他满意。
而他经常怀念的倒是那个已流放均州的魏王李泰。他欣赏他的才华、智谋与气魄。但,终是人去楼空,只在耳畔留下这个可怜孩子依稀的叫骂声。李世民想,泰儿又究竟有什么罪呢?他在永安门外叫骂是因为他确实绝望了,也还因为他李世民确实足出尔反尔。泰儿的罪过就是他太聪明了,聪明过人所以他的舅父不愿让他做皇帝。李世民总是为泰儿而伤痛不已。
于是,李世民在烦躁与焦虑中,常常离开炎热的长安,到几十里外的骊山行宫去避暑。他终日泡在骊山的温泉里,却依然洗不去他内心深处的那一重深深的焦虑。他也不能使自己的精神振作起来。他依旧很苦恼。他想不清何以他一代堂堂君主,却连子嗣的问题都解决不好。他不但没有能制止孩子们的相互残杀,而且把自己也搞得焦头烂额、满心悲衷,甚至竟表现出一种帝王本不该流露的优柔寡断、无可奈何。李世民认为这是对他出生入死、英勇一生的一个玷污,是对他丰功伟绩的一个抹煞,也是对他往日的坚定与顽强的一个讽刺。于是他更加绝望沮丧,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不仅对不起祖先,也定会为后世留下话柄。他记得李泰就曾这样指责过他。现在竟不幸被这个孩子言中了,李世民觉得非常可怕。
于是,就在李世民为此而汗颜,为此而自责,为此而颓唐沮丧的时候,一个能够为他洗刷耻辱、重振雄威的机会终于来了。
贞观十八年秋末。暑热刚刚散去。长安街头已是满目萧萧落木。忽有辽东一带的新罗派遣使节千辛万苦赶来长安,向朝廷禀报邻邦高句丽对新罗地区的强暴侵略,并恳请大唐能出兵赶走高句丽。当时的新罗虽不在大唐的版图内,但已向大唐帝国称臣,且每年贡奉礼品,对唐朝忠心耿耿。李世民自然不能对友邦的危难坐视不管,何况,高句丽敢侵略新罗,难道就不会进一步再侵略大唐吗?这个民族的侵略野心是万万不可轻视的。高句丽自古勇猛强悍,难以驯服。前朝的隋炀帝长年为此而苦恼,他曾以庞大的军费开支,冒国库空虚之危险,拉开阵势三次征伐高句丽,却三次丢盔卸甲,大败而归,以至濒临灭亡。而此次高句丽的张狂,对于李世民这一代英雄来说,刚好是——个再建战功、再树丰碑、英名远扬的良机。于是,他在大殿上几乎没经过任何思考,便拍案而起。他要恢复当年驰骋疆场的英雄本色。他当即在朝中向满朝文武宣布,他要亲自率兵东征。他一定要在这场战争中大获全胜。当年的高句丽势力强大,其领土从现今东北的南端一直延伸到朝鲜半岛的北部,都城平壤,又称长安城,为汉乐浪古郡,即今天的乎壤。这个由狩猎农耕的靺革和游牧的蒙古族混血组合的民族,一向以凶猛懔悍、骁勇善战著称。他们在战斗中总是英勇顽强、不屈不挠,哪怕是血战到最后一个人,也从未对任何对手低过头,更不要说俯首贴耳地称臣了。去征时这样的一个国家和民族,对于一个曾经东征西讨、浴血奋战,创建下一个王朝的唐皇李世民来说,实在是一种诱惑。这样的战争无疑是残酷的,但同时又是充满了魔力、充满了噬血的快乐。打赢这场战争,便能将光荣与骄傲永远悬挂在兵刃上,便能名垂千古。
然而我们翻开地图,从今天大陆的版图上去考查—千三百年前李世民的东征,便可知道李世民带着成千上万浩浩荡荡的队伍,从西安至辽东,每日长途跋涉,确实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动静太大战线也太长了。如此巨大而漫长的征讨,是国家的财力与人力所难于承受的。辽东路程遥远,如此长驱直人,—去—回至少要三个年头,而粮秣兵马的补充又十分困难,打这样的战争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充足的实力,以及心理上失败的准备。于是,真心爱护李世民的那些朝臣们,诸如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便力劝皇上不要亲征,并暗示李世民这场战争是可打可十刊的,而李世民仓卒间做出的决定也是轻率的。这场战争只能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徒劳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