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的演说教育自成一体,理论上实践上相对希腊雅典又有所发展,一度能用希腊语发表政见和演说还成了有教养的罗马人的主要标志。当时的学校都开设了修辞与演说术课程,系统教授自然、社会、历史、政治、哲学知识。后来逐渐地出现了一批罗马人的“粒丁修辞学家”,西塞罗和昆体良是其中佼佼者。西塞罗在他的《雄辩术》中阐明了演说的目的和方法。他指出教育应培养政治活动家,只有好的雄辩家才能成为好的政治活动家。雄辩术应和文史哲知识并重。昆体良是罗马皇室委任的第一位修辞学教授,他的著作《论演说家的教育》十二卷本。他采取独尊修辞、诊辩,排斥哲学的态度,将普通学科看作是修辞、雄辩术的辅助学科。主张演说家教育应以学习雄辩术为主。该书1914年被发掘,一度为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者推崇。罗马时期还涌现出不少著名的雄辩家和著名辩例,如伊壁鸠鲁和他的“上帝万能”的两难推理等。凯撒、安东尼的演说,尤其是这段历史被莎士比亚用戏剧形式再现之后,更广为传诵。
罗马以后,论辩也出现了一个低潮,封建社会的政治制度与教会神学相结合,箝制着人们的思想,只有少量演讲、辩论,但又为经院哲学各派别利用,直到文艺复兴时期,“七艺”之一的演讲学才正式成为学校教育的主科之一,这也是对古希腊、罗马辩论精神的继承和发展。了解这样的史实及精彩辩例,或许对我们培养口头表达能力和演说能力有一定的帮助。
我国古代的辩论大师
我国的绘画艺术,特别是古代绘画追求一种“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的境界,这种意境和我国古代的雄辩大家们的风格有相似之处。但是,仅用这八字评语来评断大师们的风格,仍然会给人一种没说尽,没说透的感觉。更深味祖国文化之精深博大,语言的神奇瑰丽,意犹未尽之余,追求一下“疏密结合”,再详谈谈几位大家。墨辩以其朴素自然见长,孟辩气势雄浑,庄辩于变幻之间多寓,晏辩机智风雅,暗藏锋芒,范缜凛然正气,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墨子的辩术
墨子论辩是十分通俗易懂的,往往顺手取来身边的平常事作出类比,以此喻彼,由此类推。例如:他在论交友慎重时,举了染布的例子,指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有一次,县子硕问他:谈辩、说书、从事三种为义的方式,哪种更重要?墨子以生活中“筑墙”为例,指出有固定夹板的,有填土的,有喊号子的,谁善于干什么,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善于谈辩的谈辩,善于说书的说书,善于从事的从事,这样才能为义。这恐怕是最早的人尽其才的论述了吧。还有,为了制止楚王伐宋,他循循善诱,说楚国有了饰文采的好车,还要去偷邻居的破车,有了美冠华服不要,去偷邻居的破衣烂衫。这种取喻于日常生活的论辩方法往往与人更为接近,在接受实际生活的例子时,往往也不经意地接受了施论者的前提以及他的推导过程,其结果是达到那种水到自然渠成的效果。
墨子不但善于比喻,还十分精于“借力打力”。《公输》记有墨子与公输盘的精彩论辩:
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子墨子闻之,起于鲁,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楚的都城)见公输盘。
公输盘曰:“夫子何命焉为。”(您有何贵干?有何见教?)
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者,愿籍子杀之。”(北方有人欺负我,想借您的力量杀了他。)
公输盘不说。
子墨子曰:“请献十金。”(多给您点钱。)
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我的道义原本就不杀人。)
子墨子起,再拜,曰:“请说之。(听我谈谈吧。)吾从北方闻子为梯,将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荆国有余于地而不足于民,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不可谓智。宋无罪而攻之,不可谓仁,知而不争,不可谓忠。争而不得,不可谓强。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我从北方听说您造云梯为了攻宋国,宋国有什么罪呢?楚国土地多而人民少,发动战争必然有伤亡,杀自己本来就少的人民而去争夺已经很多的土地,不能算聪明,宋国无罪而攻击它,也不能算仁义。知道这个道理,对君王却不据理力争,不能算是忠诚,争论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也不能算坚强!杀一个人是不义,那么推及到杀许多人呢?不能算明白事理。)
这段话,墨子立论的基础是“宋无罪”,楚“有余地而不足于民”。先以“宋何罪之有”反问提起,从楚国的立场讲,攻宋是有害而无利,“杀所不足而争所有余”,对楚不利还要攻宋,是不明智的;攻宋是出师无名,因为“宋无罪”。没有攻宋的理由而攻宋,这是不仁,先输了理。这两点立稳了,接着指责公输盘,因为是公输盘制造了攻宋的云梯。墨子用二句话,两层意思,堵了对方的逃路。公输盘可能会说攻宋是楚王决定的,我只是造云梯,是忠于职守。墨子用“知而不争,不可谓忠”,先封死一条逃脱责任的路。公输盘可能还会反过来说,我劝了楚王,可楚王不听,墨子以“争而不得,不可谓强”堵了另一条逃路。最后从公输盘为人的道德标准上来攻,“义不杀少而杀众,不可谓知类。”墨子在亮出自己的观点前,始终是在小心地设着圈套。引诱公输盘自己说出“我义固不杀人”,为后边的说辞蓄势,使得最后一击十分有力,公输盘无处藏身。
孟子的辩术
孟子的文章气势磅礴,浑厚雄辩,风发骏利,自成一体。苏洵曾说“其锋不可犯”(《上欧阳内翰书》),苏辙也说:“今观其文章,宽厚弘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大小。”(《上枢密韩太尉书》)
孟子漂亮仗打过不少。看《孟子·离娄》与淳于髡的一段对白。淳于髡也是当时著名辩士,逞三寸不烂之舌,曾以饮酒讽谏齐威王罢长夜之饮,一时传为美谈。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男女之间不亲手传递东西,是礼法规定的吗?)看似平常,实为铺垫,诱敌深入。
孟子曰:“礼也”。
淳于髡曰:“嫂溺,则授之以手乎?”(嫂子掉在水中,做小叔的把手给他吗?)
孟子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意思是,如果嫂子掉在水中不去拉,那是豺狼,“男女授受不亲”也是礼法,嫂嫂掉在水中拉她是情急之下的权宜变通的方法。)一进一退,入情入理。
淳于髡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不援,何也?”(现在天下百姓痛苦无异于置身水中,您不拉,为什么啊?)好个步步深入,兵临城下,“将”了孟老先生一“军”。
孟子毕竟是大家,怎会仅有招架之功?看城池固若金汤,来个四两拨千金:“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言简意赅,弦外之音:离开道义援天下,孺子实不可教也;然后一个“顺水推舟”:您想一个一个援?您慢慢援吧,千万别累着自己呀!
孟子不阿权贵,他把齐宣王想称霸称为“缘木求鱼”;把梁惠王的所谓“爱民”与邻国比较,“不过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用“挟泰山以超北海”和“为长者折枝”两个比喻,说明齐宣王不行仁义不是“不能为”,而是“不为”。此外,“拔苗助长”“奕秋诲棋”、“齐人有一妻一妾”都是发人深省的名篇。孟子与陈相论农家的“君民并耕说”洋洋洒洒,环环相扣,就论辩本身而言,谓之上乘之作,绝非溢美之词。
庄子的辩术
庄子的文章是中国先秦诸子百家很有代表性的一种。他的文风诙谐、自然,寓深刻的思辩、哲理于朴实的文章中,透过庄周的文章体现了庄辩的风格,为历代所推崇。
庄子约和孟子同时代,是“隐而不仕”,乐得自在逍遥的那种人。楚威王得知他有学问欲拜相,派了两个使者重金去请。当时庄子正钓鱼,他头也不回就说,“听说你们楚国有个神龟死了三千多年了,一直供在庙堂之上,你们说说,这龟是愿意死了之后这样显贵,受尊重?还是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活着?”使者一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拖着尾巴在泥里活着自在些。”“那么你们就回去吧,我愿意拖着尾巴在泥里自由生活。”庄子轻而易举地用这样一个寓言式的比喻打发了来人。
庄周和他的老朋友惠施是那种凑在一起就争就辩的朋友。《秋水》中记有: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惰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从美学的角度看,庄子以他的艺术直觉来看待事物,而惠子是以知识态度来讨论问题,从论辩角度来看,二者反应均属上乘,但庄子出发点与名理相背,所以“循其本”未免有诡辩之嫌,但值得肯定的是庄子乃图从认知与实用中解放,达到审美人生。
史载,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鹐,子知之乎?夫鹓鹐,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北,非楝而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鹐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好个“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的意境。庄子自喻为“鹓鹐”,将“梁国的相位”比做“腐鼠”,足见其视利禄功名如粪土!
尽管是这样一对口辩冤家,但真正惠施病逝时,庄子还是十分痛惜的。葬礼上,他又讲了一个寓言:一个楚国人在粉刷墙壁时,鼻子上沾了一点粉,他叫一个叫“匠石”的木工用斧将粉砍掉,果然神奇,粉被削得无影无踪,未曾伤得鼻子分毫。后来一位国君知道了,传匠石再试一次。匠石说,我是有如此功夫,可惜的是,适合我施展手艺的人已死很久了。庄子由人推己,叹道:“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颇有些空有流水高山,伯牙无处觅子期的孤独。难怪嵇康曾说:“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庄子其它的寓言,例如“庖丁解牛”、“津人操舟”、“丈人游水”、“呆若木鸡”,“丑女效颦”、“邯郸学步”业已为大家熟知,清初的金圣叹将《庄子》列为天下六才子书的首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晏子的辩术
晏子是齐国三朝重臣,虽然昔日管仲辅佐桓公“葵丘会盟”得霸主地位,但传至百余年之后,今非昔比,危机四伏。晏子就在这之中游刃,内对沉于享乐的昏君,外对强大的邻国,展开弱国外交,尽人臣之责任,直言劝谏。
景公爱好射猎,让烛邹喂养猎鹰,但烛邹却让鹰飞跑了,景公怒,欲斩烛邹,晏子听说了,飞快地赶来对景公说,听我数他的罪状,让他死个明白。于是走近烛邹,开始数落:你是为国王养鸟的,让鸟跑了,这是第一条罪状,此罪当死。你使我的国君因鸟跑了又杀人,这是第二条罪状,此罪当死。别的诸侯听说这件事,都认为我国君重鸟轻人,这是第三条罪状,此罪当死。于是,景公考虑到这其中利害关系,赦了烛邹。
晏子这篇劝谏与《邹忌劝谏齐王》、《触龙说赵太后》中邹忌与触龙劝谏的方式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含蓄委婉,使对方乐于接受。
因射猎又生一波,景公离开都城一去就是十八天,“乐不思归”。晏子劝其结束。景公却说狱讼、祭祀、外交、农事等政务有有司各司其职,“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肢,心有四肢,故心得佚焉,今寡人之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岂不可哉!”有事实,有根据,看似平奇,君臣本来就是四肢与心脏的关系,倒也合理。晏子看到事物的二面性,也不予驳,而是顺着这条线索推下去,借题发挥:“若乃心之有四肢,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肢无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平平淡淡是最真,胜了多少高谈阔论?
《晏子春秋·内篇谏》还记叙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景公游山,天地之间感人生短暂,流年易逝而泣。陪同景公的二个大臣也陪着哭。按今天的观点来看,你的上级,你的同事这样做,你若不愿溜须,冷眼观之,心里鄙之也就罢了。晏子竟然一个人独自笑了起来。景公问为什么。晏子说,如果人活着不死,那么贤这的有太公、桓公,勇武的有灵公、庄公,哪有你呢!话到这儿也可以了,谁知他又说:“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谄谀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何等尖锐!何等犀利!
“晏子使楚”是大家都熟悉的故事。
楚国见晏子个儿矮,只开个小偏门,晏子一笑:“使狗国者,从狗门入,今臣使楚,不当从此门入。”(你楚国是狗国吗?不是?那,开大门才对呀!)楚王又挑衅:“齐国没有像样的人了吗?”晏子回答:齐国人举起衣袖能将太阳遮住,流的汗像下雨,磨肩接踵的,怎么能说没人了呢?楚王不以为然,接着说,那为什么派你来呀?(言外之意,您真有损外交形象!晏子顺势往下一贬,以退为进:“齐命使,各有所主,其贤者使贤王,不肖者使不肖王,婴最不肖,故直使楚也。”是呀,我没能耐,咱俩半斤对八两,没能耐的我来到楚国,是因为你楚王也没能耐,也不咋地呀,笑谈之间何其自如!可见,论辩并不一定要针锋相对,迎头痛击,往往将拳头收回来再打出去,要比直接打出去的拳头有力得多。正如兵书所云:“欲进先退,欲予先取”,“将飞者翼伏,将奋者足蹋”,道理是一样的。
范缜的辩术
范缜,字子真,南朝齐梁间人,古代著名的唯物主义思想家。为人性情耿直,“好危言高论”。当时佛教空前兴盛,范缜和他的“神灭论”自然被视为异端,围绕“神灭与不灭”展开了论辩。
萧子良召集了当时的名人高僧与范缜对垒,问他:“君不信因果,世间何得有富贵,何得有贱贫?”范缜指着院落中的一棵树说:“人生如树花同发,俱开一蒂,随风而坠,自有拂帘幌坠于茵席之上,自有关篱墙落于粪溷之侧。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何处?”人的确是有富贵,贫贱之分,但是就好比同一棵树上开的花,有的被门窗帘子带动吹到了席子上,而有的因为很偶然被篱笆之类挡了一下,飘落到粪坑,前者象您,后者象我,仅仅是偶然而已,何谈因果报应呢?
当时的皇帝萧衍组织发动“王公朝贵”六十四人,写了七十五篇反驳《神灭论》的文章,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势,范缜始终不屈。一个名叫王琐的说客从理论上攻击不行,就从人伦亲情的角度再发动攻势;“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在。”范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呜呼王子!知其祖先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南史·范缜传》)是呀,我范缜不知祖先灵魂所在,王先生,您知道,您为什么不肯去侍奉呢?不知者不怪,知道的却不肯做,是我有违孝道,还是王先生你呢?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引申的妙处,姑且先退一步,不与对方争执对方的前提正确与否,将错就错,引出一个更为缪误的结果,使对方不能自相攻守,破绽百出。
范缜论述“神灭”主要有这样几个观点:
其一,形神相吊,不得相异。他的论敌曹思文举出古代赵简子、秦穆公梦游天宫,庄周神游于蝴蝶。对“梦”限于当时的条件,范缜不可能提出更多的科学佐证。他采用以经验驳经验,以现象驳现象的浅显方法。范缜说,如果庄周真做梦变成蝴蝶,那他醒来,身边该有一个没有灵魂的死蝴蝶才对呀,再如,人们做梦变成牛马,醒来该有死牛马的尸体才对,可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没有一例。至于赵简子神游,不过是“明结想霄,坐周天海,神昏于内,妄见异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