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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没等他开始报数,直接转身走了。听他废话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教室睡觉。

我刚刚坐到教室里,他就尾随着冲了进来。同学们都在上自习,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他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瞪着眼睛,越发地可笑。没想到他还真有脸到班里来继续折腾,我估计是我的无视激怒了他,他这种心灵脆弱的人是需要别人重视的。

“草鱼!”他远远地冲我咆哮,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替他担心他这闹剧该怎么收场。

“从现在开始,我这个班里不要你了,你给我出去!”他一手指着门外对我喊。

“你别喊了行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我终于开口了。

结果这句话让他更加疯狂了,忽然冲到了我面前。

我比他高半头,在教室过道里和他面对面站着,就像一棵大树对着一丛愤怒的灌木。

“你说什么?”他像是不相信自己耳朵一样看着我。

我不吭声了,我觉得当着这么多同学,还是该给他点面子。

他迅速拿起手边桌子上一本厚厚的词典,“咣”的一声摔在我脸上,一阵酸疼。我看了他一眼,弯腰将词典捡起来,放回到桌子上。

他蹬鼻子上脸地又把词典拿起来“咣”地又往我脸上摔了一下。

“差不多行了,再闹我揍你了。”我强忍着火对他说。

“哼哼。”他冷笑了一声,“揍我?整天和杀人犯混在一起,难怪有暴力倾向。”

“谁是杀人犯?”

“你装什么傻?就那个高二的渣滓,你的好兄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一脚蹬在他肚子上,冲上去摁住就打,学生们乱作一团,跑上来几个人拉我。

“都给我滚开!”我的上半身被他们牢牢抱住,挣脱不开,只好胡乱用脚踢向地上的小强。

压抑了十几天的情绪就这样被不长眼的小强点燃了,我现在只想狠狠地打他,或者随便打点什么东西,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情绪已经完全失控,直到最后疲惫地瘫倒在地。

我被开除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了,学校让我叫家长,我没有叫,因为不知道怎么跟我爹说。

我拿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凄冷的冬雨轻轻飘洒在我的衣服上,头发上,我紧了紧领子,点着一根烟,茫然地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

上次离开学校的时候,内心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向往、

期待和决心,而这次,却只有茫然。

回想这一年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两次退学,老歪,东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我的内心翻腾着,让我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悲怆和疲惫。

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我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人。

我找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家里的号码,我爸接的。

我说:“爸,对不起,我不上了。你别管我了。”说完我就挂掉了电话。

我害怕和他说话,害怕面对他。我像所有的人一样,很想做点什么,让他高兴,让他为我自豪,成为他炫耀的资本,即使不能在经济上给他帮助,也能让他感觉到安慰,可是一次又一次,只给他带来更深的失望,让他为我蒙羞,这种强烈的负罪感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而更要命的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仍然会在我身上寄托希望。

有时候我非常希望自己有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转移他们对我的希望就可以了。我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尽管我的心里一直盼望着成为他们的骄傲,但我知道自己办不到,我是个失败的人——放任自流,一无是处,我希望这次他们会对我绝望。

雨下的更紧了,细密地飘洒着,天地间笼罩着一片雾气,混沌而迷离。路上行人稀少,一个个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在这个清冷的下午,没有谁愿意在街里多停留一秒钟。

我扔掉烟头,钻进一片迷蒙之中。

我住进了游戏厅,每天在里面帮顾客拿拿汽水,管管杂事儿,机子出点儿小毛病修理一下,报酬是免费玩游戏机和晚上可以睡在这里。这种交易看起来很诡异,基本上双方都没有产生什么利益,但对我来说是个落脚的地方。

游戏厅里可以干的活很少,冬天没什么人喝汽水,机子出点什么问题我一概给他们重启,重启还不行的话就冲机子两侧狂拍几下,一般就好了。顾客发生点儿什么纠纷争吵,就等他们吵累了上去打个圆场,一旦打起来,就喊着哥哥赏个脸然后把他们推出去,这就是我在这里的所有工作,因此绝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自己打游戏。

人活着始终是个消耗品,虽然有了住的地方,但我还得自己给自己找饭吃,找烟抽。钱不能自己繁殖,所以能省则省,烟买一包便宜的装口袋里,平时以蹭小孩子的烟为生,实在没的蹭了再抽自己的,饭一天一顿也饿不死了。偶尔也会劫玩儿游戏机的小孩子几块钱,但次数很少,毕竟作为游戏厅的人劫顾客的钱不是太地道。就这样,钱还是很快见底了。

实在没办法,我又想到了那个胖子,几个月没见,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不管有没有想我,我都决定去看望看望他。

中午放学的点儿到了,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学校里走出来,我蹲在马路对面盯着校门口,寻找那个胖乎乎的身影。可是左等右等,学生都快出来完了,还是没有等到。

怎么回事儿?难道比我先走一步了?忽然,我脑子一闪,坏了,这孩子现在已经毕业了!完了完了,我怎么就没考虑到呢,早知道这样上次该把他钱都拿干净了,现在好了,活生生一条救命的财路就这么断了。

我正懊恼着,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老白吗。我一阵惊喜,一下子来了精神,快步跑过去,一拍他肩膀:“老白,还记得我吗?”

老白转头一看:“哟,你小子啊,现在干吗呢?”

我嘿嘿一笑,说:“没干吗,瞎混,找学生要点儿钱花。”

老白特不屑地看我一眼,说:“瞧你那点儿出息,多大了还干这种事儿。为这仨瓜俩枣的至于吗?”

“那我能干什么,总不能饿着等死吧。”我无奈地说,“对了,有东子消息吗?”

“他没事儿,判了一年,我上个月刚看过他,在里面好着呢。

这小子真他妈仗义,愣是谁也没供出来,要不咱哥儿几个现在都在里面陪着他呢。”

我心里一阵温暖:“他有没有提起过我?”

“问过一次,我说不知道你干什么呢。里面不太方便说话,反正他知道大家都没事儿就放心了,等他出来再说吧,一年,很快。”

一年很快吗?我怎么觉得每一天都这么难过,或许比起老歪来,一年的时间确实是非常短。这种摇曳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早已习惯。我很担心一年之后东子出了监狱能干点什么,会不会重操旧业,甚至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走吧,哥请你吃个饭,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好好聊聊。”老白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跟着他进了一家饭店,这个城市街头最常见的就是东北小饭馆。这里面塞满了学生,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盘炒饼。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们进雅间就座,也难怪,在这么一大帮顾客里面,也就我们俩显得有点儿像有钱大爷。老白点了四个菜,两瓶啤酒,然后给我点,我说不用了,够了。确实,这已经比我平时吃的要丰盛得多。

吃饭的时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跟他不是太熟,所以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大多数时间是他一个人在那讲,我边吃边听,间或喝一口啤酒。

“你们现在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打个架劫个钱耍耍牛逼,小玩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在街里混得相当展了,对了,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七。”

“嗯,我想想,十七岁,我比你大九岁,那就是1991年,我在一个厂子里干活,一个月一百二十块钱工资,算不少了,当时有个对象,特他妈能花钱,我这一个月不吃不喝都不够养活她的。

后来没办法,我就跟街里一个大哥混,在果品市场收保护费,那里面事儿多了,你们听都没听过。收保护费每个月能分三百块钱的红,当时已经相当阔气了,可是那个娘们儿跟别人跑了,把我气的。你说来不来气,放着好好的厂子里的正式工作我不干,我拼着命去打架砍人收保护费,赚钱给她花,她竟干这不要脸的事儿。

后来让我在街里把这俩狗男女给堵住了,男的我放他走了,没必要怎么样他,都是男的我也理解,谁碰着送上门的女的都不可能不要。就这女的欠弄,我上去拿匕首把她脸给弄花了,让他妈你不忠不义勾引男人,看谁还要你。我当时不懂法,我以为杀了人才犯法,往她脸上刺两道应该没事儿,结果,这一弄不要紧,在里面坐到1997年才出来,真他妈不值。你可记住了,不能杀人不能花女人脸,杀人是要人命,花了女人脸也是要她们命,一样的。”

我点点头,说:“出来以后呢?”

“出来以后?”老白喝了一口啤酒,“出来以后就和东子一块儿混了。以前那个大哥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果品市场收保护费的也不是原来那帮人了。得亏后来碰见东子,他虽然比我小几岁,可是我在里面蹲这几年也算抵消了。我一看这人不赖,实在,仗义,还有脑子,得,就跟他一起混了。经过这几年打拼,也算有点儿实力了,结果可好,他又给进去了。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今天你出来明天我进去,都正常的。”

“你现在干吗呢?”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刚才居然忘了问。

“我这会儿开了个美发店。对了,给我帮忙去吧,一个月我给你四百块钱,比你在外面瞎混强,怎么样?”

“好是好,可是我不会理发啊。”

老白一脸不屑地冲我笑了笑:“要不说你们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呢,什么理发啊,主要怕有人闹事儿,找几个兄弟帮忙给我在那看着,有事就上,没事就在那抽烟打牌。你以为还真让你理发去啊。”

我琢磨着,一个理发馆儿能有什么事儿啊,去就去吧,总比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好。于是一口答应下来。